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冯盎拜别之后,三人一驴出了小镇,行走在蜿蜒的山道间。天刚蒙蒙亮,三人也没有困意,可是偏偏山里起了雾,雾气迷蒙,三人如在云雾里穿行,不一会,朝阳初升,伴着雾气和霞光,三人停驻在水潭边洗去疲惫和风尘。
这一晚发生了许多的事,却好在,都无恙。
积水为潭,却是上游的溪水跌落,又经水潭流至别处,张仲坚脱去衣服,跳进水潭里,把头深深的埋进水里,好大一会,才露出水面,手里已捉着两条肥鱼。
这样的深潭李药师是不敢下水的,他有幽闭恐惧症,总觉得潭底可能会藏着一头神龙或是什么妖怪精魅,一种未知的恐惧,会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小驴也只是站在潭边,喝着水,那舌头打着卷儿,像是个取水的勺子,它看到张仲坚捉着两条肥鱼,便“呕啊……呕啊……”的叫了几声,徐洪客却采了几朵野花,拿着喂小驴。
三人虽都没有困意,却也在这寂静的早晨架起篝火烤鱼,寂静是相对的,因着有鸟儿的呜唱,有沙沙的风声,有抗着农具走在路上的农夫,有牵着牛儿的稚童。
还有那行脚的商贾,棒棒儿牵着毛驴,驮着一家人或是一镇人的希望。
一日之始,万物复苏,沉睡的土地上,又迎来新的一天,阳光越多,雾气便就越少,很快的,薄雾就把山林还给了人间。
烟火气儿。
李药师心里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烟火气。
人间需要烟火,那是勃勃的生机,可偏偏人间多有战火,战火燎原,毁了多少城池,人家?
蜀中农家,迎着朝阳,踩着薄雾,虽也交通不便,可却胜在安详。
张仲坚和徐洪客二人在水潭边打坐,李药师翻滚着烤鱼,待得肥鱼熟了,他也不管二人,自已自顾自的吃着烤鱼,金黄的烤鱼的汁液流到嘴里,混着鱼肉吞了,特别的满足。
这一口烤鱼,给个王候却也不换呐。
可是这世间的王候将相,那一个不是手里沾着鲜血的?,繁华的背后总藏着牺牲,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杀来杀去,杀出一个新的天地。
吃罢烤鱼,李药师抽出腰间长剑,屈指一弹,清脆之声嗡嗡而响,那长剑的震动带起空气的涟漪,仿佛是拨动了琴弦,弹剑作歌,只是李药师不是冯谖,人间那还有孟尝君?
练了一会“道剑”的身法和技法,李药师只觉得自己身子轻盈,有如飞鸟,双脚踩过的地面,竟不留下丝毫的痕迹,那手里的剑,在空中舞着,如闪电现于乌云,轨迹莫测,大袖翩翩,剑起剑落,竟如羚羊挂角,抚琴于野。
忽有一声高歌,在山林间回荡,那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李药师收剑站立,张仲坚和徐洪客二人也从打坐中睁开双眼,李药师却说道:“不知是那位好汉当面,鱼有,却苦无车马,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那歌声仍在山林间回荡着,可是三人的眼前,已站着一个身长体阔,头戴斗笠,赤着脚的庄稼汉子。
他卷着裤腿,一身短打,背后却背着一把阔剑,剑身全用粗布缠着,只露出特别普通的乌黑的剑柄,斗笠也压的很低,只看到他留着髭须的嘴和下巴。
他双手在胸前环抱着,露出粗糙的一双大手,就这么看着三人,然后说道:“听闻蜀中来了三位少侠,皆为高人弟子,我一介农夫,也想试试高人弟子的风采,不知可否?”
来人堂堂正正的相邀,虽不知他目的为何?,但也不能落了架子。
他虽说自己是农夫,可怎么看都像是正经八百的游侠儿,游侠自有游侠的尊严,怎可让人落了面子,更显得自己怂包。
李药师说道:“好汉相邀,敢不从命”,介绍了自己,又一一介绍了张仲坚和徐洪客。
那赤着脚的庄稼汉子却说道:“想知道我的名号,还是打过再说吧”
十分倨傲,又十分嚣张。
张仲坚已从盘坐中起身,他刚练了“大藏光明经”,正想找人练手,不成想,这刚困了就有人送枕头,于是说道:“那就让我试试这位好汉的手段吧”
说着话,便要拔剑。
不料想,那庄稼汉子却说道:“虬髯客,你也是成名的剑客,听闻你初练斩苍蝇,又练斩蚊子,再练斩蠓虫,一身剑法已入化境,可今日却偏偏不和你打,让李药师出战吧”
他仍是只抱着双臂,却又朝李药师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药师微笑着说道:“好汉如此看得起,那就手底下走几招,若伤了好汉性命,是我长剑无眼,可怪不得我”
“你尽力施为便是了”
庄稼汉子这才从背后解下阔剑,把剑鞘拿在右手里,左手执着剑。
他却是个左手剑。
再看那阔剑,比李药师手中的长剑竟宽了两倍有余,长度却是相仿。
阔剑平平无奇,倒像块铁板。
庄稼汉子仍了剑鞘,虚虚抱拳,行了一礼,摆出一个起手的架子,李药师本已是长剑在手,亦是行了一礼,脚下不丁不八,也不先出手。
李药师心想,左手剑,走的是偏门斜道,却也不可小视了。
那庄稼汉子却是动了,人和阔剑一起,如一股狂风,劈面就朝着李药师刺来,他的速度奇快,又身长体阔,倒像一头棕熊碾压而来。
李药师的剑道走的是轻盈空灵的路子,而这个庄稼汉却是硬拼硬打,剑剑都落到实处,可偏偏的又速度奇快无比。
两剑相击,李药师只觉得如被大锤砸中,虎口生痛,几乎已拿不住手中剑,一力降十会,李药师心想,硬碰硬,自己必败无疑。
只能以巧破之。
于是展开步法,如仙人临空,或是脚尖,或是脚跟,只是虚虚一点地面,人却以诡异的方式躲过一次次进攻,手中长剑也不停,总是见缝插针,击其必救之处。
一时间,只见,长剑阔剑,你来我往,阔剑势大力沉,长剑轻灵飘逸,两人纠结在一起,像是一股龙卷风,直惊得鸟兽退避,行人远遁,可两人总也谁也耐何不了谁。
又打了一会,那庄稼汉子抽身跳出战团,还剑归鞘,又背在身后,说道:“打个鸟,好不爽利,男子汉大丈夫,舞起剑来却像偷鸡摸狗一般,不爽快,不爽快”
也不管三人如何惊愕,径直走到篝火边,摘了斗笠扔在一边,坐在地上,取了烤鱼,张口大吃。
三人却见他生的粗犷豪迈,与虬髯客也不遑多让,只是面貌要好看上几分,古拙洒脱。
一只烤鱼,三口两口便吃到了肚里,拍着肚子说道:“想我幼时,家贫无食,饿的两眼昏花,只好学那柳下跖,行偷盗之事,说来惭愧”
这庄稼汉子行事无端,却颇为洒脱,三人也不以为意,便都围在篝火边,吃着烤鱼,张仲坚又从腰间解下酒囊,四人饮酒吃鱼,好不快活。
仿佛刚才的打斗,只是一场幻觉,也许这便是游侠之姿?
李药师打趣道:“好汉只是学了那柳下跖,事急从权,总不教人饿死,你要学了柳下跖他哥哥柳下惠,你这好汉可是也当不成了”
李药师说完,四人哈哈大笑。
那庄稼汉子方说道:“小师弟,果然人中之龙也,有趣有趣,只是用剑刁滑,诡异,像是那个南海老尼的手笔”
小师弟?
李药师说道:“师兄是何人?,南海老尼?,可是沈潇雪?”
庄稼汉子吃饱喝足,又灌了一大口酒,方说道:“我是杜伏威,可不是你的师兄么,至于沈前辈,你还是问问师父吧,弟子不敢揭师父的短,哈哈哈哈“
庄稼汉子,原来却是杜伏威。
李药师拱手为礼,说道:“师弟拜见师兄,可是师兄啊,我不是小师弟,虬髯客才是“
便把林邑国张仲坚拜师一事,一一的说了。
李药师的心里是有点促狭的意味的,张仲坚啊张仲坚,虽然咱们是结拜的兄弟,这到了师门了,看你还有何招可使?
不料想,张仲坚却大大方方的拱手道:“师弟拜见师兄,师兄之洒脱风姿,令师弟拜服“
嗨,真够干脆的,够光棍的。
原来这张仲坚本就是粗中有细的性子,得了“大藏光明经“之后,虽说粗鄙尽去,身上多了一份侠气,可英雄惜英雄,这杜伏威的的脾气,颇合他的味口。
四人吃罢,已是日上三杆,又一番叙说,方知,这杜伏威乃是林澹然派来,接引他们几人。
杜伏威刚至山林间,便见李药师舞剑,一时技痒,便想切磋一番。
由杜伏威领着,四人一驴又收拾了行装上路。
山岭险峻,风景奇佳,猿啼虎啸,鹰击长空。杜伏威捡着小道,左右行走,这方行了半日,杜伏威便说道:“前方便是峨眉了,我师正在山中,我们加快脚步,天晚便可到达“
这半日,虽是行走在山道间,李药师却是被南海老尼是沈潇雪这事扰的心中不静,忍不住便问道:“师兄啊,我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缘何沈前辈的事,却不敢说呢“
杜伏威却说道:“你小子可别激我,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这沈潇雪本是光明神教的圣女,人称“千面魔女“,二十多年前,本是江湖上人人称恶的女魔头,虽是女魔头,可也没见着她做过什么恶事,只是她的功法一人千面,不落痕迹,既使做了恶事,也能不使人察觉。
可是事有两面,这江湖上无头的冤案太多,可是全落到了她的身上了,一时间声名狼籍。
她与师父相遇,便已芳心暗许,可是师父那时,家破人亡,刚刚大仇得报,虽有好感,却一恶她坏事做尽,二来师父那时,一心只求仙道,再不想理尘俗事情。
这沈潇雪初次爱一人,又性如烈火,那堪心中所爱之人的拒绝,便与教中善圣女说了此事,善圣女那能成全,况沈潇雪还只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两人一番言语,不成想却动起手来。
沈潇雪遂携了教中宝物不告而别,许多年后,再见到师父之时,师父仍是不允,便借宝物之力使了幻术,终和师父结了一段姻缘。
事后,师父大怒,而沈潇雪也觉得事有不妥,便在南海尼神庵里,做了个带发的“尼姑“……
听罢,李药师感慨不已。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个情字,端的是复杂难言。
想了想,又八卦道:“这么私密的事情,师兄如何得知?“
杜伏威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师父常在梦中说话,雪儿雪儿的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