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皱眉思忖半晌，才道：“呼延将军，高俅和童贯可有政见不合？”
呼延灼道：“蔡太师、童枢密、杨太尉皆为儿女亲家，王黼、朱勔倚靠蔡京、童贯上位，此几人与高太尉甚是相契，被朝野上下论为一党，照理说没有什么矛盾。”
蔡京、高俅、童贯、杨戬、王黼、朱勔在民间被称作“六贼”，呼延灼的说法十分委婉，朱武听后不觉哑然失笑，说道：“朝廷军事向来是由殿帅府、枢密院分权而治，是吧？”
呼延灼道：“不错，殿帅府掌握军籍，负责统兵，枢密院掌握兵符，负责调兵，宰相府与众大臣商议选派率兵之将，三权分立，这是朝廷的兵制。”
朱武道：“殿帅府、枢密院分权而治原本是为了相互制衡，以免兵权过于集中酿成祸事，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就是因为掌握了兵权，‘杯酒释兵权’也是为了解除臣子的兵权，为了后世朝廷不再重蹈覆辙，所以留下这样的兵制。”
呼延灼点点头，道：“朱盟主也就在我这里可以口无遮拦，万勿到别处乱说。”
朱武道：“但是如今殿帅府高俅通过招安，将十节度使纳入麾下，率先掌握了由自己说的算的嫡系部队，尽管都是厢军编制，因为主力架构沿袭了战斗力剽悍的山贼兵，实力不亚于禁军。”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通过朱武的演绎分析，更令人信服，呼延灼点头认同。
朱武继续说道：“紧接着枢密院童贯在宰相府的支持下，将原本就是自己嫡系的京西八州府团练使提拔成兵马都监，独揽了京西十六万大军的兵权，与十节度使的兵力不相上下。”
呼延灼倒吸一口凉气，这都是他知道的事情，但是从朱武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一种烈火和金属的味道。
朱武道：“还有，陕西军事重镇华州、河北军事重镇北京大名府、江南重要军粮产地江州，都有独立的军政体系，而他们的军政长官，贺太守、梁中书、蔡九知府，都是蔡京的嫡系，对吧？”
呼延灼道：“朱盟主的意思是……”
朱武不等他说完，便接口道：“如果是分权协同合作，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形成合力，共同抵御外侮。但是当手中都有了私兵，并且私兵变成争权夺利的底牌，战与不战就要费些思量。”
呼延灼被朱武一语点醒，道：“高太尉是在与童枢密博弈，而襄州山南军就是焦点？”
朱武道：“先不忙做出结论，我们来分析一下。襄州守将李从吉是十节度使之一，属于高俅的人，童贯令邓州王义、唐州韩天麟见死不救，是想让高俅派呼延将军率军去跟王庆的淮西军死磕，以免自己的嫡系部队受损。”
呼延灼道：“那高太尉命我等按兵不动，坐视李从吉困死在襄州城里，却是为何？”
朱武道：“高俅是在下赌注，赌童贯不敢让襄州丢掉。”
呼延灼是朝廷高级将领，有一定的战略素养，立即明白过来，道：“如果失去襄州山南军，作为东京开封府最后一道屏障的京西八州府就将直接面对王庆的淮西军，届时，无论胜败，童贯都要死扛到底！”
朱武道：“高俅看似不动声色，却跟童贯玩起了城府。”
呼延灼想到前线将士浴血厮杀，朝廷节度使、大将李从吉旦夕之间便有可能全军覆没，死于王庆之手，高俅、童贯却有心思搞阴谋诡计互相拆台，不禁齿冷。
“他们这是在玩火自焚！”呼延灼愤怒地说道。
朱武道：“若是朝廷上下团结一心，凭八十万禁军和各州府厢军，又怎能让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陆续做大，夺得多处州府。”
呼延灼道：“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朱武道：“童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高俅落子无悔，覆水难收。如果依旧各怀私心，不施援手，王庆手下大将杜壆不日将攻克襄州山南军，按照王庆对待官府武将的招抚政策，李从吉是死是降，就看他的气节了。”
呼延灼道：“一个朝廷招安的降将有什么气节，若王庆给他高官厚禄，不信他能死节。”
朱武道：“如果李从吉是因为朝廷见死不救而城破投敌，算不算被高俅和童贯联手逼反？”
呼延灼难以置信的看看朱武，一股寒意在心头升腾，感觉不寒而栗。
朱武说的不错，呼延灼自己就是蔡州府的首席守将，他设身处地的替李从吉想想，如果身处绝境却看到友军在不远处袖手旁观，换做自己会不会绝望。
呼延灼避席道：“朱盟主何以教我？”
朱武道：“呼延将军受命于殿帅府，理应按照战略部署按兵不动，等候殿帅府下一步的命令。”
呼延灼怒道：“那岂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话，不用你教也罢！”
朱武耸然动容道：“将军既然还念同袍之义，恐怕就会得罪高俅。”
呼延灼慨然道：“今日的李从吉，便是异日的我自己，我不是救他，是在自救。如若不然，愧对呼延家的列祖列宗。”
“好！”朱武大叫一声，“将军这句话，足见忠义，怪不得呼延家将受世人景仰。朱武便帮你解了这个难题。”
呼延灼又惊又喜，连忙道：“朱盟主已有主意？”
朱武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呼延将军只须如此如此……”
呼延灼闻言大喜，拜朱武道：“朱盟主有鬼神不测之机，呼延灼受教！”
当日呼延灼留朱武吃了三五杯酒，聊表寸心，不敢多饮，便放朱武回去，自己在中军帐中让传令兵唤来韩滔、彭玘。
李俊率领众好汉在客栈里正等的心焦，放哨的杨春远远看见朱武骑着青骢马回来，喊了一声，便上前迎接，李俊等人闻声都出门来迎。
史进冲在前面，抱着朱武道：“呼延灼没为难哥哥吧？”
朱武笑道：“他若有心为难，岂会放你们回来。”
众人簇拥着朱武进了酒店，朱武将呼延灼面临的困境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众人甚是惊骇，始知官场险恶，看来“六贼”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