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哄堂大笑中，尤劲只耷拉着眼皮，用一副无所谓的神色，等着何绮妙爆发。
自上网记录被尤劲分享开始，何绮妙始终摆出一种古怪的事不关己状。
此时，她维持着这种古怪状态，慢慢地站了起来，且将身后的座椅再往后一推，腾出一块空地......
下一秒，何绮妙直接就往空地上一躺，躺成了一个大字型。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四仰八叉的何督导两眼发直地望着天花板，口中发出了听不清是“哈”还是“啊”的干嚎，声音歇斯底里。
不但被公开了“不干正事”，开小差的内容又是如此“不堪入目”......何督导苦心经营近百日的积极形象，可谓全毁。
坐在对面的尤劲，其实看不到何绮妙此时的状态......可光听那瘆人的干嚎声，也足够他猜到个大概。
片刻后，他也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门口。
特地望一眼仍然躺在地上、说不清算是万念俱灰还是撒泼打滚的何绮妙，尤劲推门的手僵了几秒，表情则变得十分茫然。
作为把何绮妙逼出这副惨状的始作俑者，尤劲的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上前致歉、并安慰几句的想法。
犹豫间，他且觉得很没必要......先前的步步紧逼没必要，此时再要挽回，更没必要。
他不禁开始疑惑：今天，我为什么找她麻烦？是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张天硕“鞭尸”？
不对啊......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种事，触她两句霉头就够了......何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李凝思能旁观者清，一眼就看透尤劲这是把何绮妙当成了出气筒......
而尤劲，他再怎么当局者迷，到这会，终究也在往这方面反思。
可是，他依然觉得不对。
是因此时此刻，他全无一点出了气的畅快，唯有在近来堆积的郁结中愈陷愈深的无力感。
一时间，他脸上的茫然更甚。
再看到已有数人扶起地上的何绮妙，尤劲摇摇头，出了会议室。
细品心中的无力感，他觉得有几分熟悉......自己几时曾经这般无力过，他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这场会议过后，众人只看到尤部长始终显得浑浑噩噩。
到六点下班铃声响起，尤劲才像是被叫醒了一样，他几下收拾好随身物品，走到了总经理室门口。
没敲门，便直接将门推开。
也不进去，他就站在门外开了口：“我现在走了，你走不走？”
“走？不是......”李凝思明显压制了一下情绪，而后缓声道，“晚上要去麦总那边拜访的事情，你忘了？”
“不是忘了，我是不......”
“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李凝思打断了尤劲的回绝时，竟带出一种罕有的祈求之色。
“我只讲过晚上再说，什么时候......”二次回绝间，又看了一眼李凝思那副几乎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尤劲收了声。
他目光纠结地看了女孩良久，自转身离去。
女孩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欣慰......因为，尤劲的离去方向，是回到他的工位。
在一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迷惘中，直至八点不到时陪同李凝思坐上了车，尤劲都没再说一个字。
或是想让适然的晚风，吹走一些心中困扰，把车开出车库后，尤劲少有地打开了车窗。
其实，此时的李凝思，何尝又不困扰。
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事情，偏偏这实现过程，又令她的身边人如此不快......
开窗后，车内的沉闷感，倒是缓解了少许。
伴着呼呼的风声，女孩开始絮叨。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麦总真有非分之想，有你在旁边，他总不会失态......”
“就算他心里有想法，只要表面上不失态，我就有把握控制场面......我知道，你一定想说，就算场面上不翻脸，他持着那份想法，也不会给我明确答复......”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毕竟这次的合作计划，还是有很大机会实现共赢......在商言商，一旦他耐心地吃透这个计划......”
“其实，麦总真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我呢，只要好好周旋，反而能利用他的非分之想，多一点让他接受合作的机会......”
“至于你呢，好好陪在我身边，好好保护我......说到底，我的目标，就是在他失去耐心前，说服他接受计划的本身......目前来说，我觉得已经离目标不远了......”
此时的李凝思，显然很注意顾及尤劲的感受......为了话能让尤劲听得顺耳些，就连之前一直称呼的“麦叔叔”，都改口成了“麦总”。
这份算是“良苦”的用心，尤劲听得懂，甚至完全能够理解......
只是，他这所谓的理解，仅仅是从利益角度而言。
生意场上，尤劲本是个逐利之人......但是，他为了利益肯去牺牲的，却并不多。
哪怕此番重来之初，生意要起步时难在了那区区十万的保证金上，他也从未想过去向谁摇尾乞怜。
实际上，就算比他懒得多的人，又会有谁从未梦想过飞黄腾达。
可是，真要他把目标再进一步，必然离不开贵人扶持。
尤劲真正抵触的，正是向人低头。
而他眼中的李凝思，本该比自己更加爱惜羽毛。
眼看李凝思为了实现夙愿，坚持去和明知持有“非分之想”的人周旋......如鲠在喉感，实在是刺扎得尤劲无法忍受。
这一路上，他只觉得屈辱，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陪女孩同去谈判的路上......
那些因为生活压力，只能让自己女人去敏感场所上班的男人，他们每天接送女人到上班地点，眼看着女人进去那种地方的背影时，大概就是我此时的心情吧......
如此一想，忿然更甚......我们两个，本没有落魄到非要摇尾乞怜的地步。
李凝思，是一路好言相慰。
尤劲，则始终一言不发，且越听“好言”，越觉心口发堵。
终于，前方几米处，就是滨江金融中心的停车场入口。
一把方向右拐进入口处，尤劲将车停在了挡杆前。
当年，ETC设备尚未普及，停车入场，还需先取卡。
尤劲将手伸到取卡按键处，刚要去按，却又犹豫了一下......
旋即，他一下缩回了手，而后猛地将车挂上倒档，踩着油门将车呜呜地倒出了这个入口。
“你......”李凝思被晃得一惊，却不知该说什么。
车一倒回马路上，尤劲是一脚油门，急进十几米后，又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要去，你自己去吧......”尤劲也不看李凝思，只如同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讲道，“主动送肉到狼嘴边，还要我眼睁睁看着狼见到肉时那副舔舌头淌口水的馋相......我，是真的不想看。”
李凝思强笑着打了尤劲一下：“什么送肉到狼嘴边......说谁是肉......”
尤劲显然没心情同女孩“打情骂俏”，他提高了几分音量：“我不上去了，你么，自己看着办。”
“这是......怎么了嘛......明明......”
今日，李凝思一直让着尤劲，就是为了尤劲能陪着她去赴约。
这会，都到了目的地，尤劲忽然反悔......
李凝思心中有火，脸上却仍撑着强笑，还想把尤劲哄上楼：“你不去的话，我也......”
“我也不去”这四个字，女孩着实讲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若是这么讲，尤劲就一定会这么做。
所以，她闭了嘴，示好地摇了摇尤劲的胳膊。
这段日子，尤劲大多时候，都被李凝思冷待着。
因而，胳膊被这么一摇，他心中的决绝，亦有了几分动摇：“我一起上去，他今天要是再有些不三不四的言行......我，可以直接扇他么？”
李凝思很清楚，以尤劲今日的作派，他所谓“不三不四的言行”，未必仅限于真的很出格的举动。
若是此时敷衍一句“可以”，说不定一会麦叔叔前一秒把手放到自己脑袋上，跟着就会挨上尤劲一记大头耳光。
如此，李凝思没有接尤劲的话，而是再次晃了晃尤劲的胳膊。
尤劲也不纠结于此，重新另起一行：“我再问你......如果今天，就这么打哈哈敷衍过去了，下次他要是明确让你一个人赴约，你会不会直接拒绝？”
如同尤劲从未欺骗李凝思说自己会怎样努力上进一样，李凝思亦从来不曾为哄尤劲一时作罢，而谎称会放下什么。
尤劲的这个问题，李凝思不是没有扪心自问过，却怎么也问不出结果来。
眼前这个让彩赞翻身的机会，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她是怎样都不愿放过。
而麦老板如果真的是有那种所求......对应所要付出的东西，李凝思也是怎样都不愿付出。
矛盾交织中，李凝思的手机忽然响起。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麦老板打来的。
李凝思没接电话，而是又摇晃了一下尤劲的胳膊......恳切间，她的两眼渐已湿红。
尤劲自顾看着前方......光听身边呼吸的变化，他亦能听出女孩将有泣意。
由此，他反而愈加不敢转脸去看......无论好坏，就在今天做个了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