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龙一命呜呼,孔吉赶来,也免不得落几滴泪,一时,因见屋内空空荡荡,阿丙道:“我与他又师徒之情份,可怜棺木那里赊欠,”孔吉道:“我二人为兄弟,你师父便是我师父,我自有钱,今晚只管守夜。”
第二日一早,这孔吉自去到树下取了钱,原是当日从吕治怀里夺的,拿了钱便买一副柏木棺板,又扯了六尺白布,披在身上,有那往日得到关照的近邻,一个个人不胜悲切,雇一辆驴车自拉了棺椁在城郊下葬。两人哀哀戚戚回到屋里,阿丙说道:“哥啊,如今且在这里住下,师父走时却留了两本秘籍,咱二人认真研习。”当下取出红绸布裹着的两本册子。二人你翻一遍我翻一遍。孔吉道:“认不得几个字,你认得吗?”阿丙道:“不认得,只是画还可以看,”孔吉道:“也不知那里有一个所学堂,我去打听。”于是二人照着画中自学,学了三日,自觉得滚瓜烂熟。阿丙教孔吉飞天步,孔吉教阿丙无影手。两个人武功大进。
一晃两个月,每一日二人切磋武功,虽然粗茶淡饭,却吃得饱,也睡得安稳。孔吉也打听到一个学堂,学费甚贵,阿丙斩钉截铁道:“我不去。”孔吉无可奈何,数一数钱,流水也似,花了一半儿。阿丙道:“咱二人须找一份事做。”孔吉道:“何尝不想呢!只是没有人肯雇,论你我的年纪,也只给一口饭吃,”阿丙道:“不如做个小买卖,又做什么呢,”两个人均想不出,颇觉得苦恼。
孔吉年长,毕竟大他两岁,便常常早起去花石街,花石街有一个市场,三教九流挤着一群人,多是做苦力,有的做长工,有的打短工,一连三日,孔吉虽来得早,但挤在一群人里,因他毕竟年幼,无人问津。这一个早晨,孔吉正在人群里发痴,有一双小手将他眼一蒙,孔吉一怔,阿丙叫道:“哥哥,你怎不带着我,”孔吉道:“你那时还没有睡醒,”阿丙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兄弟便时常在花石街转悠,可是他们只看到衣衫鲜亮的雇主把别的人带走。有一次,一个长衫缀满补丁的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长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眯着,他手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近他们问道:“孩子,你们是无家可归吗?”阿丙道:“我们想干活赚一点钱。”青年傲然道:“孩子,你拜了我为师,必有钱用。”孔吉拉了阿丙便走,口里道:“这人阴阳怪气,实在教人奇怪。”
一连三日,每一次都碰到这一个青年,青年用怜悯的目光时时看着两人,两人犹如锋芒在背。
从此两人常去城里热闹处,东逛西游,初时还买个一串糖葫芦,一块糕,后来只看一看并不去买。
一日,两个人玩兴大发,便出城放风筝,其时正值四月,风和日丽,天上飘浮着红红绿绿的蝴蝶,蜈蚣,孔吉自制了一只老鹰,才放到一丈余高,便一头栽落在地,可孔吉还是高兴的跳着,阿丙也高兴的跳起来,天空深蓝得炫目,金色的太阳当空照耀,四野青绿,草丛里粉红,浅黄,紫色,各类小花竞相绽放,一片盎然春色。
两个人只蹦跳了一会儿,孔吉蓦地垂下头,阿丙问:“怎么啦!”孔吉道:“你看啊!”阿丙四处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红袍的妇人,发髻盘在头顶,横插着一根黄金钗,她?着头双手握着线轴一边后退一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她身旁有一个小孩子也正拍着手一边欢呼,不远处有一个老头儿,正席地而坐一手拿着鸡腿,一手举起灰白葫芦往口里灌酒,阿丙道:“哥啊!怎么一回事,我只见一个妇人一个孩子放风筝,一个老头儿喝酒吃肉。”孔吉道:“那个女人好像我娘,”阿丙道:“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你想你娘了。我可是从小就被我娘给抛弃了。”孔吉沮丧的说:“我说咱们二人的事吧!我兜里的钱方才丢了。”阿丙倒吸了一口气,问:“真的一文钱都没有了吗?”“真的,”孔吉郑重的说。阿丙道:“只怕找不到了,我先去路上找一找。”他飞一般的撒开腿就跑,一边在路上仔细一看,一连跑了三圈儿,也没有搜寻到,孔吉道:“可真扫兴啊!我还打算大吃一顿,钱却没有了。”阿丙两眼放光好奇道:“吃什么啊!”孔吉笑道:“吃一只烧鸡啊!”阿丙一听,馋涎欲滴。不住的抿着嘴唇。孔吉也有一点饿了,还是早晨吃得一口粥,你望着我我望你,索性仰面躺在地上,身下柔软的草地如巨大毡毯,阳光温和的洒在身上,一会儿,两个人酣然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丙先醒了,见太阳西坠,摇一摇身边的孔吉,孔吉一骨碌爬起,打起精神道:“走啦!”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往城里走。
两个人回到住处,四处翻了一遍,且喜找到四个铜板,出去吃一碗面条,两个人一入巷子,一进大门,只见一个穿灰衫的肥胖男子立在门旁,冷冷道:“这房子该交租了,”孔吉和阿丙一听,打个激灵,道:“几个月啊!”这男子蹙眉道:“一次交六个月。”阿丙眨了眨眼睛,男子道:“也不多说了,八吊钱。”孔吉道:“没钱了?”那人哼了一声,凶狠狠道:“必须一个月提前交,今天不给我要你两个小兔崽子知道我的历害,”阿丙道:“真的没钱了,”那男子喝道:“好哇!两个无赖,”他伸手去捉阿丙的脖颈,阿丙一闪而走,他又捉孔吉,两下不着,一生气便一脚踹阿丙胸膛,阿丙一斜身,飞起一脚,孔吉也扑上,只三五拳,那胖子蹲下身,抱着头道:“好汉饶命。”孔吉道:“你客气一点儿,学一学礼貌。”男子战战兢兢道:“我知道了,我错了,”蹲在地上半晌不得起身,孔吉和阿丙收拾好东西。那男子还动也不动,只口里“哎哟,哎呦”喊痛,一走上大街,阿丙道:“哥啊!去那里呢!”孔吉道:“我也不知道。”阿丙拽了拽破旧的蓝褂子,他方才将师父的两本书用油布裹了贴身装着,又用布带缠几匝在腰肋十分结实,两个人各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满脸的茫然,一边慢慢的往前走,街道上行人渐少,华灯初上,一盏盏灯笼亮起,才走到一个巷口,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乞丐探出头,那小乞丐直奔过来,一见二人笑道:“到那里去呢?”孔吉道:“我们可没有钱给你布施。”阿丙道:“你讨饭也看一看人啊!”那乞丐虽长得瘦小,说话却口齿伶俐,他开口道:“二位兄弟,我们虽初次见面,我也是个过来人,当初我比被你们处境还惨呢!我知道你们一定无家可归,不如就在我这儿住下,”阿丙将信将疑道:“真的吗?”小乞丐道:“天下穷人是一家,我自愿帮助,别无他意。”孔吉道:“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谢谢好意。”这小乞丐便紫着脸道:
“我保证你又吃又喝又大床睡,我却骗你做什么?我若骗你,永世不得好死。”说罢,涎着脸道:“来,随我一看,你有不损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