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贵妃坐在殿中想象着自己妹妹一脸生气的走进来,再看看脚下生风正往殿里进的妹妹,简直如出一辙。
明贵妃毫无形象的笑着拉张钟汝:“你这是又在皇后那里受气啦?”明贵妃止不住自己的笑,竟还上手捏了捏张钟汝的脸:“好啦,别气啦!再生气要长皱纹啦!许冶安要不喜欢你啦!”
张钟汝闻言一个眼刀甩过去:“他敢!反了他了!我受委屈还不都是为了他许家!”
明贵妃摇摇头,她这位妹妹真的是不知道别家愁苦,都是被那许冶安惯的:“快打住!什么为了许家?你以为张家就不如油烹般啦?妹夫宠你归宠你,但这人人走在刀尖上的时候你可要时时拎得清!”
明贵妃一番话倒是让张钟汝冷静了很多,堂姐说的没错,她的委曲求全不是只为了许家的,许家再厉害不过短短两代臣子,还都是文臣,虽说影响力不小,但是真要说被皇上忌惮的,那合该是自己的娘家,张家啊。
张家做武将到如今已有三代,代代手握重兵,更别提张家与皇亲国戚错综复杂的关系。想至此,张钟汝就免不得下气:“我倒真是宁愿为普通百姓家,柴米油盐酱醋茶,何至于天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姐姐,我这么多年走到现在这一步,心是真的累了。”
明贵妃看着自家向来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堂妹竟露出这般失落伤心的表情,她的心就阵阵的痛。要说这天下她不够了解,但是这前朝后宫她最羡慕的就是自己这个堂妹,在家时是家中唯一女孩儿受尽全家宠爱,长大后依自己心愿上前线英勇杀敌,而后又嫁于自己深爱之人相夫教子,夫家上没有难缠的婆婆下没有狐媚的小妾。满礼秦能找出几户如她这般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张钟汝还是有烦心事,无论是对家中两个位极人臣的公公和夫君,还是对那个受尽宠爱毫无反击之力的女儿……
“钟汝,我们就信一次皇上的仁善吧。”明贵妃握着张钟汝的手由心底叹了口气:“当年你身带战功却只求嫁于许家相夫教子,你就已经是在顾全大局了,姐姐知道,皇上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张家许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臣,我们得信皇上清明,不会因为忌惮而贸然出手伤了老臣的心。至于你这女儿......”明贵妃说着就朝许卿欢招招手:“皇上也会给个说法的,那二公主娇蛮无理皇上不会不管的。”
“明姨母。”许卿欢对着漂亮中带着些英气的明贵妃笑的甜蜜,她发现这明姨母的气质和眉眼间跟自家母亲是有所相像的。
明贵妃摸摸许卿欢的头,看着这个可爱天真的小丫头就想到了自家即将要出嫁的五公主,心底便酸了起来:“久儿啊,好好珍惜在家的时光啊,那是你人生中最幸福的阶段了。”
张钟汝看着明贵妃的眼神和动作就知道自家堂姐这是想五公主了,18岁的五公主今年年初被指婚于杨太保家里的次子从一品镇西大将军杨玉砚,虽说相较于其他公主外嫁,五公主的归宿已经算很好了,再加上五公主自幼与这杨玉砚相识,不可谓没有情谊,但是三个月后五公主一出嫁便要随那杨玉砚去西北驻守,再见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想至此这做娘亲的就没有不忧心难过的。
“母亲这是又忧心妹妹出嫁了?”一挺拔男子信步从殿外走进来,拱手就给明贵妃和张钟汝请安:“请母亲大安,请姨母安。”
张钟汝见此忙站起身避了礼,这说什么也是皇子,给她请安是情面,但她若是生生受了那就是她不懂礼数了。
明贵妃看见自己的大儿子会心一笑,见许卿欢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忙给引荐:“久儿,梓宬,这是你们四表哥,秦昱,姨母的大儿子。”
许卿欢忙跟许梓宬一同行礼:“请四皇子安。”
四皇子秦昱叫了起后,就有些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卿欢表妹这是不认识我了?我听闻前些日子二公主伤你严重,让你记不得事了?”
许卿欢没想到这四皇子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怔了怔,下意识就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张钟汝接收到女儿的信号,笑着接过话头来:“可不是,那时候吓的我们全府上下啊吃不好睡不好,有个大夫非说救不回来了,把我们老太爷吓的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好不容易守着她醒了,她竟然记不得事儿了,唉,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秦昱挑了挑眉:“如今可都想起来了?”
许卿欢一边有些烦这个表哥一直问问题一边福了福身:“回四皇子,有些想起来了,有些还是记不得的,不过大夫说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是吗?看来你这记起来的部分不包括我和七弟十一弟啊……”秦昱的语气晦涩难明,让许卿欢抓不清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是许卿欢有些不敢直视这四皇子的眼眸,只觉得有些阴冷。
“以前卿欢可不会叫我四皇子,可是一直叫的四表哥哦。”秦昱的眼光闪了闪,可是站在那里依旧一副老神入定的样子。
这幅场景让许卿欢心慌,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关于这位皇子的记忆?他对原主是不是有着什么与众不同的意义呢?她虽没有关于秦昱其人的记忆,但是却对这位四皇子莫名的熟悉。
“唉……可怜的久儿,这皇宫是非之地你离得远远的最好了……这儿啊个个都是狼豺虎豹!”明贵妃摸了摸许卿欢的发髻,一脸的怜惜:“也不知道今日特意宣久儿进来做甚,可别再出头了!”
明贵妃跟张钟汝都担忧着许卿欢小小年纪那张清纯的小脸上已经快遮不住那天真烂漫和明艳绝色,这两者结合,不说男人,女人看着都心惊。
可是成辉帝怎么会如明贵妃和张钟汝所愿呢?到了开宴的时间,成辉帝在开席前首先送了许家一份大礼——许家第九女许卿欢有礼谦和深受太后喜爱特封为四品乡君,可常入宫伴驾,并特许免大选。二公主娇纵蛮横,毫无公主风范,禁足三个月,罚三个月俸禄,抄女戒三百遍。皇后教女不严,罚三个月俸禄,抄佛经一百遍。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听此旨意,许卿欢更是被安排和二公主跪在最前面。许卿欢谢恩起身便发现二公主看她的眼神阴毒的可怕,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许卿欢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似乎是想起了被二公主推下楼梯的恐惧。
其他人此时早已忘记许卿欢之前的身负重伤,只觉得许家平步青云,这次更是得了个大便宜。若说丞相的女儿,不是不能封乡君,只是一般都是在赐婚之时加封,还得是大恩。如今这样一来,许家只要不出大错,待到许卿欢大婚之时少说也得是县君。虽说这不是个什么大官吧,但好歹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呀。
但许家父子想的跟别人不同,皇上这是借久儿的事情敲打皇后呢!其实也是在敲打许家,别有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做你的忠臣,那么皇恩必定浩荡。可是这一来也引得皇后和二公主更加仇视许家了。
成辉帝可不管下面的人都在想什么,只是笑着叫了开席,却留下了许卿欢:“前些日子听闻你伤得严重,醒来记不得事了,如今可好了?”
许卿欢其实还陷在震惊和恐惧中,听到成辉帝问话下意识就跪了下去:“回圣上话,承蒙圣恩,卿欢已经好了大半,大夫说慢慢都会恢复记忆的。”
成辉帝还是笑笑的模样:“起来起来,不必如此,既入了乡君,则当是家宴。来人,明贵妃旁设一桌,让许乡君坐那里。”
许卿欢咬了咬唇,她在这个朝代不过九岁罢了,如此荣誉加身,受人瞩目,实在不是件好事:“卿欢不敢,这怕是要坏了规矩。”
“朕让你坐你就坐,朕允了谁还敢说没规矩?”皇帝就是皇帝,每个字入了许卿欢的耳朵里都觉得是不怒自威的。
明贵妃拉了拉许卿欢示意她坐过来,皇帝都那么说了,你再啰嗦就是抗旨了。
许丞相和许冶安张钟汝在下面急的直冒汗,生怕女儿出错触犯了天威。
成辉帝明显对许家这个独女充满了好奇心,眼神时不时就往许卿欢身上看,看的许卿欢冷汗直流,新衣服都黏到身上了。
“你父亲前几日来请示说要带你哥哥进宫陪你,怎么不见他人呢?”成辉帝状似随意的提问。
许卿欢小手冰凉,离开席位,又一次跪到成辉帝面前:“回圣上话,哥哥他在下面与母亲一道。”
成辉帝做了个手势让太监去把人宣来。
许梓宬相对于许卿欢没那么紧张,谨遵规矩行大礼请安:“许梓宬请圣上大安,吾皇万福。”
成辉帝不说别的,心里是很满意许家的规矩的,这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规矩学的严谨到位,完全不输宫里的皇子公主:“你俩都起来吧,站着回话即可。”
许梓宬拉了自己妹妹一把,他知道自己妹妹紧张的都快站不起来了:“是!”
“梓宬是吧,朕问你,你有多大把握能在这深宫之中护全你妹妹?”成辉帝是真的好奇,他看得出许梓宬对许卿欢爱护有加,可是这宫中岂是他能随意出手的地方:“今日若是有皇子公主欺负你妹妹,你当如何?”
许梓宬早在成辉帝问出口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一送命题,可是他依旧不动声色的回答:“回圣上,梓宬如今不过十一岁,势单力薄,在宫中护住妹妹确实是很难,但是梓宬还是会拼尽全力护妹妹周全,只要我做了,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把握。”许梓宬一字一句的斟酌,他的回答既要自信又要谦卑,那才是明辉帝想要的效果:“至于皇子或公主欺负妹妹,梓宬觉得不会,皇子公主们承圣上血脉,个个知书达理,对上尊敬对下谦和,万不会出现欺负我妹妹这种事。”许梓宬说这话时是在心里过了几遍的,回想刚刚的圣旨,其中没有提到妹妹被封乡君的原因,也没有提及二公主为何被罚,这就说明皇上是不想让妹妹被二公主推下楼梯身受重伤的事让更多人知道,那他作为臣子就必须护住皇上的颜面。
成辉帝听着许梓宬滴水不漏的话,突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许冶安的样子,顿时更觉得有趣,以至于想逼他一逼:“那如果就是发生了呢?”
许梓宬闻言立即跪下,腰板却挺直:“回禀圣上,请理解梓宬爱护妹妹的心。若是真的发生此等不可思议之事,梓宬不会反抗,无论在哪里,皇子公主们于我,是君,臣服君命乃为道也。”
成辉帝故作冷笑一声:“哦?那你如何护你妹妹?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就是君子了?还是你觉得在朕这里做一个好臣子连家人都顾不全了?”
许梓宬闻言先叩一首:“回禀圣上,梓宬会护于妹妹身前,替妹妹受辱。但是,无论如何,此种假设是不存在的,圣上是明君,皇子公主们更是龙子凤女,绝不可能出现这种事端。”言毕,许梓宬再叩一首:“圣上和皇子公主皆饱读诗书,一定明白且能做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道理。梓宬年岁尚幼,但依旧深感圣上坚持宣扬上敬老则下益孝,上尊齿则下益悌,上乐施则下益宽,上亲贤则下择友,上好德则下不隐,上恶贪则下耻争,上廉让则下耻节的文化精神。至此,才得这如今礼秦的国泰民安。”
成辉帝大笑着站起身,亲手扶了许梓宬起身:“好好好,真有乃父风范,是个可塑之才!”
许丞相和许冶安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皆起身跪倒:“谢圣上谬赞!”
成辉帝拍拍许梓宬的肩膀,又看了一眼许卿欢,眉眼之间都是满意的神色:“好了,都起吧,赶下一季,你与你妹妹一同进宫来读书吧!”
一言惊起平底雷。这是无上的荣宠,可也是把许家再往火坑推一步的助手。许冶安坐在宴中被各大臣道恭喜,心中却五味杂陈。圣心难测啊,他如今是真的捉摸不透成辉帝的心思,只觉得自己如同坐在火堆中焚烧般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