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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集中营风波

次日清晨,天气严寒,冷风刺骨,我却觉得热血沸腾,精神振奋。我忘却了自己身处险境,也忘却了自己即将开启一段前程不明的远行。我调整好状态,下楼去吃早餐,发现彼得余怒未消,仍在生气。餐厅门口擦肩而过时,他咕哝着说了一句,他对昨晚斯图姆尖酸刻薄的嘴脸和卑劣行径记忆犹新,觉得特别恶心。中尉一直和我们待在一块,我和彼得根本没有私下谈话的机会。彼得爱在床上抽烟,晚上试着出去找几根火柴时,结果发现我们房间的门被锁住了。

负责给我们带路的中尉打了个电话,随即说带我们去看战俘集中营。上午,斯图姆带我们观光,下午他才带我们到了那儿。“你会发现,”他告诉我们,“人类是多么的仁慈。你也会发现一些向我们缴械投降的英国战俘,他们都曾是自己本国的重臣元老,你看后一定很高兴。”

我们乘坐出租车穿过城郊,来到地势平坦的乡间,它如同花园般美丽,又像集市般繁荣;随后,一片树林茂密的低矮山丘慢慢进入我们的视野。一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一个看起来像教养所或医院的重要地方。我猜它以前是穷人家孩子的收留站。大门口岗哨林立,带钩的同轴铁丝网密布。薄暮时分,我们穿过一扇拱门,它放倒下来像个吊闸。中尉出示了通行许可证,车随后开进一个用砖铺路的院子。我们来到司令办公室,这儿更是戒备森严。

司令不在办公室,他的副手迎接我们。副司令脸色苍白,年纪轻轻就几乎秃顶。他用德语进行了自我介绍,并作了一番优雅的演讲,赞颂德国是多么的仁慈正义和英勇善战等。中尉给我们做翻译,将这些译为荷兰语,便于我们听明白。随后侍者呈上了三明治和啤酒,吃罢,我们一行人组成了一支视察队伍,其中有两名医生,他们戴着眼镜,面相温和,一些监狱看守—他们是遵纪守法的副干事,虽然年迈但体格依旧健壮,甚至有些盛气凌人。兴许就是这股气质和精神浇筑了奥斯曼德国军魂。一般来说,德国人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更别提文官武职了,即便如响当当的皇家卫队和勃兰登堡兵团也是如此。但是,这个国家似乎却能涌现出源源不绝的士官,他们意志坚强,能力超群。

我们参观了洗澡间、放风场、厨房、医院—里面除了一名流感患者外,并无其他患者。条件看起来还不错。我估计,整个地方是供军官们专用的,给美国来访者展示展示罢了。如果听到的他们讲的一半是真实的,那么德国南部和东部肯定还有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禁闭室。

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

在我看来,沦落为战俘是人生中最悲哀的事情。看到德国佬横尸遍野时我暗自得意,但看到他们羁押的战俘时,我时常悲痛难耐。此外,我也承认以后再看到这种场景的机会微乎其微。因此无论在走廊里碰到谁,我一直都待在暗黑的角落,不与人照面,所幸的是遇见的几个战俘根本就没兴趣搭理我们。他们向年轻的副司令致敬行礼,很少留意到我们。毋庸置疑,他们认为我们是一群好奇的德国人,仅仅是来这幸灾乐祸地瞧瞧而已。战俘们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只是眼睛四周稍显浮肿,好似长久缺乏锻炼的人。他们长得偏瘦。用副司令的话来说,这儿的食物是没有什么好吹嘘的。其中一间房里有人在写信。房子很宽敞,却只配备了一只小小的炉子取暖,窗户紧闭,房内氛围冷清又沉闷。另外一间房里,有人一边在讲,一边在黑板上画图。下面坐着十多个听众,有的穿着普通卡其布面料军衣,还有的穿着破布拼接起来的旧衣服,大多数穿着厚厚的大衣。看到这些俘虏,我禁不住想起往日在一起拼杀敌人的战友。对他们除了抱一线希望祈祷平安之外,我无能为力。

我边不停往前走,边心不在焉地听副司令大声解释和中尉咕咕唧唧翻译。这时,我突然想起这次视察何时将结束。我们经过一间类似于康复疗养的大房子,里面坐着几个病人,想必这是整栋楼最暖和的地方。尽管如此,它还是显得闷浊不堪,令人生厌。六七名战俘有的在看书,有的在玩游戏。他们眼神黯淡无光,瞧了我们一眼后,又干起自己的事。我估计,由于还处在恢复期,他们遇见外来人员时,可以不必起身敬礼。

我们绕过一张小桌,桌边只有一名战俘在那玩纸牌。这些曾经在战争前线流汗流血的英雄好汉,如今被关押在德国佬的狱牢里度日如年,此情此景真是惨不忍睹,我心中异常伤感。彼得开始对监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和副司令走在前面,紧随其后的是中尉和一名医生,之后是两名看守,我和另外一名医生排尾。片刻间,我有点心不在焉,走在了队伍最后面。

这时,玩纸牌的战俘突然间抬起头来,我恰好看到了他的脸。我敢用人头担保,他就是卢斯战役中的多利·里德尔,在我们团里担任机枪队指挥官。我听说德国人在采石场轰炸矿山时将他抓获了。

正当他惊得目瞪口呆,要和我讲话时,我明白自己得机灵应对,以免被我前方一步之遥的医生察觉。

我假装被绊倒,有意将他的纸牌散落在地板上。随后我跪下去捡拾的时候,趁机揪了一下他的膝盖。他低头来帮我捡,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没错,我是汉内。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声张。我在这儿执行秘密计划。”医生转身查看发生了什么,我马上用荷兰语又说:“老兄,振作点,我们会赢的。”

讲完后,我收拾好纸牌。多利配合得很出色,他像被猴子滑稽的表演逗乐了似的笑了笑。其他人闻声赶来,副司令呆滞的眼睛里露出愤怒的神色,大吼道:“不准和战俘说话!”

我迷惑地看着副司令,直到听了中尉的翻译才明白他的意思。

“那家伙是谁?”多利用英语向医生问。“他搅了我玩牌的兴致,后来又跟我叽叽喳喳地讲高地(德国中部和南部)德语。”

我懂官方英语,多利那样讲话是给我暗示。我假装对他这个讨厌的英国人很生气,故意和那个发着牢骚、豺狗模样的副司令挨在一起走出了房间。之后,我不得不行为收敛了一些。最后我们来到战俘禁闭区,这里关押着那些不受管教,犯规逾矩的战俘。他们看起来意志衰颓,毫无生气,但是我佯装得满心欢喜,还告知中尉说自己很乐意看到这些,他将我的话又翻译给其他人听。我很少见到他这样的卑鄙小人,中尉曾在柏林附近的鲁赫本战俘营当职过。返程时,他和我们谈论了诸多关于战俘和集中营的事情。彼得不止一次被投进监狱,因此对监狱里的人和事饶有兴趣,一直不停地问中尉。中尉讲了一件趣事,他说他们经常让一些假战俘混入其他战俘中作间谍。如果有战俘策划逃跑,卧底间谍就乘机参与其中,并积极怂恿。逃跑计划开始实施后,这些卧底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并得嘉奖祝贺。看来,德国佬禁闭战俘只是找一个欺凌和残害他们的借口罢了。

当天下午,我和彼得被隔离开来。他留下来和中尉一道,而我则背着行李,在一位后备军中士的陪同下前往车站。看样子彼得对这种安排深表不满,而我对此却并不在意。听说斯图姆要和我一同前行时,我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斯图姆再次想见我,想必他一定是觉得我还有点价值;要是他决定起用我,他肯定是想将我纳入了他的游戏中。我喜欢斯图姆,就像狗喜欢蝎子一样。其实,我希望早日融入他的圈子。

我身上佩戴着后备军的标饰,省去了购票的麻烦。我在站台找不到自己的同伴,只好待在那等待。这时一大群人涌来,大多数都是士兵,从我身边摇摇摆摆地走过,挤满了车头前面的几节车厢。一名军官粗声粗气地告诫我站到木制轨道后面的一旁去。我听从其命,这时突然间发现斯图姆正低头直视着我。

“你会讲德语?”他厉声问道。

“就会几句,”我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去过纳米比亚的温得和克,学了几句德语应付日常所需。我的朋友彼得—也会说几句。”

“那么,”斯图姆说道。“好吧,上车。不是那节!这儿,笨蛋!”

我遵照他的命令上车,车门马上就关上了。斯图姆站在月台的另一端时,我看不清其无耻的轮廓,觉得没有必要提防。我不知道斯图姆是否对我产生了怀疑,但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我既精通荷兰语,又熟悉德语,假如他突然用德语对我发问,就容易泄露自己的底细。这样做起来可不那么简单。

火车朝乡下驶去,窗外结满了霜,一片模糊,我无法看清外面的风景。斯图姆忙着看他的文件,把我撂在一旁。我看到车上一则禁止吸烟的告示,为了佯装不懂德语,我故意拿出了烟斗。斯图姆抬起头察觉后,粗暴地命令我收起来,好像一位讨厌烟味的老妪。

接下来的半小时,没有报纸阅读,也不能抽烟,因此我无聊透顶。走廊上不时有人影穿梭,但是无人想进包间来。毫无疑问,他们看见了这位身穿制服,块头高大的军官,而且知道此刻他想独处。我想着去走廊伸展一下双腿,正要起身时,有人将门向后滑开,刹那间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灯光。

此人身穿粗呢大衣,头戴绿色毡帽,向斯图姆敬了个礼。斯图姆抬起头,尽管面带怒色,却还是对我们俩微微地笑了笑。

“打搅一下,先生,”来人说道,“你们这还能多坐一位吗?我车厢里的勇士们抽烟把我熏得受不了,胃隐隐作痛……”

斯图姆站起身,眉头紧锁,满脸怒气,似乎要将这个闯入者扔下火车去。然后他似乎止住了不悦,让自己镇定起来,那人马上友好地咧开嘴笑了。

“哎呀!原来是斯图姆上校啊,”他大声说。(他念“斯图姆”名字时,发音特别像英语单词“胃”的第一个音节。)“上校,再次见到您非常高兴!那晚我很荣幸在使馆结识您,我猜杰勒德大使没有弄清我们的意思。”他说着一屁股跌坐在我对面的角落。

我先前就确定将会在德国与布伦基伦相遇,但未料到这么快。此刻他坐在那儿睁大双眼,一边失神地凝视着我,一边向斯图姆唠叨着那些陈词滥调。斯图姆早已不耐其烦,还是竭力保持自己的仪态。这个时候,我假装郁郁不乐,满脸狐疑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希腊萨洛尼卡战势陷入僵局”,布伦基伦先生想以聊天的方式打开话匣,然而斯图姆指向一则告示,上面写着“火车上禁止军官与他人谈论军情。”

“抱歉,”布伦基伦说道,“我看不懂你们那墓碑文式的语句。我想那则告示是针对不速之客的,对我俩来说,它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这位先生也是和您一起的吧?”

我绷着脸坐在那,神色疑惑地盯着布伦基伦。“他是荷兰人,”斯图姆说道:“南非裔荷兰人,他讨厌听人讲英语,所以不高兴。”

“在这点上,我也是这样啊!”布伦基伦诚恳地说道。

“谁说我讲英语?我讲的可是纯正的美语。振作点,伙计。正如我家乡俗话所言,不是任何声音都能唤得住马鹿。我讨厌剧毒的响尾蛇,但我更加讨厌英国佬。斯图姆上校会告诉你的。”

我敢肯定斯图姆会跟我讲。恰在此时,火车开始减速进站,斯图姆起身准备下车。“祝你愉快,布伦基伦先生,”他扭头叫道。“如果你想旅途开心,就不要再跟陌生人讲英语,他们可分不清英式美式呢。”

我紧跟在斯图姆的后面走着,布伦基伦叫住了我。

“朋友,等等,”他大声呼喊,“你的手提包落下了。”他从行李架上把包递给我,并未显露出认识我的丝毫迹象。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神情沮丧地坐在火车角落,将头埋在胸口,仿佛要睡觉的样子。他是那种精心扮演角色的人。

外面停着一辆小汽车—那种常见的灰色军车—我们开始在颠簸的林间道路上急速前行。斯图姆早已将他的文件装进公文包,一路上只跟我偶尔说一两句话。

“我还没有决定留不留你,勃兰特,”他郑重地说。“你可能是个傻瓜,也可能是个无赖,还可能是个好人。要是个无赖,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毙了你。”

“如果我是个傻瓜呢?”我问道。

“我们会将你扔进伊瑟河或者是德维纳河里喂鱼。你不会死得很难堪。”

“你们不能那么对我,除非我心甘情愿。”我说道。

“不能?”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你可记住,你现在连国籍都没有了。严格说来,你是个叛徒。如果你去投靠英国人,他们要是稍动点脑子的话,就会绞死你。伙计,你在我们手里,只能凭我们摆布。”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可不觉得你是个傻瓜。你可能是个有点用处的小混混,不过那点用处足够了。其他无用之辈,我们很快就会调查清楚,就用绳子勒死他们。”

“倘若我是一个好人呢?”

“和平常人一样,你也能拥有这个值得骄傲的特权,那就是可获得一次为德国效力的机会。”此时这个陌生人说话语气诚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汽车穿过林子,驶进一座公园。公园里栽种着一排排树苗。朦朦胧胧中,我看见前面有间稍大的房屋,像个生满杂草的瑞士度假别墅。院子里有一条吊门装饰的拱道,露台上仿制了一些城垛,看起来像是灰泥垒砌起来的。我们在哥特式的前门旁边停下车,一名身着射击装的瘦个子中年男人等候在那里。

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我仔细看了看屋子的主人。他身材清瘦,皮肤黝黑,双肩佝偻着,好似牢牢地骑在马背上一样;他头发斑白而又七零八落,胡须粗糙且蓬乱不堪;眼睛近视但十分滑稽可爱。

“尊敬的上校,欢迎您的到来,”他说道。“这位就是您提及的朋友?”

“是的,他就是那个荷兰人,”斯图姆说道。“他叫勃兰特。勃兰特,上前来见见高迪恩先生。”

毫无疑问,我熟悉高迪恩这个名字,在我职业生涯中这样的精英并不多,他是全球最富盛名的铁路工程师之一,负责修建了连接巴格达和叙利亚的铁路以及德国东部新开辟的铁路。我估计他是热带地区交通建设方面最具权威的人物。他熟悉东方国家和非洲地区;显而易见,与他相比,我不值一提。

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仆将我领进房间,里面除一个火炉外,空荡荡的,地板擦得光亮光亮的,窗户似乎故意设计成开放式的,和我见过的大多数德国房子窗户不一样。我洗漱后下楼来到大厅,只见大厅四周挂满了旅行归来带回的纪念品,有托钵僧穿的长布袍,非洲马赛族人防身用的盾牌,还有一两只完整的野牛头。不一会儿铃铛响了,主人陪着斯图姆走出来,我们一起到餐厅共进晚餐。

我早已饥肠辘辘,若非时刻警惕着绞尽脑汁地回答问题,我想自己会吃得心满意足。斯图姆和高迪恩用德语交谈着,有问题问我时,他就帮忙翻译。没问我时,我就四处张望,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骗他们听不懂德语。这样的偷听机会实在难得,我必须听清楚每一个字。同时,我还得随时准备回答问题,并装出不知晓他们先前交流的内容,以此打消他们对我的警觉和疑虑。为让他们相信我并非酒囊饭袋,我的回答还不能弱智得出尽洋相。这着实有些难度。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告席上的证人,正面对严苛的盘问;又或是一名国际象棋手,同时以一对三,击败挑战者。

我听到斯图姆将我的主要意图透露给了高迪恩,这位工程师摇摇头表示不妥。

“太晚了,”他说道。“起初就该这样,我们忽略了非洲。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斯图姆大笑起来,说道:“冯·艾内姆!也许,她的魅力很奏效呢。”

我在忙着吃橘子沙拉的时候,高迪恩瞟了我一眼,然后对斯图姆说:“关于非洲,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请耐心听。你的朋友所言甚是,乌干达是英国的战略要地,如果在那里重炮袭击,将会让他们心惊胆寒。但是如何攻击呢?他们至今还守着海岸线,而我们的补给日渐短缺。”

“我们不能强行申请增援,可我们充分利用了当地的资源吗?在这方面,我不是很满意。齐默曼说我们已经物尽其用了,但是特雷斯勒却不这样想,现在我们身边凭空出现个帮手,他的经历打消了我的疑虑。他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你可以试着用用他。”

于是高迪恩开始询问我,他问得非常详细。我想我的回答不多不少,足够取得他的信任。你可知道,我记忆力超强,一生中遇到过许多捕猎者和拓荒者,也听过他们的传奇故事,因此,对于那些我没有去过的地方,也可以杜撰一二。除此之外,我曾经在坦噶尼喀周围地区工作过,对乡下了如指掌。

“你是说,如若我们给你提供帮助,你可以在坦桑尼亚的边境,从三个方向跟英国人添乱?”高迪恩终于直接发问了。

“如果有人点火,我就可以沿路放火。”我答道。

“但是这么多部落之间都没有任何姻亲关系。”

“他们都是非洲人。相信我,所有非洲人有一点是大同小异的—他们容易变得发狂,这种疯狂能相互传染。英国人很清楚这些。”

“你会在哪里开始点火?”他问道。

“有干柴的地方,从北往上走。我对伊斯兰教一无所知,你们必须帮助我,我想你们会答应的。”

“为什么这么确信?”他问道。

“因为你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答道。

斯图姆一直在当翻译,他完全理解了我的话语,翻译得非常清楚。但是他却擅自更改了我回答的最后一句,他说,“因为荷兰人认为我们对伊斯兰世界有所企图。”然后,他放低了声音,扬起眉毛,好像说了一个类似“unmantle”的词语。

高迪恩迅速地瞟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上校先生,我们要单独谈谈,”他说道。“勃兰特先生,还请您原谅,您先自便一下。”说罢,他将一盒雪茄烟推到我面前,然后就和斯图姆离开了房间。

我将椅子挪到火炉旁,想坐下休息会儿,然而由于晚饭时神经紧绷,我十分疲惫。我假装自己是什么人,他们就把我当成什么人。斯图姆此时可能怀疑我是一个无赖,一个来自荷兰的无赖。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处境危险。如果我完全陷进这个角色,一旦离开此地,将会对我不利。我得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外表和神态扮演成一名南非布尔人,但内心深处自己是一位英国情报人员。任何时候我扮演不好这两个角色,敌人都会对我高度警觉,并产生怀疑,最后导致送命。

斯图姆一贯毫不容情,心狠手辣。尽管我对这个大块头心生厌恶,但他却强烈地吸引住了我。显而易见,高迪恩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白种人,具有绅士风度。如果他的图腾和我的相同,我可能会选择和他一起共事。斯图姆并非普通的德国人,尽管他恶魔般地糟践德国,他还是有值得我欣赏的地方:他生活习惯良好,既不抽烟,也不酗酒,在肉欲方面保持谨慎。一方面,他残忍冷酷,早在德国西南部时我就有所听闻;另一方面忠诚爱国,并将这种爱升华成自己的信仰,值得赞扬。我纳闷,他能成为一名英勇善战的军人,为何没有得到提拔重用,也许在自己的团队里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只要有他在场,连副部长等人都不多说几句,而且像高迪恩这样的人物对他也毕恭毕敬。我想,他那颗金字塔状的狡猾脑袋里,一定不缺智慧和权谋。

我坐在炉子旁边,思绪飞奔,回想自己是否探查到一丝情报。目前为止似乎尚无收获。斯图姆谈及过一名叫冯·艾内姆的女人,可能正是他前天见副部长时遇到的希尔达。希尔达许是某位大臣或大使的妻子,染指政事,对他的工作兴趣颇浓,关于她的事他没有多说。倘若我能参悟出斯图姆小声透露给高迪恩的话,那就太妙了。正是那些话促使斯图姆对我心生嫌隙,观察我时满脸狐疑。我仅仅听见一个类似于“unmantle”的发音,我确信这个词不是德文词。

内心焦灼的我恍恍惚惚,在梦中开始朦朦胧胧地思索着另外几个伙伴的行动。布伦基伦乘坐的火车行进到了哪儿处?他下一步作何计划?他同那些大使和名人相谈甚欢—是不是查探到些许蛛丝马迹?彼得呢?他情况如何?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尽职尽责了,我衷心希望他全力以赴。还有,桑迪在哪儿呢?但愿他没有被爱琴海边的希腊人抓去驾船。然后我想起了自己的部队在吕什和拉巴塞之间,距离德国边境大约五百公里的地方,拼命地和德国佬厮杀。

梦境真是滑稽有趣,因此我乐醒了。晚上天气寒凉,我试图将炉火拨得旺些,却是白费力气。我起身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房间里挂着两张老年人的肖像,他们仪表庄重,我猜是高迪恩的父母;此外还有一些放大了的机械工程图片,以及一幅完好的俾斯麦相片。火炉边有个木箱,装满了卷在一起的地图。

我随手展开一幅地图,那是一幅德国地图,我花了些力气找到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从地图上看,我与自己的目的地相距甚远,而且我得一路过关斩将,才能到达东方。我必须先经过巴伐利亚,然后再进入奥地利。我注意到多瑙河向东流去,记住由此可以通往君士坦丁堡。

然后我又展开了另外一幅。这张覆盖面广,包括从莱茵河开始的整个欧洲,东面远到波斯。我猜它是为了展示整条巴格达铁轨路线,该路线起由德国,终到伊拉克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图上面有一些标记,仔细一看,我发现上面有蓝色铅笔乱写的日期,似乎是表示行程进度。日期从欧洲地区开始标注,然后继续向右边标注到小亚细亚,再向南边标注到叙利亚。

我猜自己可能碰巧撞见了一直费力寻觅的线索,那一刻我的心脏扑扑地跳动,之后我再也没有机会查看那张地图了。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小心翼翼地轻拉滚轴,将地图卷上去后转过身来。就在我靠近炉子弯腰点烟斗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高迪恩,他吩咐我加入到他们的谈论中。

我们一起走时,他亲切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也许他认为我刚才受到了斯图姆的怠慢,有意主动向我示好。他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背,没有撂下任何话。

斯图姆待在原地,双肘撑在壁炉台上,宽厚的下巴非常凸出。

“听好了,”他说道,“我和高迪恩先生都想重用你一下。你要是骗人,你肯定会掉入困境,那是你自作自受;你如果耍流氓,你耍不过我们,有人会监视你;你倘若很无知,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假如你表现优秀,你将会享有公平待遇;假如你成功了,我们将会记住你的功劳。明天我就回家,你和我一起,听候命令。”

我转身立正,向他敬了个礼。

高迪恩说起话来和蔼可亲,像是在为斯图姆的专横独裁赎罪似的,“勃兰特先生,我们都爱自己的祖国,”他说道。虽然你不是德国的子民,但是至少你憎恨它的敌人,因此我们是盟友,我们应该互信。胜利由上帝来裁定,我们只不过是他的卒子。”

斯图姆一口气翻译完,口吻甚为庄重。他抬起右手,高迪恩也抬起右手,像在宣誓,又像牧师在为圣会祈福。

那一刻,我意识到了德国—这个国家的力量,她孕育出英雄和草莽,也培养出绅士和无赖,但是她可以让所有子民都对其心怀一丝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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