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被缓缓盖上,徐母哀恸欲绝,哭瞎了眼睛。她谁也不能怨,谁也不能恨,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这份痛苦谁也承担不起,她只能将所有的怀恨在心归咎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身上,而这份带着咒怨的哀恨,也终将慢慢地将其包裹吞噬,再无回旋之地。徐父气得大病了一场,又怨又悔,怨的是儿子受狐狸精蛊惑毁约在先丢了脸面,悔的是自己管教不严人身在地心在天边。逝去的人已经魂归故里,不再管身前身后事,而活着的人仍要活着,即便心已经死了。爱情尚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骨肉至亲未必不是心甘情愿躺平地狱。
唯有生死一切事物所不能及。
徐父最终撒手人寰,徐母也紧随其去。一家人连着死了三个,外人皆唏嘘不已。同年,徐御景上位,继承徐家千万家产。与此同时,二哥徐成景尸骨未寒,而大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粗野之人,憎鬼仙,恶神佛,除杀人偿命,坏事做尽。
可是总有人为了高枕无忧,想要把事情做绝。
徐御景派人故意在徐龙景耳边煽风点火,说楚瑶琴怀的根本就不是徐成景的孩子,只是为了骗取徐家的钱财,一个风尘女子而已。徐龙景本来还对二弟的血脉心存顾虑,天长日久,也不得不信了八分。楚瑶琴未婚先孕,又执意生下孩子,迫于宗族与外界压力,被强行扫出了家门。这么多年来,她含辛茹苦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从无半句怨言。
那是她对这个世界,唯一的寄托了。
“经年泣血度日,若非血脉相连,无可托孤,当随君去。”
徐御景心狠手辣归心狠手辣,这么多年来经营徐家的产业却也不曾出现过许多纰漏。楚瑶琴母女苟且偷生六余年,也未曾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直到有一天,徐御景敲开了那张锈迹斑斑的门。他认得这女人,多年的沧桑将她的风华打磨得一点都不剩,唯一炯炯发光的还是那双不曾屈服的眼睛。
只可惜,没能见到二哥的亲生骨肉,遗憾至极。
亲自动手怎么可能?买凶杀人也不过分。不过,会有更好的人选的。
楚瑶琴至死也想不到,那个风度翩翩面容亲切的陌生男子,会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七年的仇恨与麻木已经将徐龙景折磨得不人不鬼,赶尽杀绝,也就是迟早的事。
可是楚瑶琴又做错了什么呢,无非是爱上了一个人,为他生下了孩子,再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如果说她都有错的话,那还有谁是对的?
还有谁,能是对的呢?
叶清晨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救回了一个孩子。
“什么?你带她回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她……”
“倩倩,我知道,”叶清晨紧紧握着小女孩的手,语气温柔,态度却不容抗拒,“让她住在我们家吧,也不缺……”
“不是,”戴梦倩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又迫于面子,不好发作,“你知道她是谁?那你还带到我们家来,你不知道她,她……你,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做这种事?你跟我过来!”
她说完就扯着叶清晨的胳膊,可是叶清晨却一动不动。
戴梦倩:“你干什么?”
“倩倩,”叶清晨脸上的笑容尽褪,强硬地说道,“这个孩子我必须带到我们家来,你理解一下,好吗?她只是个孩子而已,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戴梦倩气笑了,“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好,她现在还是个孩子,那你知道她以后会变成什么吗?那你知道这个孩子让徐家知道了后果会怎么样吗?你现在是善意大发了,你想过以后吗,以后怎么办?她要嫁人,要生孩子,这些你都要负责?别人会怎么想?叶清晨,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但你也别把自己想得太神通广大了,现在叶家的企业才刚起步,要是引发了什么风浪,出了点什么问题,那是你能担当得起的吗?你好好想想,你到底要怎么样?”
“倩倩,她没人照顾,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妈妈也不是。这是二表哥唯一的血脉,亲生的血脉,你忍心让她在孤儿院长大?我不管你有多大的意见,这个孩子我一定要带回家,请你理解一下好吗,算我……求你。”
叶清晨这辈子没为谁低过头,但对于这个孩子,却从未退让过。
这个孩子,是腥风血雨的家族斗争中人人想要拔草除根的“遗祸”,也是至死不渝的伟大爱情延续的见证。
在叶清晨眼里,她是二表哥唯一的血脉,无亲无故,他想保护她,仅此而已。
可是也不止于此。
真正想要打垮徐家的念头开始滋生,是当叶清晨知道徐成景的死的真相的时候。
那是他在日本的一个普通夜晚。
华灯初上,一个普通小饭馆。街边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他和一个年轻的医生相识在同一张餐桌上。因为来自同一个国家,年龄相似,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周边的人都在说着“形形色色”的鸟语,只有他们两个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彼此都觉得十分踌躇满志。
只有一件事产生了分歧。
“小哥,你说,到时候你是继续留在日本深造呢,还是回国发展?”
“嗨,”年轻的医生又给两人灌了满满一杯酒,连连摆手道,“回国?回国干嘛呀,回国多没意思,国外发展多快,在国内能挣到几个钱?这是能比的吗?不是我不爱国,这主要是我也要生活啊,跟我这个人忘不忘本没关系,你说对吧?”
叶清晨笑了笑,没太在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处境和想法,何必用自己的三观去评判一个人呢?
如果话题在这结束也就一笔而过了,可是三倍黄汤下肚,最终阴暗而终。
从医生的只言片语中,他后知后觉地知道了一个本该藏封于肚里不见天日的秘密。
仇恨的种子开始埋下,被欺骗的感觉让人如烈火浇心,原本对世界满怀希冀,结果在明亮的阳光下看到了无止境的虚无。
他在日本偶然碰见的一个华人医生,竟然就是当年徐御景从外面“好不容易”请来的那位。
原来手足之间互相残杀的桥段,并不是只有古代才有。他是真的没想到,杀死自己二表哥的,竟然是二表哥的亲弟弟。
上天既然肯让他知道,想必一定有它的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