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偷偷地瞟向他的屏幕，以免让他感觉不舒服，到后来才发现这种担心压根就是多余的。
他全神贯注盯着屏幕，丝毫感觉不到我在观察他。
我看了一阵发现他也是做设计的，不过是建筑设计，我看他在画建筑平面图，在画管道，非常多的管道，在我看来就像迷宫一样。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对着他张口说道：“我之前也像你一样拼命，直到查出了癌症。”
那个人原本迅速打字的手一下子就停下来了，头也微微颤了一下，整个人愣在那。
我看他明显是听到了继续说：“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我买了机票回家见父母最后一面，因为你刚刚的样子跟我之前工作时的状态实在太像了，才忍不住想跟你说点什么。”
那个人这下应该是听懂了，非常慢地挪着上半身靠在椅背上，抬头闭着眼却皱出一个痛苦的眉头，我看到他眼角在流泪，他是在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突然想起最近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成年人就是在崩溃边缘也得咬着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同时我实在不能确定自己那些话讲得是否得当，看他似乎想一个人静静，我也只好转过头望向窗外。
过了大约5分钟左右他开口说话了：“其实我闭上眼2秒钟就能睡着，上次我回家的时候，我老婆形容我睡着是砸在枕头上昏过去的。”
我缓缓转过头，发现泪痕已经擦干了，不紧不慢说道：“我特别理解你，有几次我左手被压的完全失去知觉，或许早一点变杨过就不必得癌症了。”
他笑了笑回道：“谢谢你的忠告，但我还是得把工作完成，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太太是全职主妇，如果我没收入……”
我也愣了一下，跟我的情况不一样啊，我还是单身，他却是家里的顶梁柱，那么有一天顶梁柱被挖空塌了怎么办呢。只是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只能点点头问道：“如果医生说你大概还有7天，你会怎么过呢？”
他想了想说：“我会陪家人，我感觉很对不起她们，每次加班到凌晨回家都是倒头就睡，话也说不上几句，孩子快4岁了，我却一次也陪她出去玩过。”
他说着一边流泪又一边打开了电脑。
我有些茫然，找了一点纸巾递过去。
他回道：“谢谢。”擦完之后稳了稳情绪又补充到：“除了你我很少跟人说累，但我真的很累，我太累了，感觉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我说：“做完这个项目就停一停吧。”
他点了点头说：“嗯，做完这个项目就带老婆和孩子出去旅游放松一下。”
3个小时的行程并不长，但整个飞行路程他除了跟我说话的那一小会儿，依旧是在全神贯注地完成工作。我意识到没法劝他放下手头工作休息，就不再打扰他，闭眼小歇了一会儿。
下飞机的时候他收好电脑站起来跟我握了握手又道了谢，我也告诉他要保重。
我原本想说为了老婆和孩子照顾好自己，可我怕他理解错意思，为了老婆和孩子拼命就没敢这么说。
我突然想到他应该有宾馆，开口问道：“对了，你公司应该给你安排住宿了吧。”
他说：“嗯，车都安排好了，你去哪，我稍你一段？”
我笑着回道：“那就太好了，我怕这个时间打扰老两口睡眠，想找个地住一晚天亮再回家。”
他很热情地笑着说道：“来来来，公司安排的车就接我一个人，肯定有位置，上我车，我带你去宾馆。”
我自然笑着说好，心里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已是千恩万谢。
上车之后我两坐在后排，他拿出手机给老婆孩子报平安。
他说：“我女儿要跟我视频，你想看看她吗？”
我笑着说：“当然好。”
视频接通后我看到一个温馨的家，墙面都贴上了暖色墙纸，地板也是光滑打蜡的木地板，孩子坐在上面很舒服。他和我一趟是从北京到这里的飞机，所以这很可能是他在北京的房子，我做梦都想在北京有这么一套自己的房子，这么看人家应该挣得比我多多了，老婆孩子都照顾得很好。不由地一股心酸，唉，我这还劝别人呢。
父女寒暄了几句，女儿也乖巧可爱地说着心疼父亲的话，虽然是孩子的口吻，依旧看得我特别羡慕，后来他说：“来，这是爸爸在飞机上认识的朋友，给你看看。”
说完把摄像头向我这边移了移，我笑着说道：“你好啊，漂亮的小姑娘。”
孩子笑着说道：“两个熊猫。”说完嘻嘻地笑着。
我两同框也对着孩子笑，看了一下自己确实还带着那对核桃，这两天的睡眠有所缓解，但离消退还差得远呢。
我对这孩子说道：“你爸爸很累，叔叔给你个任务，等爸爸再回家的时候缠着他陪你，让你爸爸休息一段时间。”
孩子笑着说：“好，爸爸你早点回来。”
那个男人眼眶又微微泛红却坚定地说道：“好！爸爸忙完了回去第一时间陪你。”
我识趣地退出画面，把这宝贵的相处时间留给他们父女。从机场到宾馆的路程并不长，不到十分钟已经抵达。
他时间虽然很紧也一直在等着我办完入住一起走，我的房间离门口更近一些。
分别的时候他握着我手说：“兄弟，别放弃希望，我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有一对夫妻，老婆得了肺癌，两个人就辞了城市的工作回到老家过那段最后的日子，后来症状一天比一天缓解，几年后再去医院检查，癌细胞竟然完全消失了，所以别听医生说你还有多久，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我笑着回道：“借您吉言啦，你也是，这次忙完了一定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抬手看了一眼表，就急匆匆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真的太像我忙碌的时候了，我之前不知道看表有多频繁呢。
不过老兄，可惜我这个期限并不是医生给的，可能没有发生奇迹的余地呢。
我进到房间，很简单的旅社，放间却收拾的很干净，我也熟练地看了下时间，快凌晨1点了。我抬手看了一下左手掌心的“4”，果然没发生奇迹，什么也别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