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算了……多吃几次亏也没什么不好,趁着我还能撑一撑,你就算是有什么错事,总有我挡在前面。咳咳!”梁帅似乎有些不舒服,重重的咳了两下,才继续说下去。“不过,虽然你为了收买人心跪了一个晚上,我想着这样也算勉强安抚一下那几个老家伙也就这么着了。不过人虽然是按照你的意思还给了你,但是这样的人你以后不要留在身边了,毕竟是被挖了双腿,活着只怕怨气也不小,我看你还把他养在身边,小心这种人将来反噬。想要收买人心,方法多的是,不要拿自己冒险。咳咳咳!”
梁帅又是猛咳了一阵才勉强稳住,脸上也泛起了一阵潮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少将军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撑着要起来又被梁帅给按了下去。
“你躺好,乱动什么。”
“父亲,怎么最近一直在您身上能闻到药味,您这气色也……”
“没事,别乱想,出去也不要乱说。没事的。咳咳……不过,为父倒是有事情交代你。为父打算过两日就进京!”
“什么!”少将军蹙起的眉头即是因为着急起身而碰触到的伤口,更是因为梁帅的话。“父亲您要自己进京?!”
由少将军代替梁帅进京贺寿一事早在月前就已定了下来,现在,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有了变化?一时之间,少将军也不免失态。不过,少将军毕竟是少将军,呼吸之间就冷静了下来。问到:“难道是情势有变,才让父亲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是与父亲在宴席上收到的那封信有关?”
说到这个,许是因为房间里只有梁帅和少将军两人,梁帅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气,站得越高面对的困境就越大,可越是这样,越发不能轻易叫人瞧了去,只是这口气也在内里越发的憋闷,到此时,方长长的泄了出去。
梁帅摇了摇头,才在少将军越发焦急的目光中道出了原委。“只怕京中对于我们梁家……存了……”
尽管梁帅话没有说全,不过少将军已然明白其中的未竟之意。“父亲,京中那位虽然对我们郾城时有忌惮,但十多年来一向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会下了如此判断?”
郾城和京中,素有隔阂,一方面京中那位似乎总是对梁帅有忌惮之意,但另一方面梁帅在郾城毕竟根深蒂固实力卓越让京中也拿他没有办法,这边关要想安宁就缺不了梁帅这主心骨。这样微妙的情势看似紧张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平衡,只要始终有游族这一外敌存在,梁帅的位置就牢不可破。这一点,不但梁帅清楚,少将军清楚,只怕京中那位更加清楚。
而会让梁帅如此担心的,必然是有什么新的变化出现将打破这种平衡。
“也罢,你素来有成算。先看看这三封信吧!”
少将军也顾不得身上的痛,斜倚着床头就接过梁帅手中的信快速看了起来,这一看之下,哪怕少将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脸色大变。
信封上写着梁帅亲启,封口处是一枚烈火印记,这正是梁帅派出去负责押韵粮草的后勤营的标志。信上并无特别,只是言及已经过了云州境,将于二十日内抵达郾城。
“您是何时收到这封信的。”这最后一封信,却是少将军最为关心的。
梁帅已知少将军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封信是为父三十日前就已经收到的。”
已过去了十来日,少将军可不记得这段时间里郾城曾收到京中来的物资。“后勤营再无信件传来?这怎么可能!父亲,您可派人过去官道上迎过?”
梁帅如何没做过呢,可结果实在让人惊诧。“此次物资关系重大,不但有一应粮草,还有兵部总算拨下来的兵器、铠甲和一批火药,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今年入冬前我们的计划只怕是要付出巨大代价。所以我特命后勤营每十日传递一次消息。谁曾想这竟是最后一封,不但如此,为父派出去探查的人竟然也没有再回来过。这批军需竟然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什么!”少将军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少将军不但作战勇敢,脑筋也是极好的。梁帅虽然说的不多,但是这件事情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少将军已经能够预见到。
“父帅,此事绝不可以泄漏出去,若是让大军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怕会造成军心动荡,失了安宁。大军库中粮草还能支撑半年,我们还有时间补救。不,只怕不但如此,我们还要派人迎进来一只后勤营的队伍才行。”
“嗯,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遇事能不慌乱,这才是我的女儿。但是,这终究只是遮掩之法,治标不治本。”
“是啊!父亲,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由我们梁军后勤营押送的车辆怎么会消失的,到底是何人劫走了?还能不留下一丝痕迹。此事实在是蹊跷。这沿途历经的州县都是做惯了的,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几百辆押运车,还有千名卒役。这样的大案难道当地官员都不知道吗?父帅,这件事情我们是瞒下不瞒上,应该赶紧派人进京禀明圣上,赶快再调集物资过来才能正好赶得上入冬之前的计划。”
“父亲?”少将军一时有些疑惑,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应该并没有错,但为何梁帅的脸上并无赞同的表情?
“你再看看这个。”梁帅另外递给少将军一封信。
少将军先展开放在信上的一张不过指节长的字条,被卷的细细的装于毫不起眼的竹节内,这是郾城派出去潜伏于游族中的探子所特有的传递方式,显然这封信是有关于郾城最大的敌人的消息。展开来,上面不过一句话:已旬月不见吉哈亲王,病?囚?离?
短短十二个字,却让少将军忍不住内心的惊诧!这吉哈亲王是谁?这吉哈亲王正式草原上游族的第二大势力,也是前任可汗的亲弟弟,现任可汗的亲叔叔,掌管着游族最为精锐的虎师和豹师。梁帅与其在这十几年间几次交手,深知其人勇武过人,且谋略智深,绝不是好与之辈。且别看他辈份大,其实比上现任可汗并没有大上几岁,正是当打之时,也是郾城的心腹之患。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一举一动自然惹人关注。可是,被埋在游族内部的探子竟然发来了这样的消息?这个可以说是会对游族与郾城的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竟然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
如果是病,自然对于郾城是绝好的消息。
如果是囚,草原上最近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可如果是离,吉哈亲王能去哪里?
强压下心头的疑问,少将军打开下面的信。
这信封上并无一字但在灯下烟青色的信封上隐约间仿佛有金色掠影,能够用得起如此贵重的兰溪封的,少将军只知道一人。果然,展开信,上书贤婿。这封信正是梁帅在京中的岳父余太师写来的。薄薄一张信纸亦是言简意赅:近日,并肩王之子自西疆而回,平叛拒敌,立不世之功,深得帝心,进言寿宴大比,只怕其意不仅止于此,南北调兵旧事重提,响应者众,几成定势,甚虑,早做准备。
把手上的信放到一边,少将军把自己脑子里沸腾的种种猜想都过了一遍,才说道:“父帅,难道您认为,失窃的军需,跟这两个人有关系?”
“为父想先听听你怎么想的。”从梁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然少将军想挣军中权柄,那就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定定心神,少将军才开口。“吉哈亲王其人狡猾如狐,凶蛮如狼,且去年我才在游族骚乱中远远的望见过他,观其气色不像患病之人,且若是他病了或者死了只怕他那个好侄子是巴不得昭告天下好赶快接手他的势力的。但现在我们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且吉哈亲王虽然没能即位可汗,但是其实力与多罗滚不相上下,这两个只怕谁想囚禁谁都是不成的。所以这病和囚只怕都不是。离?若说这世上还能有东西让吉哈离开他那个老巢,只怕是对其有深远的诱惑。难道,吉哈是来了我们这里?可他若是有什么心思,难道不是应该和您接触吗?我们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除非是,吉哈想办法绕过了我们,去了京中?”
“还有呢?”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梁帅只是用手指点了点被少将军放在一边的那封信。
“并肩王之子?父亲,这人是谁?”少将军毕竟不是梁帅,平日里十成的精神都是放在了郾城,对于京中情势和各方势力并不熟悉。对于这封被梁帅拿出来的余太师的信并说不出什么。不过,少将军也知道,梁帅不会无的放矢,这也是给她的机会,让她能够多了解一分京中的形式,自然是洗耳恭听。
“为父当年从一介毫无背景的武状元最终能一跃成为这郾城的梁帅,如此成绩也当得起时人说的天骄二字了!不过,要说到这位并肩王之子,只怕就是天骄中的天骄了。虽然现在年纪比你还小,不过未来只怕会成为京中一股力量。”
梁帅从未有过的如此之高的评价让少将军不由得吃了一惊。
父亲这个人少将军还是了解的,虽然年轻时的奋斗史不是亲见,但自少将军记事起,梁帅的杀伐果决和整个郾城的崛起,甚至以一城之力与大衍王朝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些都足以证明梁帅其人绝不是池中之物。但是,这个并肩王之子竟然能够从如此不凡的梁帅口中获得这样的赞言,让少将军难免升起了一股隐约的较量之意。
“那就请父亲说说这个人……是如何吧?竟能让父亲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少将军这点隐藏的小情绪自然没有逃过梁帅的眼睛,毕竟是年轻人嘛,有点儿争强好胜的心思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梁帅可不是作为一个长辈在夸奖一个晚辈,事实上,梁帅是多少有些忌惮之意的。
“我们毕竟离京中甚远,消息不通,你不知道也正常。要说并肩王之子自然要先说并肩王。并肩王是我朝中唯一一个以异姓封王者,今上登基的时候下的圣旨上明确了并肩王的地位仅低于太子而高于其他皇子,今上目前还没有册立太子,所以说并肩王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段历史少将军是第一次听说。“异姓封王?这并肩王到底做过什么绝世功勋?”
“这都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也是为父偶然才打听到的,如今说给你听也叫你知道外面才气横溢之人多得很,不要被这小小的郾城给束缚了,做了那井底之蛙。”
少将军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梁帅这才继续说道。
“并肩王是今上在潜邸的时候的乳母的儿子,其父也从今上小的时候就开始服侍,俱深得今上信任。待到乳母有了如今的并肩王,基本就是在今上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据说当年并肩王的启蒙就是今上做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上最后成功登上皇位,才有了现在的并肩王。当然这是很多不知内情又心怀嫉妒的小人之言。事实上,并肩王一家在今上登基的过程中可以说是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今上当年在潜邸的时候据说混的并不怎么样,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又挡了别人路的嫡子,想要他消失的人一大把,但是最终偏偏活下来的却是他。只是并肩王的母亲和父亲却早早的死了,只怕是做了替死鬼吧!当然,若仅是如此,哪怕这救命之恩再大,在今上的心里又能记得住几年呢!真正让并肩王获封的,是他的哥哥。”
“这并肩王还有个哥哥?”凭借少将军的敏感,只怕这个哥哥才是关键。
“正是。”梁帅脸上这一笑,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这并肩王有一双胞胎哥哥。虽然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虽然现在并肩王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但是,他的这个哥哥才真是惊才绝艳,文武双全,从小就展现了超群的不凡天赋。此人就像是今上的福星一样,自从他显露才干开始,今上不但稳住了允文公府里的嫡子地位,竟然还能碰上皇子之争,前面几个蠢货皇子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斗死了,倒让他捡了个大便宜。只是,这其中到底是有几分运气又有几分人为就不好说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是当年皇位之争的血雨腥风,哪怕是如今的三言两语也带着阴森的气息。而这位现在几乎不为人知的并肩王的哥哥,在其中只怕是做了拿搅风弄云的幕后操纵之人,能把当年那么多人杰玩弄于股掌之上,该是何等人物!只让人恨不得能生在那个年代,也见识一下。
“那……此人现在还……”话一出口,少将军就知道自己只怕是问了个蠢问题,若此人还活着只怕如今的并肩王就不是并肩王了吧!
“以下不过是为父根据一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消息推测而来,做不得准。不过你我父子,也没什么说不得,你听过就算,不过是也叫你知道一些世道阴险,越往上走,人心越是难测。”
梁帅这么一说,果然引起了少将军莫大的好奇心。到底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呢?
“据说如今宫里那几位娘娘家的势力当年会愿意襄助,也是多亏了这个人的谋算。本来几大势力之间必然会有摩擦,但是今上硬是凭借并肩王哥哥的计谋弹压下了内部,把大家绑到了一艘战船之上。此人不但谋略深沉,竟然还是个用兵鬼才,好几次以少胜多,这才让刚刚显露锋芒的今上支撑过了早期的艰难时光,获得了更多人的支持。一直到最后一战……”
梁帅微微一顿,少将军知道,这关键之处来了。
“当年的皇位大战,到最后就剩下了今上和前朝的太子。双方都在集结最后的力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单从兵力上来说,只怕那时候今上还稍稍差了点,毕竟起步的时间晚。几次交锋下来,果然步步败退,最后困守宁澜城,城破之时,前朝太子直入中军殿内,却发现这一个多月来与自己对战的竟然不是今上,而是……”
梁帅的话仿佛展开了一幅古老的画卷,同样经历过战场的少将军能够透过时间的间隙看到依然湿润的鲜血,由无数人的尸体堆积成的高山才能拱起一椅王座。
“那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就是这个年轻人,竟然深深的愚弄了前朝太子,不但为今上争取到了一个多月的宝贵的战略时间,并且以自己作饵把前朝太子深诱到此。此时,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已经转换。隐藏在外的今上早就带着大部分人马埋伏在了宁澜城之外,不但包围了急于灭掉今上的前朝太子,也切断了他们与后方的联系,只要前朝太子死了,自然就只剩下了今上。”
“但是,并肩王的哥哥……只怕是!”少将军已经猜到了结局。
“自然,前朝太子自知已是瓮中之鳖,对于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人自然万分仇恨。今上他是弄不了了,自然就由并肩王的哥哥承担。据说,前朝太子把人抓上了城墙,威胁退兵不成,在战争打响的那一刻开始,就让刽子手执刀……在今上的眼前,剐刑。”
“千刀万剐,何其残忍!何其残暴!”少将军并非心软之人,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成王败寇,既然动心去挣那个要死人的位置,就要有送命的准备,技不如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刀头一断,砍了并肩王的哥哥的脑袋也算是给前朝太子自己报仇了,何必做如此暴虐之事呢!
“你不懂,那个位置的魔力会让人疯狂!总之,直到最后今上攻上了城头,前朝太子眼见着今上抱着并肩王哥哥剩下的半身骨架子痛不欲生才纵身一跳,坠地而死。”
如此惨烈,哪怕只是作为几十年后的旁听者,少将军的身上都忍不住泛上了一层寒意。“所以今上才封了他的弟弟做了并肩王?也是,并肩王的哥哥基本是以自己的命做了踏板送今上登至尊之位。”
梁帅脸上微不可见的嘲讽笑容只一闪而过,沉浸在并肩王的故事里的少将军并没有看到。
“只是,这并肩王的哥哥毕竟已经死去了多年,依您的意思,虽然并肩王和他是兄弟,但看来是不如其兄多矣?且以今上的性子,就算当年的感情再深,这些年只怕也渐渐淡了吧?那现在这个并肩王之子又……?”尽管古人的故事确实精彩,不过少将军更关心的显然是现在跟郾城息息相关的事,也就是出现在余太师信笺上,被梁帅盛赞的这个人了。
不过,梁帅倒是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当年并肩王的哥哥确实是万中无一,智计无双,丧命在他手下的人杰不知凡几。不过,只怕如果任人选,大家想做的还是这并肩王吧?话说,现在这并肩王运气是真的不错,前期有父亲,母亲铺路,就能跟着今上。后期,有他哥,虽然不能出头,不过,最后他哥死了,他却成了这大衍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并肩王,尽享荣华富贵,若是你,你选哪一个呢?”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现在回答的问题,但少将军已经明白了梁帅的意思。
“这个并肩王不但运气好,自己也不是个蠢人。自从被封为并肩王之后就是长日里闭门不出,从不参与朝政,据说经常去京中郊外禅院为他哥哥祈福,就是今上十次召见也只去一两次。你知道他这是何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