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又名师收了高徒,一场欢宴在所难免,林澹然和磨勒都喝了些酒,叙离别之情,人世沧桑,世事变化。
自晋亡以来,中华之地,乱世割据,枭雄狗熊辈出,前一年,北周刚灭了北齐,今年,南陈又兵败吕梁,江北之地尽归北周所有,北强而南弱,乱世渐有一统之迹象。
两人都有些微醺,家国大事,江湖风云,足可以佐酒。
磨勒端起酒杯,高举过头顶,面北而长揖,说道:“我早知家主有定鼎中原之志,不成想时移事亦更,才寥寥几载,家主已进爵隋王,宣帝已薨,静帝又年幼,臣强主弱,恐怕家主要早日达成愿望了“
林澹然放下酒杯,轻捋着胡须,看着磨勒和两个小家伙,说道:“我脱释入道,本是无可耐何,又得天书三卷,却是上苍眷顾,天下纷纷,恩怨情仇已了,老道再无入世的想法,隋王仁德,又有定鼎的志向,是芸芸苍生之福“
林澹然说着话,又缓缓站起身来,草庵本就简陋,几人在草庵外,瀑布旁边,置小桌饮酒,此时天上密布着星子,一轮满月高挂。
“世间事,世间了,我大汉山河已汹汹几百年,如今渐有一统的苗头,你看天上的星子,四季轮回,或密或疏,不知今夜又有几颗将星下凡”
“药师,仲坚,为师今夜传法于你二人,你们且记,人心鬼蜮,法只不过是手段罢了,这滚滚红尘,乱世的黑夜才刚刚开始,你们才是亲历者”
又看了看磨勒,笑着说道:“非我不为隋王所用,我只求仙道,至此以后,自当远离红尘,归隐峨眉”
磨勒拱手,长揖说道:“老奴一介奴仆,那敢为家主招揽贤达,只是天书三卷,太过重要,老奴虽然不才,也想替家主一睹天书真容,老祖何以教我?“
林澹然哈哈大笑,扬起手中拂尘,对着磨勒说道:“磨勒啊磨勒,我知你和南海碧微宫有些渊源,碧微宫中养着深海巨蟾,据说奇毒无比,不知今夜的美酒,是否出自碧微宫?”
“老祖见谅,此并非老奴本意,只要老祖留下天书,老奴自当替老祖解毒”,磨勒本就皮肤黢黑,在这月光下,森森白牙和明亮的双眼,倒像是一只恶鬼。
“噗……”
林澹然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身体摇摇欲坠!
李药师赶忙扶住林澹然,只是才十岁的年龄,身高实在不够,倒像是伏在林澹然的腿上。张仲坚这时却伸出双手,架住林澹然,脸上布满了愤怒,说道:“师父已答应教我仙法,你这又是为何,大丈夫行事,虽可快意恩仇,但却要光明磊落,你这样,过于下作了”
磨勒摆摆手,一时间,草庵里,树林间,瀑布后面,乌泱泱走出一群执剑的武士。林澹然低头,在李药师耳边,轻声的耳语道:“此间事了,可去峨眉寻我”
李药师不明所以,但想来,老祖应该无碍。
林澹然低头耳语,又吐出一口黑血,仿佛是中毒已深,不能支持,就连身边的张仲坚都不能听到他和李药师说的话。而四周的执剑武士,却越逼越近。
磨勒挥手阻止了武士继续靠近,语重心长的说道:“老祖,你已是在世仙人,非磨勒不仁不义,不是万不得已,身不由已,也不会出此下策,还望老祖成全”
林澹然脸色青黑,嘴边流着血迹,挺直了腰身,长笑着说道:“磨勒啊,枉我待你如至交好友,一片真心落入泥淖,世间恩怨,唏嘘至此,真是惭愧,我虽中毒,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也不是老道的一合之敌”
林澹然说完,手中拂尘无风自动,根根兽毫张开有如软鞭,软鞭脱离拂尘又如一支支标枪,向四周急速的射去。四周的武士本就离的不远,以林澹然为中心,围成了半圆,这下可好,躲都没处躲,一时间,四周武士尽去,寥寥几声哀嚎后,地面上躺倒一片尸体,鲜血横流。
磨勒肩头也被兽毫所伤,捂着肩膀跪伏于地,鲜血从指缝里咕咕流出,脸上一片惨然,无奈的说道:“老祖果然是老祖,天书也确实厉害,只是老祖你,本就中毒,这时又运气杀敌,老奴有心救你,恐怕已然来不及了”
林澹然哈哈大笑,嘴中黑血越流越多,纵有张仲坚和李药师搀扶着,也委顿于地,勉强支撑住身体,说道:”磨勒,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不要伤了我徒儿性命”
磨勒凄然一笑,心中也不是滋味,他本来就仰慕林澹然,又经林澹然指点,功夫大涨,没成想,今日偏偏闹到这步田地。非他不仁不义耳,世事所催,谁又能独善其身?
“老奴绝不伤害药师一根毫毛,请老祖安心,只是老祖西归,天书三卷又要隐于人世,未免可惜?”
磨勒挣扎着站起身,撕破衣角裹缚住受伤的肩膀,又跪伏下来,以头触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直磕的头破血流,并说道:“请老祖怜悯,天书三卷,事关天下,请老祖传法”
不是磨勒不想接近林澹然,非用如此下作卑微的方式,而是磨勒深知林澹然的恐怖,移山填海,飞天遁地,也是平常,林澹然不落下最后一口气,他是真的不敢接近。
林澹然看着磨勒,露出一脸的讥笑,摸了摸李药师的头,又看了看张仲坚,大笑三声,便溘然而逝。
林澹然的尸体卷曲着委顿在地上,像是真龙盘于苍梧,清冷的月光下,尸体和月光融为一体,也变做点点的星光,像是流萤飞过天际,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在夜空里。
地上只留下一身道袍和无毛的拂尘。
三人看着林澹然尸体的变化,各自心里盘结,又各不相同。
做为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虽然知道林澹然可能并没有死,但是眼前的变化,还是深深的震撼了李药师。
世人常说羽化,师父这是羽化登仙了吗?
而张仲坚看着磨勒,却是一脸的鄙视,虽然相处八载,情同父子,但人人秉性不同,张仲坚就是豪迈的,磊落的性子,绝看不了如此两面三刀,无情无义的鼠辈。
可是必竟相处八载,又做不出手刃的事情来,只是看着磨勒,鼻孔里哼出,“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磨勒走到林澹然遗留的道袍边,一阵搜索,终于一无所得。凄凄然的跪坐于地,头上肩上,鲜血一直流淌。
李药师虽知林澹然只是假死,但必竟只有十岁的年龄,跪坐在师父的道袍前,嚎啕大哭,直哭得眼泪鼻涕齐流。
忽儿就听到磨勒的声音,说道:“药师,我答应你师父不杀你,也不会杀你,你舅父韩禽虎是家主账下猛将,总要结一段香火情,只是啊,老祖已逝,天书又遗落世间,不知道你师父教会了你多少?”
“卑鄙”
张仲坚朝着磨勒吐了一口口水,把李药师藏于自己身后,盯着磨勒说道:“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必杀你,食尔心肚,佐酒“
磨勒凄然一笑,起身,走入草庵里,他是不虞这两个小家伙逃跑的,山中猛兽毒虫甚多,夜晚出去,凭着两个孩童的身手,无异于找死。
李药师哭了一会,收拾了林澹然的遗物,寻了附近山林中一高坡,张仲坚一旁照应,两个小毛孩,掘了一深坑,给林澹然立了一个衣冠冢。
张仲坚又寻来一段毛竹,用剑劈了,刻上,先师林澹然之墓。两人跪在林澹然的衣冠冢前,张仲坚说道,“我果然是不详之人吗,出生时母死,拜师而师死,师父啊,徒儿有心给您报仇,可是……,您教徒儿如何自处?”
李药师只是跪着,虽有心猜测林澹然是假死,可是却又仿佛不能十分肯定,心中腹诽道:“师父啊,你这是耍的什么阴招?,把自己给玩死了,留我一个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不管您是真死还是假死,仇是要报的,峨眉也是要去的,只是此处相距中原,如此遥远,让我一个小屁孩,怎么回去啊,愁!愁!愁!”
而不远处的榕树上,林澹然正坐在树丫间,手里拿个酒葫芦,正喝着酒呢。看着跪坐着的两个小人儿,微微的笑着,自言自语道:“小家伙们,不是老道欺骗你们,是天道如此啊,且耐得住性子,天下兴亡,我在灵台方寸间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