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一刻不够,晚一刻太迟,就在洛颜汐落地的下一刻,一道人影直接被她拦住了去路。
彼时,黎冥以为又是个不怕死的来寻人皇陵寝。他以为,面前这个,是尸体。
出入人皇陵寝也有几个岁月了,从上面掉下来的尸体他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一具是如此完整的。
“百鸟朝凤?”他皱眉,“莫非此人……没死?”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透着冰冷。
巧的是,洛颜汐就在他说完话的下一刻闷哼了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千丈崖摔落,竟能不死?”他惊叹,随后又说了句,“麻烦。”
他随手捡起她身旁掉落的玉佩,“不知你是何身份,留着这东西方便日后讨回救命之恩。”
……
“还能活?”
赤炎古墓里,黎冥冷冷问。
对面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俊朗男子。男子三千墨发一半束在玉冠里,一半披在肩头,将胜雪白衣染上几许墨色。他的眉目口鼻间,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却处处流露出温和。就仿佛,天上的星河坠落,都难以破坏这春风般的暖意。
“在下出手,从不治无把握之病人。只是这位姑娘身上尚有余毒未清,殿下也知道,在下不善毒术。”一如温和的面容,他的声音极具磁性,竟也是十分温和的。
黎冥眉头一皱,“身上一百零八处器伤,十四处鞭伤,十六处瘀伤,被人下了剧毒,又跌下千丈崖,她到底是得罪了何人?本王受伤最多的一次,也不过如此。”
他不知道,这个女子的伤不止他们看到的这些,只不过是红芒将她的一些伤治愈了,还护住了她的命。
莫觞亦是表情凝重,“如此重伤,还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奇迹与否,皆与你我无关。你该关心的是你今后的去处。此次,北遥已经放弃了与东阳联姻的机会,相信战事马上就要展开了。”
“其实,在下一直认为,北遥并没有与东阳联姻的必要。”莫觞放下手中的白布条,这是刚才给洛颜汐医治时,蒙眼用的。
“不用你认为。本王早知道。北遥这么多年来一直忍让东阳,无非是畏惧本王。再者,东阳的边关要塞,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黎冥态度如此,莫觞并不生气,而是认真问道:“莫非,这次北遥得了什么高人相助?”
“不管多高的人,在本王这儿,都得低人一等。”黎冥十分霸气。
莫觞最欣赏黎冥的狂。这种狂,是有底气的狂,是有能力的狂。
两人正说着,一旁榻上的洛颜汐竟嘶哑着嗓音说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莫觞大惊,“恢复能力再好,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就醒吧!殿下,在下看你是捡到宝了。”
黎冥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她这是何意?”
“不知。”
话还没说完,洛颜汐竟越来越大声,最后,竟“噌”地坐了起来!
莫觞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黎冥也惊得瞪大双眼。
洛颜汐捂着心口,打量四周。
只见这是一处十分昏暗的房间,不仅昏暗,还很阴冷。
周遭四壁都是黑色,像是某种岩石。
眼前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一人黑衣冷傲,一人白衣温和。
“黑白无常?”她拢了拢身上不多的衣服,冷不丁问了句。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虚弱。
莫觞还惊着,黎冥的脸却气成了猪肝色。
黑白无常?黑白你妹啊!无常你妹啊!
“小鬼,知道我二人是黑白无常,还不束手就擒?”黎冥冷冷道。
洛颜汐指了指桌上的水碗,“谢谢。”
莫觞这才缓过神,连忙将水碗递来。
洛颜汐一口气喝了一碗水,才笑了笑道:“束手就擒?只怕地府不敢收我。”
黎冥不语,莫觞却问道:“姑娘可知此处是何处?”
洛颜汐揉了揉脑袋,不答反问,“是你们救了我?”
“是本王捡了你。”黎冥冷冷地回答。
洛颜汐疑惑了,“捡?”
“本王恰看到天上无数飞鸟落下,不想,那些鸟竟护着你落了下来。本王便把你带了回来,真正治好你伤的是他。”
洛颜汐点了点头,又问,“今天是你捡到我的第几日?”
“捡到你时是傍晚,今日算是第二日。”
听后,洛颜汐自己都惊讶了,“这么说这里是千丈崖底?!我从千丈崖掉下来,睡了一日就……就醒了?”
莫觞微微一笑,“话说回来,这也是我二人不解之处。姑娘身上刀剑伤一百零八处,鞭伤十四处,瘀伤十六处,还身中奇毒,从千丈崖摔落,能不死已是奇迹,怎么可能恢复如此神速?”
“你……”
把她的伤弄得那么清楚,靠,她是被看光光了吗???
莫觞连忙将白布条取来,道:“姑娘别误会。在下是个医者,医术上颇有建树。你的这些伤,在下不必看也能找到精确位置。”
洛颜汐捏了捏布条,“这是什么?”
“男女有别,在下医治姑娘的时候,一直用它蒙着眼。”
洛颜汐一把夺过布条,“这么说把我看光的是它?”
“一条白布而已……”
洛颜汐伸出一掌,“打住!你要它也没用,留着作甚?还有,千丈崖下怎么会有人住的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都还没回答,洛颜汐自己又道:“自称本王,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你一定不简单。我来猜猜,青璃大陆一共就四位年少封王的,你不是南王千月酌,也不是北王萧白厉。西王楚不群还有些可能。不过我看你这举止言谈,应该是东王黎冥殿下。”
黎冥冷冷一哼,像是轻笑,“本王也来猜猜。看你气度不凡,讲话十分洒脱,与一般女子不同。你上来就断定本王不是南王和北王,说明你认识他二位。南王那家伙素来不与女子结友……”
洛颜汐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就是他师妹,北遥护国侯府大小姐,洛颜汐!”
“本王正要猜……”
洛颜汐再次打断,“我都猜对你了,你再猜对我,那就显得我没那么聪明了。我再猜一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神医莫先生了吧。”
黎冥竟有丝丝无奈,还没见过如此奇葩的女子。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如何猜出?”
洛颜汐给了他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纯属瞎蒙。”
“……”
“哎呀,开玩笑的啦。江湖上不都说莫先生与东王殿下有一腿么?你们俩同住在这里,不就是……”
“你说谁有一腿?”黎冥怒问。
“东王殿下四肢健全,两条腿都在,怎么会只有一腿?!”她仍是笑眯眯的。
莫觞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可惜洛颜汐和黎冥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
莫觞只是在想,这么多年来,殿下何曾与女子讲过这么多话?何曾如此轻易就被激怒?
“女人,你最好注意分寸!”
“女人?我才十八岁,充其量是个少女好吗?”
黎冥冷冷道:“没有本王,你是出不了千丈崖的。你最好老实点。”
洛颜汐呵呵笑了,笑声中却透着悲凉,“我下都能下来,还能不死,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
听着她话语的悲凉,黎冥静静看着她,并没有再说话。
洛颜汐却自己笑道:“我要休息了。委屈你们今夜去别处睡吧。”
洛颜汐笑得好看,仿佛天上的星辰住进了她的眼,一点都不染悲伤。
莫觞没说什么,默默取来暖炉,放在榻边。
“多谢。”她仍是微笑。
等两人出了房间,她脸上的笑容终是消失殆尽,只剩黯淡。
她坐了一会儿便下榻,裹了件不知是谁的外套,抱着暖炉出去了。
刚一推开门,她便懵了。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全是昏暗的黑墙,墙上挂着火把,还有夜明珠,用以照亮。
她看了看,发觉这处更像是一座……古墓!
她小心翼翼地迈开脚,知道古墓最多的就是机关暗箭。
兴许是天赋,她看到了很多个机关,都很小心地避开了。
出了最后一道石门,她才发现,原来此时已经是深夜。
这座古墓全是黑色的岩石砌成的,古墓一半在地下。
“赤炎古墓……”她轻轻念出石门上的几个古字。
古墓也取这么气派的名字吗?
洛颜汐重伤在身,武功受限,只好手脚并用,费力地爬上古墓最高处,静静坐着。
她并不知道,黎冥紧随其后,也走出了石门。
她撩起袖子,默默处理手臂上刚刚不小心撕裂的伤口。
黎冥站在不远处,任由她挡住了狭窄崖底射入的月光。
处理完手臂,洛颜汐静静抱住自己,双腿蜷缩,暖炉搁在腹部,将脸埋在膝盖间。
她背对着他,没过一会儿便开始微微颤抖。
他这才发觉,这丫头竟然哭了。
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他却觉得她的眉头似乎永远无法展开了。
她哭着哭着,肩膀都抖了。
为什么?
乐云天是她儿时就认识的玩伴,是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从未看透?
她对乐云天一片真心,连心肝都掏给了他,可换来的是他的冷他的骗,是他与乐云瑶联手打造的一个圈套,不仅牢牢套住了她,还带给她一地侮辱。
乐云天真的不是那样的,难不成,从小他就一直骗她?从小他就设计好了一切,等着利用她?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最后乐云瑶那个得意的眼神,是最令她受不了的。
好像多年以来,她付出的全部,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丧家犬、落水狗,是她,全是她!
可是仔细想想,他似乎从未骗她。
“此生,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与最爱的人坐在这皎皎月下,许她一世繁华,共赏一季之花,诗酒天涯。”
“既然你说是好日子,那便下月十五吧。”
乐云天的声音犹似在耳畔,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原来,他口中那个最爱的人,从不是她。原来,他说的好日子,就是她的忌日!
呵……
她难以抑制地呜咽出声,竟惹得黎冥心里一阵难受。
刚才那般洒脱地同他们二人说笑,现在却哭得像个断了尾巴的猫儿,只把自己藏起来,偷偷舔舐伤痕。
她哭得很伤心,可她在心里只给了自己半个时辰。为了这种人伤心都是施舍他们!她只允许自己施舍他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她便永远不再为此事悲伤。
乐云天,乐云瑶,既然本姑娘从千丈崖跌下来都能不死,你们就等着本姑娘的回礼吧!
本以为半个时辰是不够的,谁知,她才哭了一刻钟就好了。
她对着微弱的月光,坚定起誓,“今夜,我洛颜汐对月发誓,此生若让乐云天与乐云瑶活得逍遥自在,我便来生堕入畜生道,永不做人!”
说罢,她起身,站在风中醒了醒神,让自己尽量看上去没有哭过的痕迹,便毅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