白莲身躯晃了晃。
卫浩然站得最近，见她的面色刹那苍白，立觉不妥，问道：“白师妹，你受伤了么？”
白莲竭力压抑住，胸口翻腾着好似随时要喷薄而出的气血，嘴角含着一丝淡淡浅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先前被杜师兄的仙剑剑背拂中了心口一下，稍歇片刻就好。”
卫浩然是此中行家，怎能不知强压内伤的后果，况且白莲在受伤后，还与杜楷恶战许久，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全凭一股坚强意志支持。
如今强敌已去，心神一松，伤势顿如洪水猛兽直压过来，为害更甚先前。
他来不及多想，取出一枚法悦大师炼制的“太元丹”道：“白师妹，先将丹药服下再说。”
曾经在玄鼋谷相伴多日，白莲自然晓得，此丹是法悦大师耗费数十年心血炼制，如今存世者不过三五枚而已。
她实在不愿再接受盛年的恩惠，因为受之有愧。
白莲摇头婉拒道：“卫师兄，小妹没那个脸——”话到一半，强压的伤势终于发作，娇躯一晃，便向后跌去。
卫浩然眼疾手快，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探身将白莲接入怀中，已将一枚太元丹送到白莲的唇边，沉声道：“快服下，疗伤要紧。”
林隐在旁也劝道：“白师姐，你要再逞强拒绝，还怎么跟我师兄道歉？”
白莲听得眼圈微润，终于默默把太元丹服了下去。
她见卫浩然双目朝着海岸方向打量，已揣测到卫浩然的意思，低声道：“卫师兄，离这里西南不远的一处礁石洞窟，我们可以暂时到那里歇脚。”
卫浩然一点头道：“你先莫着急说话，赶紧调息疗伤。”
白莲清澈明亮的眼眸，深深望了他一眼，听话的合上，将头依靠在卫浩然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凝神调息，但在脑海深处，那传自卫浩然身上的火热体温，跟胸前有力沉稳的心跳，却怎也挥之不去。
三人寻到那处洞窟，见里面还藏着艘小渔船。除此以外，还有三两样简单家具，一堆柴火，并无多余的摆设。
林隐点点头道：“看来这两年白师姐就是在这里躲着天沙岛的那帮臭虫了。”
卫浩然见洞窟之中简陋寒酸，鼻中一酸。看来白莲这几年过得很苦，就算是他，也好歹有法悦大师作伴，可白莲就是自个儿一个，孤苦伶仃。
卫浩然扶着白莲坐下，静修了一会儿。
随着真气运转，太元丹的药力渐渐在体内散开，白莲脸上重又有了血色。
那一抹娇艳的红晕，映衬在冰肌玉骨的颊边，分外动人。
不过，因为内伤拖延的太久，即便有太元丹之助，若要复原，也要一段时日。
林隐叹了口气，他从云梦泽带回的那一小瓶玉莲丹，给过程八斤，也给过夜幽冥，自己也吃过，此时早就用光了。不然若是能拿出来，毕竟能够助上一臂之力。
……
地面上的柴堆里火光明亮，散出熏人的暖意。
白莲尚在打坐调息消化药力。
想着不久前的那场打斗，卫浩然叹道：“看来天沙岛还是有那正人君子的。”
林隐问道：“师兄是欣赏那杜楷？”
“嗯。”卫浩然点了点头，“看他行事讲话，其实不失公道，否则白师妹等不到我们援助，便被抓回去了。“
林隐嗤笑一声，“哼，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说不准就是既想顾全脸面，又要将事情做绝呢？这种伪君子，何曾少了？”
卫浩然摇了摇头道：“我看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俗话说，不知者无罪。”
“哼，不知就是错！不问清楚，那就是错上加错！没弄清楚便只讲宗门规矩，那就是错的没边了，死不足惜！”
林隐说完这句话后，灵台里的夜幽冥悄悄竖了个大拇指，以示赞赏。
就在此时，卫浩然眉头一皱，就连夜幽冥也轻咦了一声。
赫然听见外面有人喝道：“卫浩然，还不赶紧出来受死！”
林隐察觉来者气势，赫然是化神期，冷笑一声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天沙岛的家伙们就是一帮该死的玩意儿啊！”
卫浩然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还当是杜楷算个不错的修行人，没想到转眼便搬来了靠山。
其实这回林隐他们全都误会了杜楷。
之前杜楷返回天沙岛的途中，偶然遇见了在外等候的师父魏铖。
本是许久不见的爱徒返回山门，魏铖才特意出来迎接，没想到一见面之下，杜楷居然是狼狈不堪，气息不稳不说，袖子都被人戳破了。
魏铖当即勃然大怒，问发生了何事。
杜楷正欲解释，早有一起返回的天沙岛弟子一番添油加醋将缘由道出。
杜楷想着将事情说明白，奈何魏铖却是紧皱着眉头，他也不想让杜楷真的掺和到这桩肮脏事里，便喝令杜楷返回住处闭关。
也不去联络宝相夫人，免得事情越闹越僵。
魏铖已然独自前来。
……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夜幽冥，本来因为无聊，可又不想撒泼打滚真的招惹的林隐不再帮他，一直静默无语。此时一旦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激动的直拍掌叫好道：“好，好好！打完了小的，又来个老的！全都杀了罢！我看看还能不能等到个更老的？”
林隐赫然骂道：“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
等到卫浩然出了洞窟后，便见魏铖站在远处的一方礁石上。
魏铖没有说话，神情漠然。
忽然，剑光闪动。
卫浩然皱了皱眉，潮生剑已经飞出。
魏铖的飞剑自乱礁远方飞回，带着水渍，没有血。
他也皱了皱眉。
魏铖没有想到，卫浩然居然已经是化神期，居然能接得住自己以快打快的飞剑。
洞窟里的夜幽冥已经现出身形，好在白莲尚在闭目运功，否则他从林隐灵台里往外钻的那诡异一幕定当吓她一跳。
也不用出去，以夜幽冥的灵觉自然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老魔头嘿嘿笑道：“来的这人可真是干脆，一言不发就动手？有意思的很啊！”
林隐嗤笑：“哼，老家伙这是怕多说多错，摆明了不给卫师兄解释的机会。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真以为多活了些年头，就能以大欺小？老不死的，活该长个教训。”
夜幽冥回头看了眼林隐，“你这是在说我？”
林隐瞥了他一眼道：“没见过找骂的。”
卫浩然自然明白对方的打算。轻喝一声：“欺人太甚。”
心念微动，剑光微动。
站在地上的卫浩然已经消失。
魏铖猛然抬头，便见卫浩然已经腾至半空。
卫浩然默运剑诀，身前空气微微变形。
魏铖目光一变，脚下掀起巨涛，他也随之消失。
嗤的一声轻响，魏铖原先站立的礁石上出现一道深刻的痕迹。
深夜里墨色的海水在这片乱礁里涌动，浪花翻滚，礁石缝隙里不时喷出水柱，腥味有些重。
倚在洞窟门口的林隐赞道：“我以为师兄的剑沉稳有余灵巧不足，原来也可以这么快！嘿嘿，魏铖那老东西想着以快制敌，却不曾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快到哪里去吧？”
来到林隐身边的夜幽冥默默点头，心中对卫浩然的实力有了个新的判断。
卫浩然与魏铖不知道隐藏在何处，准备着下一次出剑。
时间缓慢地流逝，海水冲洗着礁石，发出轰鸣的声音，两个人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某块礁石的石壁上到处都是青苔与贝壳的尸体，还有一道又一道仙剑划出的深刻痕迹。
数百丈外的另一块礁石后方，魏铖闭着眼睛，盘膝坐在海水里。他的仙剑名为“裂波”，走得就是灵动无方、以快杀敌的路子。因为魏铖擅长的是炼丹制药，并不喜与人斗剑，所以只求短时间内解决战斗便罢。此时他的剑正隐藏在那片如雪般的浪花里，随时准备出击。
只是魏铖现在很着急，百多年都不曾有过的着急。
因为在海浪的轰鸣声里，他很难捕捉到卫浩然的心跳声与气息，从而确定对方的位置，只能散开灵觉去寻找，但这同样很容易被对方反过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可他决心要胜，总不能徒弟败了，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也败给了同一个人，还是一个小辈！
魏铖忽然心生警兆，睁开眼睛，向侧方避去。嚓的一声响，他的左肩出现一道血口。
那块礁石被斩出一道裂缝，青苔与贝壳的尸体变成碎末飞起，然后落在海里。
潮生剑掠过后疾驰而回，这时风中才传来了卫浩然念出的御剑真言。
“剑鸣成歌，酒气赋诗，浩然一吐，云灭潮生。卫我剑道，急急如律令！”
……
魏铖狼狈的站起身来，收回了那根本来不及阻挡的裂波剑。
他冷笑一声：“好，好！卫浩然，你长本事了！”
卫浩然降下身形道：“你们天沙岛不要再来逼我，否则卫某不会等到三年期满，便杀上天沙岛！”
魏铖哈哈一笑，难掩血丝沁出嘴边，“你们凌霄宗欺人太甚！”
身形一腾，疾驰而去。
林隐啐了一口，骂道：“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玩意儿！”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打卫浩然三剑封宫之后，天沙岛过的有多惨。
先是东海附近大小宗门，由上清观起头，接二连三的疏远起了天沙岛；之后林隐更是坏了宝相夫人试图攀上万妙仙门的盘算，直接将古渊打成重伤；再之后又有冷飘雪在天沙岛附近接连偷袭，杀伤了十多名天沙岛修行资质颇佳的弟子；后来天沙岛知道事情绝不能恶化下去，才派人不远万里登陆去解决卫浩然，结果没想到卫浩然不仅修为没有降低，反而更进一步，打杀了许多天沙弟子，如今又在东海边上连败魏铖师徒。
桩桩件件，怎会不让天沙岛心感憋闷，只觉得未来的日子怕是别想好过了。
只是这一切。正应了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