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到现在，尤劲几近习惯了明昌伯与材料商们的拙劣表演。
套路，在尤劲看来亦很肤浅：明昌伯好像样样材料都帮着谈到了所谓的友情价，而这个友情价中绝不会少的余留水份，材料商在事后，必然会以回扣形式返还给明昌伯。
这套路，确实会让尤劲不舒服，但尤劲作为个买卖人，知道要想人办事、必须给钱赚的道理。
尤劲也理解，作为亲戚，明昌伯唱这种双簧给自己看，或许就是为了粉饰那虚假的亲情，好让他在事后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赚钱，并在尤荣的感激声中把酒言欢。
为了尤荣高兴，尤劲能忍受被坑钱，亦能忍受被坑了钱还要装不知道的窝囊心情......但是，也不能太窝囊。
明昌伯在地板店里与老板娘过于频繁的眼神交流，实在是太污辱尤劲的智商了。
所以，尤劲不得不触一下明昌伯的霉头，好让对方别真的把自己当成傻瓜。
明昌伯被尤劲一点，自是知道尤劲已然察觉了他和老板娘的眉来眼去，他开始后悔太低看这个刚刚二十的侄子，以至于演起戏来过于随性放肆。
如果不是小看尤劲的智商，事先与材料商们串通一下的话，明昌伯完全有能力将戏演得逼真些。
现在，尤劲那“青光眼还是白内障”的嘲讽，难听刺耳，明昌伯作为长辈，却因心虚而一时接不了口。
不过，尤劲并没打算完全点破明昌伯：“老板娘，你是不是想趁着我明昌伯眼睛有毛病，来坑他一把啊？”
老板娘本来也意识到双簧穿帮，正在发愣，现在听尤劲这么一说，她更懵了。
“这个，两百？”尤劲指着老板娘说两百的那种破烂地板，质问道，“你当我明昌伯的眼睛再眨两下，就永远睁不开了？！”
明昌伯的脸，又是一抽，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尤劲在接下来，主动给了他个台阶。
“明昌伯，你这个人，就是脸皮太薄。你是碰到熟人说话不上路，也不好意思点破吧？”
这个台阶，明昌伯只好讪笑着下：“小劲，这里都是明昌伯乡里乡亲的......”
尤劲摆手打断了明昌伯的絮叨，转脸似笑非笑地望向老板娘：“两百二，对吧？”
老板娘木讷地回道：“对。”
“可以。”尤劲点点头，一指自己最先看中的那种，“这个，给我两百二。”
老板娘当然要摇头了：“这个不行，这个橡木的，要两百六叻！”
尤劲一皱眉：“刚才，你不是说要三百二么？”
老板娘的脸，也是一抽：“现在，这是看在明昌哥的面子上，照顾价......”
“你会给明昌伯照顾价？那两百一平的烂木头也是照顾价？”尤劲脸一沉，“你省省吧……就这橡木的，两百二，不卖，我走了。”
老板娘的脸色开始发苦，她也不看尤劲，目光又去找明昌伯。
此时，本来盯着老板娘看的尤劲，毫无预兆地忽然把脸转向了明昌伯，就看到明昌伯正在小幅度地摇头。
这动作，几乎让尤劲压不住火了。
老板娘和明昌伯此时的交流，着实很直白。
那是老板娘在问：橡木的，两百二卖不卖他？
明昌伯摇头，自是说：不卖。
“不卖”的原因，也不难猜。
黑店里九块钱进的货，并不是不能十块钱卖出去，但平价卖的话，就分不出回扣，去犒劳把客人带来的黑导游了。
明昌伯一意识到自己的摇头动作被尤劲看到，立时就收敛了动作，却免不了被尤劲再度挖苦。
“明昌伯，你眼睛的毛病，扩散到颈椎了？”
说完这句，尤劲把脸转回了老板娘这边：“你别看他，看我，是我在问你话。两百二，这种橡木的，卖，还是不卖？”
老板娘在逼问下，却不开口。
黑店店主，总是要看黑导游脸色的。
要是自作主张做了笔分不出回扣的生意，得罪了黑导游，以后黑导游不带生意来，就不划算了。
这个道理，在老板娘沉默了大半分钟后，尤劲想到了。
于是，尤劲乐呵呵地转过脸：“明昌伯，你就跟这乡里乡亲的老板娘说说清楚，我是你侄子，不是一般客户，给照顾价，就照顾得彻底些。”
被“青光眼还是白内障”后，明昌伯仍不放弃算计，只因地板在材料里算个大头，他实在不忍心放弃这一块能捞的油水。
可到了现在这份上，明昌伯就真没办法了。
“老板娘，前面忘了跟你说，这是我侄子，亲侄子......你这趟少赚点，以后我给你多带点生意......”
如尤劲猜测，那橡木地板，两百二确实可以卖，黑导游明昌伯一松口，黑店老板娘故作为难片刻后，便答应了。
除了地板，其余对明昌伯来说油水丰厚的，还有一些冲淋房、橱柜之类的局部工程。
让尤劲恼火的是，出了地板铺子，再去选购水管时，明昌伯又玩起了老一套。
尤劲忽然意识到，自己给明昌伯台阶下的行为，有些多余了。
因为，给了明昌伯那个台阶，就显得他在地板铺子的拙劣表现是判断出了问题，而非人品问题。
此时的明昌伯，也确实仅仅只是认为先前在地板店的眉来眼去太过浮夸，才让尤劲看出端倪……
所以他觉得，在余下的地方只要稍微隐蔽些，还是能把地板上没捞到的油水捞回来。
但是，尤劲已然不准备再给明昌伯太多油水了。
这家市场的橱柜、洁具、玻璃房的铺子，出样款式确实不如淞海的丰富新潮，尤劲看了看，便佯装接到电话要速回淞海，而准备告辞了。
告辞前，尤劲交代：剩余所有辅件，什么插座面板螺丝胶水之类的，全由明昌伯直接做主订购。
这些辅件，一家家店就几百几十的生意，这还要明昌伯和店主演双簧，尤劲看了都于心不忍。
但是，其余大件，尤劲明说由他自己在淞海订购。
“小劲，你也看到了，建材这个东西水深啊，你自己去买，要吃多少亏啊！”明昌伯当然不甘心放走在大件上捞钱的机会。
“放心，明昌伯。我虽然不识货......”说到这里，尤劲笑了笑，“但我识人。”
“识人”这两个字，让明昌伯很是心虚。
可心中那份贪念，使得他还是不肯放弃：“你买的是货，一点都不识货，怎么买？”
“洁具橱柜这些，我都买大品牌的，只要敢还价、肯货比三家，买贵不了多少。”尤劲特意说明自己要买大品牌，也是在点明昌伯。
先前明昌伯在大多数材料的选购时，进的都是杂牌店。杂牌的成本低、价格又不透明，当然是黑导游的首选。
这会听到尤劲大件要买大牌，明昌伯也有说词：“大牌就是名气响，实际上都一样的。”
尤劲则懒得再和明昌伯纠结：“我宁可给大牌的广告费买单，也不想给那些当我傻瓜的人赚钱。”
见明昌伯一怔，尤劲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我说的，是那些材料商。”
最终，尤劲就在明昌伯极其干涩的“走好”声中，打车回了淞海。
其实，即便尤劲堵死了明昌伯在大件上玩花样的路，明昌伯的这一档生意，利润还是可以的。
一般家装公司接生意，有三种类型的合同：清包、半包、全包。
清包，即是纯人工，肯承接的装潢公司很少。
全包，则是由施工方采购所有大小建材。大多数客户，都不愿接受。
最常见的委托方式，是半包。尤劲这样把辅件交给明昌伯做主，他自己来选购大件的方式，基本就等同于半包。
尤劲自住那套一室的装修合同，正是半包，他本来就要去采购大件，也就无所谓同时购买另一套大件的麻烦。
而对明昌伯来说，没了大件的油水，尤劲家这一趟买卖，就变得和他平常接的生意没什么区别了。
本来，多一趟买卖，总归算是好事。可明昌伯看着尤劲钻进的士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毕竟在今天之前，明昌伯一直以为能在自己这老实巴交的堂弟尤荣一家头上，恶狠狠地赚上一笔。
如今，他的心情就像是个中了足彩头奖的人，本以为一夜之间有了几百万，可到兑奖时，方知本期中奖人数太多，平分下来才几千一人......
喜事，虽然还是喜事，可落差足够大的话，比丧事更叫人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