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诸事不利。
乔菲看着前方几堵肉墙,叽叽喳喳堵在门口。个个都不肯让步,硬是连条缝都没给她留。
“不好意思,老师。路上堵车……”
“对啊,老师。我们几个一起过来的……”
“……”
没有丝毫话语中该有的惭愧,反倒桀骜不驯,等着那老师的回话。
她透过那几层人,仿佛看到那老师脸上窘态,扬起熟稔的笑容应付这些富家子弟。
不过这一切,与她无关。
乔菲退后一步,斜眼往教室后门望去,见那后门裂开一条缝。她黑眸微亮,抬步正欲走去。
前面高壮男生见这老师实在不识抬举,放人墨迹得很。他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回眸望到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乔……菲……”
男生喃喃,而后者面色一冷。
“菲……菲姐”
男生吓得将他们私下给乔菲的称号脱口而出,因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不少关注。
乔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有点沉,“你们挡路了。”
男生一抖,心头哐当。
那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落下一层冰渣。
他被记恨上了。
高个儿男生欲哭无言,“抱……抱歉……”
这声抱歉打醒了停在四周不动的男生。他们脊背升起阵凉意,迅速反应过来,让出一条直通讲台的道路。
“乔菲同学,你……”
后续被咽回喉咙,女教师惊奇地看着门口外的人。
她意想不到,这“迟到名单”上居然会出现乔菲。毕竟,那可是南井高中的“镇校宝”。
刚刚的高壮男生本就引起了许多关注。而教师话中的名字让整个读书声都渐渐安静,他们望向门口。
眉若远山的少女走到讲台,松垮的校服显得她单薄清冷,她坦然接过女人的话,“我迟到了。”
没有任何语气,坦白一个事实。
一时间,教室很静。
半响,窃窃私语在底下传开,他们都在讨论着少女,但都不敢大出狂言。
这些话中无非就是几个词,学神,迟到,家世……而最后一个,也是这教师迟迟没有做出惩戒的原因。
众人渐渐静了。
这里面大都是富家子弟,对于乔家这个敏感话题,都还是知分寸。同学们无聊,开始等待着女教师的态度。
而乔菲离她最近,她眼底的挣扎和欲言又止尽入她眼,“你应该罚站早课。”
她平静地指出下步,打断女教师即将放人的话,转身出了教室门。
这结局,让底下的人目瞪口呆。
在途径旁边几个男生时,乔菲顿了下,轻飘飘地一句话给了女教师极大的震撼。
她说,你是一个教师。
学生德行有误,是错,该教。
而率先低头的,本就不该是教师。
乔菲站在走廊外,嘴角微微上扬,她听到那位女老师声如洪钟,“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出去罚站!”
所以,刚刚让她走后门不好吗?
偏要一起罚站。
这次站早课,除了她,就是那几个迟到男生。这是井高许久不曾出现的景象了,更别说其中还有南井出了名的“学神”。
这自然就成了香饽饽,引得过路学生来回打量。虽动作不大,但目光还是灼热的。
比起乔菲的坦然自若,旁边的几个男生倒是被来来往往地打量臊红了脸。可又碍于旁边大佛,不敢迈开腿逃回教室。
今天的走廊有点不一样,沸沸扬扬传着隔壁小巷的奇异故事。
“听说了吗?隔壁小巷今天去了120。”
一个女生挽上另个长发女孩儿,“我看见那是我们南井的校服。
她语气阴森森的,吓得小部分路人掉头就走。
“那死了没?”有人问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内幕,那个人是我们B班的。”
“真的吗?”
“……”
一群人围了过去,像是食人鱼闻见血肉,把这份消息蚕食而空。
说到底,这件事也有她的一份。
她听着这些言语中的质疑,好奇,惊恐,兴奋……却唯独没有同情,没有人会去关心故事主人公的遭遇。
只当是一份乐趣,听了,就过了。
乔菲喉咙吞咽,抬手摸上鼻头,有点心虚。
如果,当时她不叫120这事儿就不会闹得这么大。
但是,她晃了神,想起今早小巷的少年。
他身体单薄,且偏清瘦。只是静静地半躺在角落,就脆弱得如纸屑,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是抱得起他的。
不过……
乔菲敛眉。
她有洁癖,下不去手。如果,他洗干净的话,她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乔菲在心底给自己找着借口。
后面的杂音越来越离谱,她听得有些厌烦,心底开始盘算还有几分钟下早课。
然而,旁边几个男生也被这奇异故事吸引,推理着“主人公”的名字,闹个不停。
“高个儿,你这发带挺潮啊,不愧是名牌儿。”
“你知道就好,”高壮男生打掉旁边来抢的手,“别打它注意,他们说的是不是……”
低沉的声音陡然高亢,打断了乔菲的算盘,“知道了,何晏书那小子,对不对?真特么命大,就隔壁B班的磨人手段……”
乔菲满腔宁静喂了狗,她扭头冷冷望着还在夸夸其谈的高个儿,惊得后者睁大眼,迅速捂拢了嘴,不敢再开口。
少年们的聒噪截然而止,她才再次盘算着下课时间。
来时是八点零八分……
总课时要减去刚刚耽搁的五分钟……
走廊里的学生提前了三分钟下课……
那个少年,叫何晏书。
所有的思考渐渐被一个名字占据,他好像被她害惨了。
乔菲将视线落在远处一角,静默半响,便转身进了教室。在她转身后,一道洪亮的下课铃拉开课后序幕。
铃声将周围压抑打破,男生这才如释负重,想起自家父亲的叮嘱,默默吞了吞口水。
乔菲即便没有乔家,也是他们赶不上的存在。以前没有感觉,就在刚刚,他有实感了。
那眼眸冰冷荒芜,黑洞洞的,像是能吞噬灵魂。
A班的教室大,宽敞明亮,书声和欢笑四处回荡。
从嬉戏打闹声穿过,乔菲直向靠窗的角落走去,走到半途,她停下了步伐。
人美画美,一个沉浸书海,一个沉浸美色,很般配的场景。
她座位斜上角的棕发少年,正撑着头看着旁边沉浸书海的少女,他时不时歪头,头顶一缕呆毛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摆。
与那时的嚣张夺目截然相反。
思绪拉远,乔菲想起那一个傍晚,暮色夹着薄雾无声而落,霞光肆虐而行,将万物染上沉重炽热。
少年着逆着光,身后是半边落暮霭霭,将他染上红尘人烟,抛下一身乖戾嚣张。
“我要你前面的位置。”
他拿开烟,烟雾自红唇而出,朦胧了桃花眼角的阴桀。
“可以,做跟班。”
那时,烟草味让她的报复心极强。
少年沉默半响,他掐灭星火,也掐灭了骨子里的骄傲,“好,我们各求所需。”
原来,这份“索求”就在她身边。
难怪……
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要过她这关才行。
她看着少年身体靠向后桌,拉近与少女的距离,他手指熟稔地卷起一缕秀发,黑白交织。
乔菲冷笑,逐渐走近。
两人对话皆入她耳。
“林语千,你这头发,长得真好。”
乔菲知道,她发小最珍惜头发,断不会没有反应。
她见少女合上书,杏眼死死盯着圈着头发的手指,深吸口气,道:“乔羽,如果你不动它,它还可以长得更好。”
“是吗?那就这样好了,哥哥我不嫌弃你。”
他语气轻快惬意,很容易让乔菲想到那张欠揍的脸。
啧,还敢嫌弃。
她当初要是知道他是奔着她发小来的……
呵,腿打折……
乔菲挑眉,随手就是一本书直飞那人脑袋。清亮的声响伴随着惨叫,让喧闹的教室静了几秒,随后恢复如初。
“谁啊!打到哥的头了!真特么混……”
棕发少年嘶吼。
“谁嫌弃谁?”
乔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乔羽身子一抖,加大往下躬的角度,想躲过一劫。
安抚了林语千一眼,乔菲继续开口,“林乖乖,给你报仇了。”
林语千在走神,有片刻的发愣。这让乔菲很疑惑,按以往的反应她该是满怀欢喜。
或许,是头发还没拿下来。
乔菲将视线落在乔羽的手指上,黑眸如寒池,盛着无声危险。
乔羽心里一紧,赶忙松了林语千的头发,才感觉落在身上的寒意浅淡了。
“说话。”
显然,乔菲还没忘刚刚的事。
混蛋,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犊子。
乔羽心底腹诽,但对上林语千时,眸子里都有星光,“误会,都是误会,是该嫌弃我才对。”
顶着旁边的冷冷视线,乔羽不敢有所造次。头顶一缕呆毛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摆,活像只温驯大金毛。
林语千瘪了瘪小嘴儿,将笑意藏进眼角,她微抬下巴,顺手将乔菲桌上的玻璃杯抛向乔羽,“小跟班,去,给我家乔乔泡茶。”
后者扯开嘴角,语气纵容又含情脉脉,“好,都听你的。”
乔菲坐下,将包放进书桌,听着乔羽的声音,顿了下,想着:
还是把腿打折吧。
待乔羽走后,林语千转过身,双手撑着小下巴,盯着乔菲,支支吾吾,“乔乔……那都是以前的……过家家了,这样叫……会不会不好?”
少女将脸埋进手里,扭捏地把后面的话说完了。
“嗯?”
乔菲没抬头,“不会。”
她熟练地从包里取出张湿巾,擦拭着桌面,余光将对面少女的低落收入眼中,道:“你刚刚发神就因为这个?不喜欢了?”
林语千:“嗯……唉……不是不喜欢。”
她吐出口气,不知怎么解释,反倒越讲越乱。
林乖乖是乔菲给林语千起的,从她来乔家那段时间之后,就没改过。而且以前也没见林语千有什么意见。
“怎么,又是别人有意见?”
乔菲唯独能想到,初中时,有人因此笑话过林语千。但都没有这次反应大,这次她都敢讲出来了。
她将林语千眼中的闪躲捕捉,不吭声,抿唇道:“知道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林语千抬眸。
“论长相,论性格,我不觉得她们能乖过你。在我这里,这个词很形象。”
乔菲将湿巾丢进旁边的杂物盒,继续道:“所以,别听那些闲言碎语,都是嫉妒。”
她抬头回视少女,眸光沁了夜色,笑意点破湖光清寒,尾音打着圈,令人浮想联翩。
“懂?”
林语千没搭话,心头咯噔一下。猛地垂头将脸埋进掌心,莹白耳尖染上落日薄红。
“嗯。”
半响,掌心里传来呢喃软语,落入乔菲耳中。
她抿唇,眉梢初雪落下,寒意浅淡。
“对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乔乔,这可是你第一次迟到。”
林语千想起什么,手微微拿开。
齐刘海下的眼眸亮晶晶的,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好奇。
乔菲敛下眼帘,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单手支起头,像只昏昏欲睡的狮子。
“就是”,她正准备将原因脱口而出时,恍然想起刚刚走廊上的“知名度”,默默将这事咽回去,转口道:“看错了时间。”
不过这借口,林语千一眼便识破了。
从小相处,她太清楚乔菲的性子,看错时间这种凡事,人人可能都会,但除去乔菲。连上课时间的分秒都可以计算到的“人体计时器”,不会犯这种低级的时间错误。
“那,好吧,那你再睡会儿。”
视线触及少女的动作,林语千喑哑了声音,笑意浮现。
乔乔擦完桌子就睡觉的习惯,从初中到现在都没变过。
“嗯。”
乔菲轻声回了个字,尾音飘渺。
林语千见她已经闭眼倚在窗边,睫毛投下的两道扇形阴影,将她眼下淡青掩盖。
她感觉乔乔总是睡不饱,又很疲惫的样子。
想着能让乔菲再多睡十分钟,林语千悄悄转过身去,留下少女昏昏沉沉进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