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十分谨慎：“爷去了就知道了。”一边说一边还四下张看。这也谨慎得有些过头了吧，除了风和花草树木，这儿鬼都没一个，何况人？
进屋时，凤可正与碧云在看香粉、胭脂之类的东西，那包袱皮儿，分明是碧云从外面带回来的那只。
原来如此，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一些女人用的香粉，却被她们搞得如此神秘，害我狐疑了半天。忽地我又醒悟了，许多事原本就是我们自己想得太复杂，如果简单一点呢？也许反而能够迎刃而解了吧。
凤可笑道：“王爷来啦？”她重新修饰了一番，显得明艳动人，分明是迫不及待地试用了刚买回来的脂粉，这妆容不用问是碧云的杰作。女人打扮一下果然不同凡响，虽说我家凤美人底子不错，但今日却美到风华绝代的程度了。
“何事？”对刚才抛下我的事，我一时还有些不能释怀，所以话也说得冷冰冰的。
凤可倒不在意，一指碧云：“是这丫头有事要找爷呢！”回头依旧去摆弄那放了一桌的东西。
我狐疑地看看碧云。
碧云取出一件东西递给我：“这是四爷要奴婢交给爷的。”她礼仪周道，态度平和，恍惚中我又似看到了黄妈的影子。
我接在手里捏了一下，像是本书。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我明白了，一定是《何处落花集》。这倒奇怪了，书明明在我的书房里，怎么会跑到老四那儿，还让碧云给带回来？
碧云似是明白我的心思，笑道：“奴婢今儿在宫里遇见四爷，四爷记得奴婢是九格格的贴身侍女，现今住在侧王妃这里，因此让奴婢带点东西回来给王爷。”
这话叫我没法相信，老四不让他的三嫂带东西，倒让一个丫头带给我，可能吗？何况东西如此重要？这丫头委实太过狡猾，十句话中有半句是真的就不错了。
忽然之间我就明白了，怪不得碧云能如此安心地出门，一定是她偷走了这本书。本想悄悄还到书房，可天不与其方便，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她回来，一见府就被盯上了。也亏她想得出来，竟用这种方法将书交还给我，我是揭穿她，还是就此罢休？思虑再三，决定让她欠我一个人情。
果然凤可也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碧云走到她身边，亲热地拉着她的臂膀，笑着解释：“带东西这样的小事，四爷自然交给下人了。何况那时福晋正在服侍娘娘，心无旁骛，四爷也无法开口啊。”
我暗自叹气，她口中的小事，却让我担心了一下午。不过凤可倒也没再问下去，她的心都被那摊了一桌子的胭粉、头油勾去了。
我翻了一下书页，与昨日上午看到的相同，碧云倒没有做什么手脚。一抬头，碧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我，似乎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四爷还说什么了吗？”我板着声音问，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面对我的提问，碧云回答得很快：“四爷没说什么，只是说今儿晚了，明儿再来找三爷，共商大事。”感觉到我目光中的不信任，她再次报以一个微笑：“明儿巳时初刻，四爷会来找王爷一叙。”
我忽然明白，老四的意思，是说碧云的话可信。他也开始倾向于清华对老十三无害这种说法了？这碧云与老四到底是何渊源？老四很信任她，这让我实在想不通！
书房里窗明几净，桌上能倒映出人影，看得人心里舒坦。不过到底时间太过仓促，小菊无法将我的东西完全归回原位，我一眼就看出，好些书的位置都大挪移了，不用问，那些暗格也无一例外被小菊检查到了。菊香的观察果真没错。
见我找不到棋谱，小菊急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给我赔不是，说自己太疏忽了。
“其实奴婢实在认不了几个字的。”小菊这样给自己解释，她虽是清华的伴读，但进府时已近十岁，这时清华早过了启蒙阶段，因此小菊名为伴读，做得更多的是端茶倒水的杂事。“而且，王爷的藏书实在太多了一点，奴婢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书。”她弱弱地抱怨。
这倒是事实，我这里的书不管质量还是数量，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我忽然心生怜惜，小菊忙活一天什么没得到不说，还要低声下气地陪不是，哪比得上碧云，逍遥自在了一天。既然我没有损失，那就安慰安慰她吧，男人本就该怜香惜玉呀。于是我柔声道：“不要紧，书乱就乱吧，过段时间熟悉了就好了，何况爷找不到不还有小菊丫头吗？这干干净净就是好啊，看得人心里头明镜似的，敞亮。”
“真的？”她不放心地追问。
我随即予以肯定：“那当然！”
小菊嫣然一笑，转身出去端上一杯刚刚烹好的茶。
我尝了一口，赞不绝口。
小菊笑道：“奴婢做错了事，就用这茶来道歉吧！”
我向她举杯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意思同意她的这个提议。
茶味淡然幽远，苦中带甜，颇值得回味。细品了几口，我忍不住问：“这茶叶？”
“是在书房中找到的。”
“我家的茶？”我有些不可思议，记忆中府里没有如此出色的茶叶啊。小菊面露得色，取来烹茶的小壶给我看，果然是猴魁。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一样的茶，为何喝起来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小菊笑道：“烹茶也是有技巧的，水温、时刻都有讲究，一分一秒都不能差呢！”她开始给我讲述茶经。毋庸置疑，这是她精通的技艺，也是她炫耀的本钱，所以讲述中难免有几分小女子的骄傲和得意。其实茶经我也了解一些，书上讲过了，但小菊讲的又别是一套理论，不能不承认，这丫头算得上识茶的伯乐，她的理论中揉入了相当多的实践经验，我由衷地夸奖了一番。
小菊害羞道：“王爷太过奖了。”眼中却闪闪烁着沾沾自喜的光。
“你也不要谦虚啦，实非谬奖。”我笑着答道。
但是以小菊这样的年纪，得出如此深刻的感悟未免令人起疑。我也算爱茶之人，倾巨资浸淫茶道数十载，尚无如此收获。小菊不过一个丫头，如何深研这要钱又要闲的东西？何况她是如何踏遍各地，尝遍天下出名之水、识遍天下著名之茶的呢？一定有高人指点过她，这幕后高人是谁？
我端起小菊刚刚斟满的茶，品了一口，笑道：“小菊你不会是在茶馆中长大的吧？”我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似是无意的话却令她一愣，不由自主地看了我一眼，笑道：“爷怎么会这么想？”她的脸色虽平静如昔，手指却不自觉地揉搓着帕子。我不得不微微移转目光，尽量不去看她。
我哈哈一笑：“开个玩笑。不过，以你对茶道的领悟，不开茶馆倒真可惜了。你若有此意，爷倒可以做个大股东，投笔钱给你，你的才华不该浪费啊！”
她笑靥如花：“奴婢可没有这种打算，只想留在王爷身边，端茶倒水，于愿足矣。”
我笑呵呵地向她举杯，然后一饮而尽。红袖添香，只怕我没有此福气呢。
“其实茶道一事，倒没有王爷想得如此难得，奴婢身边识茶之人比比皆是。”小菊说道。言多必失，人得意时尤其如此。她今天急于在我面前示好，才卖弄自己的技艺，以致真情流露，现在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想办法补救。
我倒想听听她会给出怎样一个解释。
她抬手一拢鬓发，露出了葱样的手指，这容颜如玉、秀发如丝，衬着手中的红绢、藕样的臂膀，真个风华绝代，令人心动。我示意她坐下慢慢说，她嫣然一笑，依旧站着，并没有依我所言。
“顾夫人就是一位深谙茶道之人。”有一会儿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清华名义上的养母。
老实讲，发现谪仙帮后，我早已将顾家当成了浮云，只没想到小菊竟会拿出来打掩护，难道世上是有这位夫人的，还是小菊将别人的事移花接木？要不就是小菊太笨，或是她将我当成了笨蛋？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小菊还不知道我已发现了谪仙帮的秘密，情急中之中，搬出意念中的女主人也属正常。
小菊不知道我心中所思，依旧编着自己的故事：“顾夫人娘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从小就对茶道颇有研究。在夫人的熏陶下，格格自然也很讲究茶品，奴婢服伺格格，耳染目睹，也学到些皮毛，却承王爷谬奖，实在惭愧！”
我意味深长的说道：“哦，九格格也懂茶道？”世上没有全才，清华也不例外。一个谎言需要若干个谎言来圆，小菊的额角似有细汗冒出。我实在不忍心让她的破绽越来越多，主动准备放弃这个话题。
“还有许多是王爷想不到的呢！”小菊也在转移重点，她索性给我讲起了清华，这是我感兴趣的话题，从未有人如此详细地给我讲过这个略有些神秘的女孩子。且不管小菊所言是否为实，但总会透露几分实情，我就当故事来听吧！
原来清华小时候不仅不安静，反而有些闹。由于母亲太过宠爱，养成她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请来授业的私熟老师没有一个不怕她的，皆因这个学生实在太古灵精怪，课堂上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可怜这些老先生都是兢兢业业的只读八股文、一心想从科举出身的老秀才，心无旁婺，不屑看也不可能看那些三教九流的杂书，如何能够解答她的问题？只被问得张嘴结舌窘态百出，害得两三个塾师教不下去而辞了馆，顾老爷还怨人家没有学问，白耽误了时间，又费了银钱，在外面很是将这几个老师抵毁了一番。
小菊的叙说让我频频露出笑意，其实我的十三弟也是这样淘气的，这两人倒真是天生一对，难怪十三弟对她一见钟情。
我确信，小菊是清华一同长大的玩伴，童年趣事可以编出来，但如果不亲身经历，说不出这样的趣味。
但人的脾气秉性可以有这样大的变化吗？虽说女大十八变，可与小时的清华相比，现在的清华是不是变化太大了一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