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懿推开魏二屋子的门时,里面一片狼藉,满地的呕吐物拖拉了一地,被褥被掀开,余热还在,魏二早已没了人影。
“怎么回事?”甄懿恹恹的皱了皱眉,细细地环顾四周,感觉不妙。
甄懿赶忙冲了出去,在院子里试图搜寻魏二的身影,院里空空荡荡,毫无人的反应。
甄懿掉头跑回前厅。
“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魏二如何?”钟誉起身问。
甄懿扫视四周,眼尖地发觉魏二嫂子也不见了踪影,便道:“魏二嫂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在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发觉魏二嫂子不见了。
“这······我,刚刚还瞧见她来着······”
“我进屋的时候,魏二已经不见了,被褥还热,应该是消失了不久。”甄懿一边陈述自己的经历,一边说道。
众人纷纷从椅子上弹坐起来,面面相觑,面露惊愕。
“他不是病得糊里糊涂吗?难不成他还自己走了不成?”
慕容衔沉眸,道:“去找人,事情不简单。”
甄懿对上慕容衔的黑眸,频频点头:“魏二身患流疫,极为容易传染。”
“你怎么又说是流疫?”这回是许宣身旁的年轻药童反怼的甄懿。
甄懿不耐烦,目光炯炯:“他屋子里都是新鲜的呕吐物,你不信便亲眼去瞧瞧。”
许宣眉峰一动,年迈的神色怵了怵。
来不及多说,甄懿等人便冲了出去。几人带着人在大理寺旁边的街户来回搜寻,搅乱了两条街的人,仍然不见踪影,魏二在短短一盏茶的时辰内,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半个时辰后,几人徒劳无功折返。
钟誉满街乱窜,累瘫在椅子上,一旁的小厮好心叫他回房歇息,被钟誉义正言辞地拒绝。
身为大理寺卿的儿子,怎么能置百姓的生死于自身之外?
许宣敲了敲拐杖:“既然魏二不见了,那老夫便去看看其他几个。”
许宣朝慕容衔作了一揖,领着药童便往后屋里去。
“魏二是这几个仵作里最早发病的,这下子连带着魏二嫂子也不见了,万一真如瑄仪你所料,他得了流疫,这该如何是好?”钟誉支起身子,脸上一股倦怠之气。
“那魏二嫂子的失踪也是奇怪,魏二明明之前有腹泻之症,她却绝口否认。”甄懿沏茶,给慕容衔和钟誉都顺手倒上了一杯。
“魏二是七天前发病的,他的病发得急,头天晚上便高烧不止了,其他两名仵作也依次隔天发病,症状类似递涨,都是头天高烧不止,次日昏迷不醒,第三日便开始出现青斑紫点类的东西,叫来的几位太医也都束手无策。”
慕容衔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书中所载,流疫病发,首日高烧,次日昏睡,三日起浑身青紫、上吐下泻,呼吸渐息,半月必亡。”
“那些太医······想必知道流疫的症状,也有过此类推测,只是他们不敢下定论是流疫,宁愿相信是什么疑难杂症。”甄懿道,眸光微冷。
这危言耸听的罪名,谁都不想落在自己头上。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从旁边瞄着腰冒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对着慕容衔附耳一番。
只见慕容衔原本面无表情脸上逐渐勾起一层厚重的寒霜,眸色的霎时间冷色翻涌,握在掌中的茶杯硬生生地给掐碎来。
“司玄,怎么了?”钟誉试探性地问道。
“魏二,当街暴毙。”
冷冷吐出那几个字,把在座的人给吓了得不轻。
甄懿手中茶杯猛地一抖落,溅起一地的茶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死因?”
“还在收尸。”
钟誉感觉到全身有气无力,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又是一个侍卫迈着小碎步过来,低头对着钟誉道:“少爷,那几个仵作全部上吐下泻不止,有的还咳起血来了!”
钟誉双脚止不住遛恘,追着十万八千里的速度跑向后屋。
后屋子里早就一片哀嚎之声,妇人的尖叫与哭腔,不绝如缕的咳吐声,还夹杂着屋里的噼里啪啦碗盆翻地的声音。
家仆下人们忙里忙外进进出出,一盆接一盆的水鱼贯而入。
“这几个人同时病发,可如何是好?”
“这病来的诡异,我看真的像是流疫!”
“你说什么呢?乌鸦嘴!如果真的是流疫,那我们不是都要完蛋?”
“可这些症状真的跟流疫如出一辙啊……”
“许太医还没下定论,你在这说些什么?!”
门口伫立的药童一言我一语的,说的热火朝天。
甄懿心中一紧,挤过人群,立马冲进了屋里。
屋内弥漫着异味,凌乱了一地的脏湿衣物,和着稀稀拉拉的药渣,床上的人十指蜷缩,嘴角洋溢出血腥味,仿佛下一秒口中就是会倾泻出侵入骨髓的恶臭。
床边瘫坐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扎着垂髫包子头背对着甄懿,看不到她的面容,但是能看到她因抽噎而不断抖动的小小的肩膀。
屋里的人七七八八地收拾干净了,床上的人猛的一抽,朝床外又是咳出一大滩血,砸在地上,溅到身边的小姑娘衣裙上,留下一大片血渍。
“爹!”
小小的姑娘扯着嗓子,喉咙嘶哑,拼命地为床上的父亲擦拭血迹。
甄懿一个箭步冲上前为床上的人诊脉,安慰着身边的小姑娘:“别慌。”
小小的姑娘睁着婆娑的泪眼望着甄懿,焦急:“姐姐,你能救救我爹吗?他,他快要不行了!”
甄懿凝神,脉象紊乱,悬如细丝。
床上的人浑身青紫,双鬓乌发参杂银白,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一身粗布衣裳被上吐下泻染的血红。
床上的人浑身又是一抽,黄色的呕吐物倾泻而下,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的力量。
小姑娘扑了上去挡在甄懿身前,脸上全是呕吐的污渍,一双满沾泪痕的大眼红肿肿地望着甄懿:“姐姐,救救我爹!”
甄懿郑重点头,迅速拔出银针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几处大穴,右手一抬,按住了人的气脉。
速度极快,极为精准。
床上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嘴唇紫得发黑,不停地哆嗦着。
“爹,爹。”小姑娘低低地叫唤了几声,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我爹爹怎么了?!”小小的丫头声音怯懦而细小,如被惊小鹿置身于黑暗中,一双湿漉漉眼睛骨碌碌的望着甄懿,充满了无助。
甄懿后脑勺突然发疼,奋力地敲了敲,却又是惹得眼前发黑,这样无助的神情,她好像似曾相识,无比熟悉,却又陌生。
小姑娘一声声殷切的叫唤,像是无形中的一柄柄利剑,扎在甄懿的心里。
“莫怕,你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甄懿心底蓦然蹿上一股子痛意,钻入脑子里的疼,痛得她眼前恍惚,脚底发虚。
“那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小姑娘呜咽着,让人心生怜惜。
“尚不知,还需等等。”甄懿强忍着脑子里的疼痛,回答道。
“姐姐,谢谢你。”小姑娘担忧的望了一眼床上的父亲,对着甄懿说道。
“不必。”
甄懿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她踉踉跄跄地挪到门口,一些完全不属于她的陌生的记忆像尖锐扎人的碎片般刺入她的头里。
甄懿只觉得眼前一黑,周围的人事物重影叠叠,天旋地转,眼中似乎有慕容衔向她靠近的身影,顾不得真假,下意识地朝前扑去。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深很久很远的梦。
一片灼热,望不到头的火海在她耳边澎湃燃烧。
“瑄仪。”
“活下去。”
……
“瑄仪。”
她,好像回不来了。
“甄懿,醒醒。”
甄懿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只挽上了慕容衔焦灼的黑眸,深邃得如漩涡一般,让人忍不住搅进里面去。
“慕容衔……”甄懿虚的发慌的声音听得人心疼。
“怎么好端端就晕倒了呢?”钟誉把头凑过来,眼里尽是关切。
“无碍。”甄懿戚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像是山里霜雪深处的琼枝,清透进人心。
甄懿半敛秋眸,听着庭院内传来雨声淅淅沥沥,混杂着人员涌动嘈杂之声落入耳中,让甄懿耳畔有些恍惚,她望着屋里燃起的烛火,静静道:“我竟昏迷了两个时辰多?”
慕容衔微眯眸子,眼中的灼急淡去,点了点头,又语气极为戏谑,脸上却十分严肃:“刚醒来就不消停。”
甄懿朝他虚弱地微微一笑。
她昏迷前还是艳阳高照,醒来却是乌云遍地,烛火摇曳了,便略微一想了。
屋里很静,除了慕容衔、钟誉二人之外就留了一个药童在一旁侧立。
“那个人怎么样了?魏二呢?那个许老头还是固执己见不肯承认这是流疫吗?”甄懿细小的声音飘在屋里。
屋里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甄懿就知道不妙。
“你们不必瞒我,是不是出事了?”
良久,钟誉才倾着身子解释了甄懿昏迷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魏二的尸身被抬回来的时候没见着魏二嫂子,许太医再三检查确定魏二得的是‘流疫’……眼下全明都皆知,圣上已经封禁全明都不许出入,大理寺已经被全数暂禁了……我与司玄都不能出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