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哗哗啦啦，落个不停，连带着屋里也被染上了几许湿意，甚至墙角落里已经长出了一小点苔癣，暗绿色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苏衣就懒得去清理它，坐在高高的柜台后，用手支着头，百无聊赖的敲打着桌子，与风雨相应和。
估摸着近午时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形容狼狈得很，浑身湿淋淋的，月白色的衣衫已经成了深色，乌黑如墨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满脸的水迹，站在那儿一会儿，脚下就积了一滩水。
他就站在门口，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察觉到苏衣的目光，就抬起头笑了笑，道：“姑娘，借一下屋檐。”
他的气质是极温和的，一笑，苏衣脑海里就浮现了四个字：和风细雨。现下虽然形容狼狈，却不减那一身清贵气度，一双点漆眸子清清浅浅的漾着光，鸦羽般的睫毛微垂，恰到好处遮了眼中神色，让人瞧不清楚。
“随便。”苏衣换了只手支头，觉得对方长得挺养眼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你挺面生的，外来的吧。”
这么个人物，她在这里许多年来没见过，肯定是外来的。
“对啊，听说这里的盂兰盆节很热闹，就想来看看。”男子无奈的道，“来的不巧，走到半路上正碰上下雨，幸好有你的店。”
这店的位置也奇怪得很，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寻常根本不会有人来，除了像他这种闲得无聊乱逛的。
男子抬头看了看店名，是两个有些歪扭的泼墨大字：庭客。他看着字迹，似乎能想象出一个气力不足的人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腕写下这两个字。
“店名怎么样？”苏衣问道，狐狸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瞧公子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不如评价一番。”
“极好，芳庭处处皆是客。”男子看着她笑道。
苏衣一直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停，面上纵然笑意满满，却遮不住凉意，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公子为何不进来坐坐。”苏衣觉得这人也是个有趣的，常人不应该第一反应就是进来吗？何况这还是家客栈。
“谢姑娘好意，我可还等着去瞧盂兰盆节风景，就不多留了。”男子扫了一下屋子，摇摇头拒绝了。这间屋子总给他一种阴森之感，他不是很喜欢。
“公子可真是个妙人。”苏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心里开始戒备，语气也冷了许多，“劳烦把门关上，雨停了你就走吧，我就不留你了。”
方忘又瞧瞧头顶那两个字，觉得这两个字挺好的，若不是觉得客栈阴森，住上几天也无妨。
也不知苏衣使了何种手段，那两扇薄薄的门板啪嗒一声合上了，方忘摸摸鼻子，觉着还是淋雨吧，抬脚进了雨幕，白茫茫的水雾很快遮去了他的身影，等苏衣再次打开门时，人已经不见了。
拎了把纸伞的苏衣：“……”他爱淋雨就让他淋着好了，可怜的门再次被摔上了。
合了门，屋子里就暗了下来，苏衣打了一个响指，角落里的灯盏便冒出来幽蓝的火焰，照亮了屋子。
苏衣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楼上的那个人也该醒了，就将刚才的小插曲忘到了脑后，哼着曲子上了楼。
穆青寒醒了有一会儿，正半死不活的睁着眼睛，瞧着淡青色的床帐，也不知想些什么。
苏衣一进屋就瞧见对方这副鬼样子，撇撇嘴，她也是很累的好吧，将一个死人招魂渡魂，折腾了半个月，现在这人醒了却连个感谢都没有，“喂，醒了就吱声，别挺尸。”
“多谢姑娘了。”穆青寒说了一声，接着发呆。
苏衣见状就有些不满意，冷笑道：“今个儿是柒姑娘的头七，你这样子怕是去不了了。”
穆青寒皱了下眉头，终于舍得转动眼珠子看苏衣了，苏衣以为这人会失措会崩溃会难过，实际上是她多想了，穆青寒只是简简单单的吐出去一个音节：“哦？”
苏衣着实诧异了，她以为能以命换命的绝对是爱的死去活来的，结果却是单相思，“她死了你就不伤心？”
“死了就死了，也省得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害人。”穆青寒远比苏衣想的还要薄情，苏衣完全不想说任何话了，自然，她也不想再看见穆青寒这个薄心郎了。
“你刚醒，身体僵硬无法自由活动，过个两三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好了之后赶紧走。”
穆青寒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我记得我死了。”被饕餮一爪子拍死的，死的不能再死。
苏衣嫌弃的看着他，“当然是本姑娘妙手回春啊，你以为渡灵者是嚷嚷着玩的吗？”
穆青寒脸色陡变，对于大荒有名的唯一一个渡灵者自然是有所耳闻，却没有想到过这人是个女子。
“你救人不会白救。”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苏衣救人是要拿命求的，一命换一命多公平，苏衣自然不是单纯的要求医者死，而是要求医者帮她做一件事，这件事情通常很难，基本上拿命去做的，所以才传成一命换一命。
苏衣完全没了交谈的心思，往外面走去，“放心好了，条件有人替你接了，你就安心养伤，赶紧滚蛋。”
“是柒染？”穆青寒急急问道，再联系到苏衣一开始说的，心中又急又气，一口血没忍住吐了出来。
苏衣更加嫌弃了，“虽然说我不收诊金，条件抵消了，但你也不能这样挑战我的忍耐力，走之前要么将整个庭客好生打扫一遍，要么去给我取了一斛莲。”
走到了门口，想了下还是扭头笑眯眯说道：“我也没让她做什么，就是去做倾城主的侍妾，顺便……暗杀一下。”
可惜的是失败了呢，柒染死的可真是惨，眼珠子被挖了出来送到了她这里，血淋淋的难看死了，可把她吓着了。想来倾沐也不会只单单挖了她的眼睛，那样就太对不住他在外面的名声了。
说完之后就关上门离开了，留下一脸惊愕的穆青寒。
到了傍晚时分，雨可算停了，苏衣站在门口伸手感受了下，虽然雨停了，但空中的水雾还不少，收回手时袖子有些潮湿。但也没办法，再不去都晚上了，苏衣只好拿了纸伞，踩着水坑往城主府走去。
苏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走到半路上会撞上白日里的那个男子。方忘也看见了她，虽然他刚刚站在酒楼外一脸艳羡的看着里面，但却没丝毫难堪羞怒，反而淡淡笑道：“姑娘，好巧。”
苏衣一点都不想跟他很巧，这人太过清淡纯粹的，那双清湛的眸子似乎能照映出世间一切污秽，包括她的脏污，冷淡的说了一句就想走，“这四味轩最便宜的一道菜要八两银子。”
方忘“啊”了一声，苏衣已经远离他好几步了，却在听见他的疑问时又顿下了脚步，“姑娘，银子是何物？灵币可以吗？银子和灵币一样吗？”
苏衣扭头去看他，仔细研究着他脸上的表情，眯着眼睛问道：“你不知道银子？”这人果然有问题。灵币是数万年前的货币了，现在早就成为历史了，谁也不会拿着灵币交换东西。
方忘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无知，淡定的回道：“我从远处而来，并不了解此地风俗人情。”
苏衣踩着水洼，任凭污水溅上裙踞，靠近方忘后才发现，这个男子比她高整整一个头，不得已仰头看着对方，笑的高深莫测，“整个大荒，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在用灵币。”
方忘如玉的脸皮上浮现一层薄红，他才苏醒几天，什么都不了解，盂兰节还是偶然听人提起的，现在被人抓了包，有些无措，低声喊道：“姑娘。”
苏衣眼皮跳了跳，这人瞧着正经，放低了声音却别有几分魅惑，似泉溅砥石，珠玉溅盘的音色微微沙哑，羽毛一般拂过心头。
“跟着我，把我哄开心了，我就给你吃的。”苏衣恶劣性子上来，也想想瞧瞧对方是何方神圣，是什么来历，还是单纯的在装蠢犯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