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帝杨坚窃取了北周政权后,最初定都在汉长安城,但当时的汉长安城破败狭小,水污染严重,于是便决定在东南方向的龙首原南坡另建一座新城,取名为大兴城。
所以此时,北有汉长安城,南有新建的大兴城,我们把这两城都称为长安城。
李药师到了长安之时,大兴城已修建完毕,北有宫城和皇城,南有外城郭,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郭的明德门之间由朱雀大街相连,而朱雀大街东西两侧,分别为万年县和长安县。
有今人名为“王二”者,把宫城,皇城及官宦人家居住的里坊称为uptown,把平民百姓居住的里坊称为downtown。
如果按此分法,皇城,宫城以及周边里坊是uptown,靠南的里坊则是downtown,而原来的汉长安城可称之为down-downtown。
李药师此时正站立在明德门之外,他一身的白袍,只是风尘朴朴中,白袍早已变了颜色,头发也只是草草的拢在脑后,如果不是腰间横着的长剑和背后的背囊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个乞丐。
他自己也不在意,真名仕自风流,皮囊而已,何况衣着,而此时的隋朝,隋帝杨坚厉行节俭,也不在乎大臣和百姓们的穿着,既使是杨坚自己,平时也甚为节俭。
但如果你因此断定李药师是一个邋遢的人,那你就错了,他可是个讲究人。
李药师在明德门外驻足良久,身边人来人往,有汉人有胡人,还有远道而来的西域诸国之人,长安城不仅是隋朝的政治中心,经济也相当发达,鱼龙混居,物质丰富,冠绝全球。
说是国际化大都市,舍长安城,没有别的城市敢这么自夸。
只见眼前,城墙巍巍高耸,泛着土黄色,以明德门为中心,两边皆长有十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明德门自身也宽有几十丈,当真是千年难见的雄城。
李药师虽出身关陇望族,可新建的长安城里却无屋可住,他的家人皆在外地为官,若说城中最相熟的,怕只有他的表兄韩世谔。
可李药师并不想去寻他的表兄,他的背囊里有韩擒虎的亲笔书信,三年前便已约好,为李药师谋了个出身,长安县功曹。
只是三年时间,世事沧桑变化,不知现今如何?
李药师从明德门进了长安城,更觉繁华,朱雀大街宽达五十丈,两边豆腐块一般的里坊,规规整整,坊间的道路也有二十丈宽,只是每一个里坊的外围皆有夯土围墙围着,像是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社区,更像是一座雄伟的泥巴森林。
李药师问明了长安县县衙所在,便一路沿着朱雀大街向着延平门的方向而去。原来这长安县县衙在西市和延平门附近,长寿坊(里)之内,李药师去长安县县衙自是去投贴拜访。
却说这长安县号称天下第一大县,县有上县、中县、下县之分,上县县令从六品,中县县令从七品,下县县令正八品,可长安县县令却是正五品。
人人都说九品芝麻官,李药师求的这个长安县功曹,却不是官,而是吏,官和吏虽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官是“为人民服务”,吏却是为官员服务,一个入了流了,一个不入流。
按理说,吏是没有品阶的,自古皆然,可是长安县的功曹,却是从九品。
这就大不相同了,既是从九品,自然会被纳入考核,自有升迁的机会,由此便可以看出韩擒虎的眼光之毒,这是世家子弟出仕的最好选择之一了。
而此时的世家,不外乎五姓七望,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而此时平民百姓想要做官,难如登天,此时的官员选拔仍是承袭旧制,既是官员的推荐制度,也就是达官贵人,名仕大儒们推荐某些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做官,这样的荐官制度的后果就是,催生了一个族别的诞生,士族。
俗语有云,举贤不避亲,可谁又会推荐那些素不相识的平民百姓呢?
纵使你满腹才华,可是平民百姓获取知识,何其难也,获取知识的手段既然有限,你满腹的才华,又有几分?
而那些真正想一展抱负的平民或学子,也只好附于世家门阀之下,才好一展所长。
待得李药师来到长安县县衙之时,已是下午,夏日午后,烈日炎炎,真个难捱。
与门人说了来意,不一会,便有小厮模样的仆人从内院而来,领着李药师穿过县衙,直至内院。
而此时县令刘旷却端坐在院中榆树之下乘凉,穿着短衫,束着头发,脚下趿拉着一双木屐,手拿团扇,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吃着冰西瓜。
刘旷看到李药师进了内院,缓缓起身,招呼道:“我倒这几日总有喜鹊在枝头呜叫,想是有好事发生,便不料应在了你的身上,不要拘束,过来吃西瓜,凉快凉快,刚从井里提出来,此时吃正好”
这刘旷一身肥肉,也真是难为他了。
李药师快走两步,笑着说道:“多年未见,刘叔依旧如此洒脱,小侄给你请安了”
李药师原也不知这长安县县令便是刘旷,今日一见,便心下安稳。这刘旷原是韩擒虎帷下僚佐,他是打小便相识的,与其父李诠也是旧友,这才称刘旷为刘叔。
就是说刘旷很有可能弹过幼年时李药师的小鸟,这就是通家之好,不分你我了。
刘旷说道:“都是旧识,我也不跟你见外了,头一年才和你父李诠相约打猎,听说你随仙人云游,已多年未回,今日一见果然英俊不凡,一表人材,世家之中,有你这样风姿的,也是不常见啊”
李药师已把背囊和长剑掷于一边,半坐在刘旷的对面,拱手说道:“刘叔谬赞了,都是谣传,小侄此次拜访,还望刘叔多为照顾,提携云云”
边说边拿出韩擒虎的亲笔信,刘旷拿来看了,便是长叹一声。
说道:“若是去年时,也只是小事一桩,有郡公亲信,你又是少年英杰,可是啊,如今陛下欲开科考,一应有品阶的官员,吏员皆要从科考中来,也是凑巧,下月便是科考之期,首开秀才科,每州由刺史举荐三人,择优录用”
李药师一听,这是大隋朝要首开科举了呀。
好事自是好事,只是自己的时运却是有点背啊。
便说道:“陛下欲以试择官吏,不知刘叔以为如何?”
刘旷虽然体胖,但是却颇为灵活,站起身,从仆人处要来水净手洁面,边踱着方步边说道:“世侄慎言,陛下此举大有深意,是忌惮世家坐大啊,此话出得我嘴入得你耳,便随风消散了”
李药师说道:“小侄省得,陛下原也是世家出身,对世家有所忌惮也是应当的,只是大隋初立,百废待兴,南北皆有外敌,一时之间,只怕还要多多仰仗世家门阀的”
刘旷说道:“世侄此言大善”
两人又聊了一会,直至天将傍晚,刘旷留李药师夜宴饮酒,李药师却说,多年未回,当回老宅看看,刘旷只好作罢,却也担保科考之举荐名额自会和其父李诠与郡公相商,不必担心云云。
其后又说道:“李家老宅却在汉长安城,那里几近废弃,不若在领近里坊置一新宅,也好日后多多走动,可是啊,汉长安城,虽然破败,却也有几间尚好的酒肆妓馆,想想便觉得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哈哈……”
酒色财气,男人通病,李药师也不疑有他,便相托置新宅,不必太大,自己独居即可。
实是李药师此时囊中羞涩,他一无一官半职,二无其它营生,可是总要吃饭不是,也不能总要别人接济。心有经纬,却口袋空空,想来,是少年人,最大的窘境吧。
拜别刘旷,又约了再见之期,李药师伴着落日离开新城,出了延平门,便一路北上,直到天色将黑,才来到老宅近前。
老宅已破败不堪,虽面积不小,却只有一对老仆夫妇居住打理。
那老仆唤做王二牛,其老妻惯叫做牛婶。
牛婶看着府门前生生站立的李药师,呆立了半晌,弱弱的问道:“你可是药师?”
李药师说道:“牛婶,你可是连我也认不出了么?”
牛婶当既大哭,边哭边说道:“呃昨个便觉得眼皮子一直蹦哒,嫽扎咧……,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