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个能人想出来的此阵,如果用到战场之上必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奥义在于以少胜多,此时,却用此阵来对付一个人,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梁默俟在心里摇了摇头,至少梁默俟自己知道,若此时被困在其中的人是她,只怕这个阵才是大材小用。梁默俟不知道被困在中间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周围布阵的这些黑衣人是谁,但是,梁默俟知道两点。其一,这被困在阵中年轻人功夫实在是高,至少要高过自己一层,地上倒着的四具黑衣人尸体就能证明。不光能在如此阵法下坚持,且还能寻隙实战有效攻击,身手绝对已在当世高手之列。其二,这些黑衣人不但狠毒而且阴险,以多欺少还有阵法加持,但这些黑衣人的剑可不是像梁默俟自己的麈焱剑,因为玄铁的材质而幽暗,他们的剑身上显然是因为涂抹了什么东西才会如此。就算用膝盖想,这些黑衣人涂得只怕也不是墨汁吧!
梁默俟的这些观察和想法事实上也只是一瞬之间,在场之人无一不是高手,自然都发现了梁默俟的到来。那些剩下的黑衣人的反应却像是完全不管站在他们身后的梁默俟,而是加紧动作攻击被围困的年轻人,这很明显是一场目标明确不计代价的围杀行动。现在,离开了自己土生土长的郾城才刚三天的梁默俟可以说是非常的好奇了!一共三个问题,第一,能训练出这么多高手且练成如此霸道阵法的主人是谁?第二,这些黑衣人的主人拿这种阵法配这样的高手来对付被围困的年轻人,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必死的恩怨呢?第三,这个被围困其中,以一打二十竟然还能不落下风的年轻高手到底是谁?
尽管梁默俟脑子里都是疑问,但有一点很明确。这个年轻人的功夫实在太好了!同为练武之人,很难不起惺惺相惜之意!首先,这个人得有老天爷愿意给的天赋,长手长脚,比例极佳。骨骼筋肉,梁默俟看不到也摸不到,但是,穿架踢摆抹踹等基本动作,不同的人做出来自然也高低不同。此人每每都是以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击中,且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梁默俟自度自己见过的这些人中能比拟的只怕根本没有几个。另一方面,一个练武之人,好的身体基础自然是先人一步,但是更重要的是会动脑子。为什么有人能自创招数成为一派宗师,而有人只能看家护院,这就是其中的根本差别。所以这个世间能在武学一道走到顶尖的,绝对都是心智通达之人。
这年轻人一个单腿的铁板桥把自己从髋部折平,腰腿间极见基本功,刚刚好架住了内圈黑衣人的攻击,十来把黑色的剑齐齐狠砍在了年轻人手中持着的剑,且这些人配合得当,彼此也不用指挥同时借着自上而下的力道就用力下压,这汇集在一起的力道显然要把年轻人压下去。
不仅如此,外圈的黑衣人也不是干站着的,巴不得趁你病要你命,正好内圈黑衣人从上面压制,外圈的黑衣人把手中的剑一个侧转,竖着的就从内圈黑衣人腿间的缝隙送了进去,目标正是被围困的年轻人唯一能够支撑的腿。
如此危机,几无逃脱可能的情况下,这个人会怎么做?这个让自己都看不透的年轻人的能力到底有多强?梁默俟就这样站在原地,并没有急着动。
就在梁默俟转动着念头的这个瞬间,黑衣人手中拿着的剑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地摊货,但是年轻人手中拿着的那把却是一把连点装饰都没有的配置剑,即军队中发给普通士兵用的那种兵器坊学徒练手出来的,磕到一起初初无事,可在黑衣人手劲儿再次下压之时竟然崩裂了一个小口子,若年轻人手中持着的唯一防身武器都断裂,难道拿肉身抵抗这些黑衣人的宝剑吗?这年轻人只怕必死无疑!
梁默俟的手并没有问过自己的脑子,本能一般的,仿佛被握住的塵焱剑牵引着一般,脚尖轻点,就飞了过去。
梁默俟的速度很快,可是靠近梁默俟这边的黑衣人速度也不慢。这些人不是没发现身后有人动手,可竟然完全不顾自己敞开的后背,显然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杀了被困住的年轻人,只把手中的剑更深更猛的往被围在中间的年轻人腿上刺去。竟然是死士的做法!这一下,哪怕梁默俟这一剑扫荡了这一边的黑衣人,但在另一边的黑衣人只怕梁默俟也鞭长莫及了!
难道,这被围困住的年轻人真的就要陨落了吗?
梁默俟不知道这被黑衣人围攻的年轻人是谁,就算放眼整个云州府,唯一知道这个人是谁的都正住在离着巷子几条街之外的馆驿当中。是的,这个换掉了之前穿着的一身彰显身份的黑色溪岸瓷锦世子服,反而身着一身土布粗衣,身上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的人,正是今天白天刚到云州府却对所有人避而不见的袁引袁世子。
明明下午才在堂上向仇正保证过要乖乖的待在馆驿绝不让人操心的人,此刻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有烈焰军严密守卫的馆驿之外?这身一看就是别有用心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且烈焰军就在不远处,若是喊上一嗓子只怕也能把人招来,怎么袁引就像是哑巴了一样,拿自己的命硬磕?
当然,这些是梁默俟不知道。梁默俟只知道自己这招穿云燕已经使到了极限,也不过一个转念之间,梁默俟的手震动的都出现了幻影,呼吸之间,四个正背对着梁默俟的黑衣人的持剑右手的手腕上内侧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看上去不严重,但是手筋已经被完全挑断,这四人手里的剑失去控制的力道,斜着就掉了下去,再也没法往袁引身上招呼。
也许没有碰上梁默俟,这袁世子可能也有脱身的法子,只不过这世上最可怕的不过也许两个字,偏偏这个时候这个人就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一切也就向着命运既定的方向偏离。梁默俟的到来就是被黑衣人死死围困住的袁世子的一线生机,梁默俟出手了,而袁世子也抓住了。
就是这四个剑撒手了的黑衣人空出来的阵法的空隙,袁引虽然眼睛长在前面却对脚下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铁板桥姿势下牢牢钉在地上的右脚看似轻松,实则绷紧了小腿上的肌肉,带动着整个身体就这么偏着扭了一圈。架住十来把黑衣人宝剑的崩了边儿的手中剑在摩擦下岌岌可危,擦着火花的随着袁引的手劲儿剑尖竟然力压众人微微挑了起来,带动着众人的剑就乱了方向。袁引此时后招儿也到了,哪怕上半身仍然撑着,空中左右腿上下一交换,再落下的左脚正好踩在了另外一侧打算攻击自己下盘的外侧黑衣人的剑上,右腿借力扫了出去。
看在眼里的梁默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为了这些黑衣人,这年轻人功夫真是高,这一腿的力道出去,只怕山石都要粉身碎骨,更别提血肉之躯了。两个正面挨上的黑衣人肋骨明显凹了一段进去,也不知道是重伤还是死了,反正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本来二十个黑衣人还能维持着的阵法,此时被袁引又干掉了两个,还有四个被梁默俟所伤再也拿不起剑,立时威力大减。袁引压力一轻,手法之间自然更显自信轻松,此时,解决剩下的黑衣人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梁默俟见那四个受伤的黑衣人虽然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但却并不朝自己攻过来,且被困者显然已经没有了危险,也就不再插手,但塵衍剑仍然拿在手上,戒备之心不减,视线仍然望向与黑衣人都成一团的年轻人。
梁默俟自然是爱武之人,此时看到高手过招,就像是嗜文者正在拜读一篇传世之作,又或者是习音者正在聆听一曲高山流水一般,机会难得,值得品味。梁默俟不知道她看的人正是那个让整个大衍王朝都要震惊的天选之人,只是感慨不知此人师承何处,又或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来郾城之外的天地如此广阔,人杰如此众多!若是能与此等才俊交流一番,难道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吗?
失了阵法的加持,袁引哪怕拿着一把破剑也不是剩下的黑衣人能抵抗的,几招过后,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已经又多了十来个,此时场上还站着的黑衣人就只剩下了六个,其中四个还是之前被梁默俟伤到的。
虽然最后这两个黑衣人显然要比其他黑衣人功夫更高更耐打,且像彼此的分身一样配合默契,只不过毕竟是比不过袁引的,以梁默俟的眼光看也不过是十招之内,这个年轻人必。梁默俟已经在想怎么上去打招呼了,接着这不轻不重的救命之恩相比能结交一番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有一身如此俊的功夫,简直让梁默俟好奇的不得了!
可意外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被梁默俟所伤的四个人用右手捡起地上其他黑衣人的剑,毕竟不是惯用手,虽然刺了出去但显然没有什么威力倒像是明知必死之前的义气一博罢了!梁默俟看出来这一点,袁引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袁引没有丝毫轻视,果然另一边最后两个黑衣人趁乱刺出了一剑。可谁知道,其中一个竟然是虚招,右边的那个黑衣人只是一晃竟然脚尖反向一转就要逃。
所谓旁观者清,当然此时的当局者袁引也不迷,打斗中两人早已发现,这个黑衣人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黑衣人,他是整个阵法的核心,其他黑衣人尽管不明显,但其实都在配合他,用眼角的余光在确认他的所在和指使。显然,拿住这个人必然能给出一些重要的信息。也是因为如此,袁引想要活捉这个黑衣人,才在最后的时候对付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多花费了些时间。
这么想着,梁默俟和袁引的身体都做出了往这个黑衣人方向倾斜的举动。可就在这一瞬间,从梁默俟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虽然袁引已经完美的防守住了其他五个人的剑的攻击,但之前被梁默俟所伤的四个人中,竟然有个人从嘴中吐出了一枚细短的毛细针,看到的梁默俟只来得及喊出来一句小心,可另外那个方向,本来要逃走的黑衣人竟然是做了个假动作,最后竟然又举剑冲向了袁引!
显然梁默俟和袁引都没有想到黑衣人最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招,这最后反击的一剑角度刁钻,且其他几个黑衣人配合默契,竟然是不要命的往袁引的剑上撞,哪怕自己死也要挡住袁引回避的角度。袁引的反应实在是快,黑衣人最后这一招以团灭的代价献祭了自己,袁引手中的剑在最后这一招中被使到了极致,尽管拦腰横斩过其他五个人,最后再挑起来抵挡去而复返的黑衣人的时候也崩断了只剩下剑柄下短短一截儿。
袁引整个人像是蛇一样的又软又刁钻的擦着去而复返的黑衣人的剑在毫厘之间就是一探,在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袁引手中的剑柄狠狠的撞进黑衣人的胸膛,袁引手的下面,一小节剑尖也从黑衣人胸膛中刺出,正是塵焱剑,梁默俟也杀到了,被袁引和梁默俟两个人夹击,这个黑衣人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滴血不染的塵焱剑被梁默俟利落的抽出来,夹在两人中间的黑衣人失去生命的身体也倒了下去,两个有了过命交情的人第一次眼睛对上了眼睛!
这真是一双明亮又漂亮的眼睛!梁默俟心想自己如果多读点书就好了,也许就能够找到恰当又诗意的词来描述这个年轻人这双眼睛!不只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和深刻的外形,更是因为梁默俟笃定一个人的眼睛里装着他的灵魂,比如她自己,因为身怀秘密随意眼神中也总是装着隐藏和怀疑。但是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是坦荡和锐利,仿佛自己最爱惜的塵焱剑一样,这世间没有能挡住他的!
甚至有那么一刻,梁默俟想知道,也出现在这个人眼中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呢?只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你怎么样了?
可事实上,梁默俟才刚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了,一连串的爆炸声从集市的方向传了过来!梁默俟被惊得反射性的扭过头去看,目力所及之处竟然能看到明显的火光,那个地方,若自己没有记错云州府的布局,恐怕正是馆驿所在?
因着自己等人本打算去馆驿落脚,梁默俟第一个反应是难道这是冲着自己去的吗?可此时显然不是细想的好时机,此处巷子离爆炸地点并不太远,周围还散落着黑衣人的尸体,若被人发现,只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梁默俟并不想这么早就在云州府暴露自己的身份。巷子两边的围墙之内,似乎也传来了人活动的声音,后门被打开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想着的梁默俟硬是把所有的疑问先压下去,把头转回来就想问自己刚刚并肩作战的那个年轻人要不要先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梁默俟已经惊讶到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因为眼前的景象显然是超出了理解力的常理。
袁引本来拿着的剑断了之后被插在了黑衣人的胸口,另外一只手则正好用带着戒指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个细如毛发的暗器针,显然黑衣人付出了二十几条人命为代价的劫杀计划完全的失败了,按理说,梁默俟和袁引都应该松了一口气。
可事实上,当梁默俟转过头来后竟然看到袁引的背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紧紧贴着的影子,一个像鬼一样的影子!冷汗刷的一下子就从梁默俟的后脖颈儿划了下去。自己距离那个年轻人只有两步远,也就是距离那个鬼影同样的距离,可是,如果这是人不是鬼,有谁的功夫能高到靠自己到如此近的距离可自己竟然一点儿感觉没有?而且这个鬼影隐藏在那个功夫比自己还高的年轻人身后,那个年轻人竟然也没有发现!
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同样被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力的袁引因为比梁默俟知道的更多因而也更担心,这爆炸的方向分明就是馆驿的方向,仇正他们还有烈焰军此时正在馆驿,到底是谁作出此事?是否有伤亡?这些跟着自己的兄弟此时情况怎样?袁引脑子里第一个反应跟梁默俟一模一样,这一切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今晚自己的离开是谁都不知道的,可自己却在此处遭遇了劫杀!那为什么馆驿也会有事情,难道有两拨人都在对付自己?这一切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一个人!袁引思虑着把自己的目光生生的也转了回来,脑子里转着梁默俟这个突然出现在巷子里的人,虽说之前这个人算是出手救了自己。当然,就算是没有这个人,袁引也是有两百分的自信这二十几个黑衣人还要不了自己的命,不过是多几个伤口罢了,也许会稍微碍事点儿!袁引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表面上感激一番,顺便跟在这个人后面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如果说过去的经验教会了袁引什么,那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打定了主意的袁引甚至嘴角都已经扬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带出了一边儿的小酒窝,极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可眼前梁默俟恐惧的眼神让敏锐的袁引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定是自己的身后有什么危险。
袁引的反应已经不能说不快了,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甚至没有遵从人体自然的反应去浪费时间回头,直接就是往前一窜想要远离背后的危险。可袁引身后的那个影子就像是纸片人被贴在了他身上一般,竟是丝毫不差的随着袁引的步伐一起飘了过来。此时,梁默俟惊,袁引更是惊!
若说刚刚自己是心神失守被占了先机,可袁引知道自己这一窜腿上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夫,但竟然不能甩掉身后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不止如此,动起来后袁引才感觉到诡异,这身后的东西竟真的像是粘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竟然感觉到了背上多出的重量。如此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怪异之事,就算没让两个人乱了手脚,可心中都不免泛起寒气!
袁引动了,梁默俟也动了。
塵焱剑不带一点儿声息的正好在袁引与梁默俟擦身而过时斜斜的刺了出去,梁默俟这一手很见功夫,角度刁钻,前慢后快,正好贴着袁引的后腰往斜上方挑过去。如果是人,这一下就得被至少撩掉一层血肉。如果是鬼,梁默俟心里虽然打鼓可是手上却稳得很,就算是鬼,梁默俟也相信自己这把邪气的塵焱剑能把它打散!不都说鬼怕恶人嘛!
梁默俟动了,袁引也动了!
袁引见自己并没有甩开身后的东西,虽然手上已没有剑,不过……袁引正好停在梁默俟的塵焱剑擦着自己的后腰过去,若早了半寸只怕自己就要被捅个窟窿出来,可若是晚了半寸又失了时机。这两个人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却不知怎的竟然配合的如此默契!袁引分毫不差的拿捏住时机,左手手腕一翻就从自己脖颈儿边往后探过去,中指和食指间夹着的正是之前黑衣人用来害他的那枚暗器针。袁引不知道针上涂的到底是什么,不过能拿来作为杀手锏要自己命的东西想来应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吧!正好拿来对付身后这个东西。
梁默俟从下往上,袁引从上往下,似乎死死的封住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