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围观群众的讨论声还犹在耳畔,刺耳而冷漠,想起来让人心凉。
“云家小姐,可有订过亲?”
钟誉摇头:“全明都皆知,云舒痕自视甚高,什么男子都看不上。”
“是什么男子都看不上呢,还是因为心中已有男子,别人都望尘莫及呢?”甄懿撇撇嘴,想到了什么。
甄懿边思衬着边回头,见傅柔嘉仍旧静静立在锦江楼门口,频频向这边回望,那眼神期待倾慕,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傅柔嘉倾心慕容衔,这大概是周围人都心照不宣之事,而慕容衔是什么心思,却让人猜不透。
甄懿凝眸远眺,站在锦江楼街角处可以望见明都东大街无比晴落的天空,澄澈而幽深,依旧是来时那般车水马龙,摩肩擦踵。
慕容衔转身,向傅柔嘉那边走去。
“甄懿,我们该回去了。”他叫唤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是柔和,能让傅柔嘉和钟誉几人都能听得见,并且……震惊。
甄懿愕然与慕容衔对视,眸中惊色翻涌,她几乎下意识地看向了傅柔嘉。
傅柔嘉也是身子一僵,却又很快端正起来,盯着甄懿上下打量了起来,二人目光相接,暗流涌动。
甄懿内心一梗,立马压下了头。
叫我便叫我,这迷之温柔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钟誉也颇感意外,北辰三殿下慕容衔一向冷漠疏离,对谁都是一副欠他钱的样子,今儿可是破的哪门的例子?
甄懿赶着小碎步跟上慕容衔,凑近压低声音:“你嗑错药了?”
慕容衔勾勾唇角,偏着头贴近甄懿:“怎么,我可说错话了?”
甄懿狠狠瞪他一眼,一时语塞。
你一来我一往的,在外人眼里倒像是是对颇有猫腻的男女,但甄懿心知,他这是故意做给傅柔嘉看的。
傅柔嘉先是错愕再是冷眸,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咬紧了牙关,眼睛发冷,原先眼里的艳羡与倾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石二鸟,老奸巨猾。”甄懿啐了一口。既让傅柔嘉明白自己对她并无二致,还让甄懿被记上了,以后怕是有点不顺了。
“子期,我们先告辞了。”慕容衔回头向钟誉辞行,一声声的“我们”,自然而然,从慕容衔的嘴里吐出来是那般别致。迈开大步便走。
见二人走远,钟誉向傅柔嘉微微屈身:“那在下也告辞了。”
傅柔嘉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对钟誉的行礼毫无反应。
钟誉淡笑,转头离开。
回到濮阳王府已经是日落,暮色逐渐四合,渐变的天铺在王府四角,飞檐斗拱下的二人身影被夕阳拉长,一高一矮落在濮阳王府前的街道。
“你为何不喜欢傅小姐?容貌家世才情,都是上乘。”甄懿转念一想,补充道,“虽然娇生惯养些,但与你也算般配。”
慕容衔停住步伐,沉声:“旁人看得的般配,与我何干?”
“那你是为什么不喜欢傅柔嘉?”甄懿急了,连傅小姐的称呼都省了。
慕容衔定睛看着甄懿,眉目如画,碧色百褶撒花翠衣盎然,青丝随风舞动,流出阵阵清香,眼前的少女自是容颜绝世,可这份让人生了厌的执拗又是怎么回事?
“与,你,何,干?”慕容衔一字一句地吐出,高挑起浓眉,甚是高傲。
甄懿不屑地撇撇嘴,峨眉淡扫,道:“也对,三殿下眼光独特,也不知何方佳人能入的了您的法眼。”
甄懿眨巴眼睛,继续道:“若能入的了您的法眼,定是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而且还才艺双绝,品性温柔,善解人意,识大体识时务之人!如此这般,方能与北辰三殿下匹配之。”
慕容衔心知甄懿言外之意,便懒得同她逞一时口舌之快,加快了几步进了濮阳王府。
“你难道不住宫里的吗?来濮阳王府是有事?”眼见着慕容衔一脚踏入濮阳王府,甄懿好奇道。
“我进我兄长的地方,你如此问,这颇像女主人的口气,是什么由头?”
甄懿脸上浮上薄色红晕,反应极大:“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若是身子脑子哪里不对头我帮你查查便是,保证药到病除!”
慕容衔被甄懿慌乱的反应逗笑,难得心情极好:“不必了,我怕提前葬入皇陵,到时候连累你要当终身守墓人,我还得死不瞑目。”
甄懿蹙蹙眉:“北辰还有这规矩?为活人终身守墓?”
“先帝觉着前秦的‘活人殉葬’不妥,便改成了‘守墓’,凡是有皇室子弟因人而亡者,其相关人等皆得去做守墓人,终身不得离开皇陵。”
“永失……自由?”甄懿讪讪地问。
慕容衔点头。
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甄懿刚起来的心情突然下去,“不会。”甄懿低低开口,眼神坚定地看向慕容衔:“我不会,宁为自由死,不由他人缚。你若真因我而死,那我肯定一命偿一命!”
宁为自由死,不由他人缚。
慕容衔眼底燃起一丝意外,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兴趣,热切而不可思议。接上甄懿坚韧的目光,似乎闪烁着星辰浩瀚里都未企及的光芒,直视人心。小小的柔弱身躯里,那颗向往自由的无比坚韧的灵魂,不受世俗束缚,不曾含有世俗之人的道德伦理眼光。
平淡而不平庸,平凡而能平静,在离群索居,高瞻远瞩,洞幽烛微。慕容衔好像忽然间明白了父皇为何要请公输先生,光他的身边人就已如此。
“你在看些什么?”甄懿伸手在慕容衔眼皮子前晃了两晃,阻断慕容衔有些炙热的眸光。
慕容衔回过神,觉得自己有些窘迫,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先前说的,云舒痕已有心仪男子,是个什么说法?”
“就是……”
“司玄。”
甄懿语意未尽,便被不远处一直注视二人的慕容铳打断。
只见一身青衣白袍的慕容铳款款走来,浑身一脉书卷气息,温文尔雅,犹如那日半夜初遇的那样。
慕容铳对着甄懿道:“甄懿姑娘,公输先生在寻你。”
“先生找我何事?”
“究竟何事,公输先生未曾言明。”慕容铳谦和地答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秀气淡雅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甄懿思忖片刻,就向府里后院沿着石子甬路跑去。
不一会儿,甄懿突然半路折返,气喘吁吁地小跑着问:“那个濮阳王殿下,这小路有好几条,绕来绕去的,我该往哪走?”
“照着西边凉亭转弯便是。”慕容铳极为耐心地回答道。
甄懿微汗,向慕容铳做了个揖,又跑了回去。
“这甄懿姑娘倒是有些意思。”慕容铳望着甄懿玲珑的身影,又看向身边的慕容衔一眼,粲然一笑。
“兄长找我何事?难不成东林又有异动?”慕容衔感觉不妙,心中有些凝重。
“的确,东林国使臣来访……说是愿摈弃两国之前的是非恩怨,前来求和。”
“求和?”慕容衔冷眸下血色溅起,戾气大涨,“两年前,他萧睿生在不落林生葬我北辰云安军三千人之事,难不成是忘了吗!”
“司玄,这事关两国,云安军之事,是否可暂且放下?”慕容铳轻轻搭上慕容衔的肩膀,耐心劝阻,“况且他们还提出了和亲。”
“父皇……是如何想的?他也赞同?”
“还在犹疑,东林使臣说,既然为摈弃前尘往事,就应诚意相待,他们想求娶皇室嫡女,与他们的清宴王萧仅永结秦晋之好。”慕容铳眯了眯眸子,情绪复杂。
“皇室嫡女?那不就是清儿?他们想要清儿远嫁东林?”慕容衔脸色大变,“父皇也竟舍得?”
北辰皇室的妙龄嫡女唯有元嘉公主慕容清一人,慕容衔的同胞小妹。
“所以父皇正在考虑,况且清儿那个脾气,若是要她知道,定是免不了的一顿闹腾,她怎肯依?”提到他这个小妹,慕容铳就是一阵苦恼,一个爱闹爱折腾的小丫头,小时候可没少闯祸,连带着司玄,免不了一顿罚。
慕容衔眉头皱起,眸底隐隐有怒意,摇头:“清儿自然不会答应的。”
“父皇与母后一向对清儿甚是宠溺,若是她执意不肯……”慕容铳料到了结果,便不再说下去。
“我进宫再说。”慕容衔拿下主意,马不停蹄地赶向宫里。
慕容铳凝神远眺,一向不冷不热的濮阳王府在落日下的身影,孤单惆怅,门庭冷落下,竟比不上秋风瑟瑟,庭卷西风。正如他一样,孑然一身。
一口淤血从慕容铳嘴里喷涌而出,胸腹间剧痛迅速蔓延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寸。
慕容铳嘶哑着嗓音,强压住因剧痛而抖动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丝绢拭去嘴角的血腥,缓缓直起身子。
仿佛刚才无事发生,慕容铳环顾四周,用一种极为自嘲的语气自言自语道:“慕容铳,你这般的身子,为身边人,为北辰,为这世道,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