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馨薇正诧异着,只见门轻轻地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了一个畏手畏脚的女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脸色蜡黄,双眼几乎是无神的,耷拉着眼皮,是小孩子见了都未必想看她几眼的那种。她一进门,手就慌慌张张地互相搓着,手足无措地不敢四处张望,但眼睛仍是欲盖弥彰地往这边瞟,似乎是想看又不敢看,不难看出是一个清洁工的行头。
她唯唯诺诺地叫了声:“叶总,叶小姐……”
“嗯,”叶清晨随意地摆了摆手,话是对清洁工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叶馨薇:“知道怎么做了吗?”
叶馨薇没猜到他叫一个清洁工过来的用意,疑惑地问:“这是干什么?”
明明是问的叶清晨,清洁工却先一步低下了头。
“我……我替小姐顶罪。”她声音很小。
“嗯?”叶清晨盯着她,“是这样吗?”明明是一句简单的疑问,那目光却有如实质,泛着刀光。
清洁工触到他的目光就像触到了毒蛇的蛇芯一般:“我……我……不是,这……我,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我本来,本来就是我做的,和小姐无关,和叶家也无关……”
“和你儿子也无关,”叶清晨意味不明地强调了一句,末了缓和了神色,又问道,“为什么杀他呢?”
清洁工像小学生背书一样磕磕绊绊地回答:“他喝醉了……打人,我打不过他,他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我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我现在身上都有伤……”说着她把上衣撩了起来,露出了一点淤青,叶清晨瞥见,示意她:“不必了。”
“啊,呵呵,”她尴尬地笑了笑,局促地把衣服放了下去,手还是无措地互相搓着,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低着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也许这房间自带压抑气息,连叶馨薇也莫名感觉到不适。叶清晨冷漠地笑着,可能是觉得跟别人浪费口舌太金贵,于是他很无所谓地摆一摆手,说:“能料理的我已经料理了,反正你记住,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你儿子还小,无依无靠,你仁至义尽,我自然也就不会亏待他。若你胆敢耍手段或是轻易就被逼供出来了,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完,这四周封闭的房间好似无凭刮了一股风一般,让人顷刻生出一股寒意。
叶馨薇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仔细打量着清洁工,无端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刚想凑进去好好地观察一番,叶清晨却先一步打了个手势,既挡住了叶馨薇前进的脚步,也挡住了清洁工投过来的视线。
“都回去吧,”他说,“时间到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馨薇,你也是。”
“我......”叶馨薇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咽下喉咙里的疑惑,半知半解地赶回自己的房间。
一打开卧室里的灯,她心里那股不安的念头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为什么啊?”她想,“我见过她么?”
还是有个人像。
她关上房间里的灯,拉开窗帘,独自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明晰的月色。
突然觉得,要是能这么一直望着就好了,哪怕只是得到一点一点喘息的时间。
徐铉,唐胜,韩江淇…...每一个,每一个都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谎言、仇恨、背叛,无止息的无声谴责...每一样,都像深海里的手,拉着她无情下坠。
明明每次都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可是越熬越难。
如果她不是叶馨薇,会不会好一点?……可是,如果她不是叶馨薇,她还会是谁呢?她还能是谁呢?徐成瑶早就在她换名字的时候死掉了,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渗入了无情的地底。
和着十年的血与泪,不公与悔恨。
有些事情拖得太久,就成了执念。
她不得不承认,叶清晨对她很好,可是她没办法接受这种好,客观地说,是没办法真正地接受。
如果一个人“重生”的目的是为了让另一个素未谋生的人死,她会快乐吗?
十年来,她学会了摆脱掉自己以前的影子,把头抬得很高很高,背挺得很直很直,好像这样就是一直在骄傲的样子。没有人知道褪去一身伪装之后的狼狈皮囊下,同样是一副厌倦的灵魂。
叶清晨对她太好,她不知道该怎么还。而有些好,她注定就还不了。
徐成瑶。
徐家的人,名副其实的徐御景的亲侄女。徐成景,楚瑶琴,各取名字中的第二个字,所以叫成瑶。
所以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有,除了叶清晨作为抚慰可怜地叫一叫她,也没人会叫了。
她一出生就没了父亲,颠沛流离过完童年生活,就没了母亲。祖父祖母死于父亲逝世那年八月,外祖父外祖母没了三年之后她才知道消息。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了三个,一个是叶清晨,一个是大伯,另一个是三叔。叶清晨收留了她,她无以为报,大叔害死了她母亲,三叔害死了她父亲。
一个逃离生天逍遥法外,另一个坐拥千亿资产受万人追崇。
好讽刺啊她觉得。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句话,到底适用于什么人啊?
唐胜明明可以不用死,可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并以此拿作要挟。
人性扎根的贪婪啊……活该。
数额不多不少,她承担不起。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向叶清晨提出这个要求,毕竟是自己疏忽。
如果自己疏忽那就要自己解决。
如何能让一个人彻底守口如瓶呢?哄骗绝对不行。
那就只能让他没办法开口啊。
唐胜,对不起,要怪,就怪命运吧。我也是被命运折腾得无以复加的人。
她知道,尽管自己什么都不做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叶清晨会替她处理好一切。好像从来就是这样,不管犯了多大的错都有人收场。
可是,为什么犯错不能避免呢?难道,就一定要犯错才能“相安无事”地过去吗?
积累得多了,所以到最后,不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十恶不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