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后。
十一月的平江城,雪花早已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打北边吹来的妖风呼啸着,铆劲地将路上来往的行人往暖和的地方驱赶着。
长阳街尽头的酒肆里,人头铺了黑压压的一片——大部分是临近处住着的熟客,也有零散的,是路过歇脚的商旅。
人声聒噪,却也尽是些无聊的话题,加上被暖气的裹挟久了,我已经是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哈欠——没人招呼我,也没有新客进来,我便在柜台上趴了身子,打算着闭上眼,偷个懒小憩一会儿。
“呼啦啦——”
可是,我眼还没闭紧,就听得一阵掀门帘的声音传了过来,一阵凉气随着灌了进来,惹的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我扁了扁嘴,只得重新睁开了眼。直起身子来,我便往门口看了去——新进来的四五个人,一众的皮帽裘衣,一副商旅客人的样子。
这一堆人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就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了。中间一个高壮的转过头冲我喊道:“小二,来几坛好酒!”那人说着,就随手摘下了帽子,露出一脸大胡子来。
“得嘞!”我连忙起身应了,一边就弯下腰,打柜台底下搬出了两坛酒送了过去。摸过桌上的碗,我给挨个斟上了,一抬头却发现刚才那大胡子正在打量着我。
“客官……还有别的事?”我冲他笑道。
他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好奇地感叹:“你这小子,怎白净的跟个姑娘家似的!”
“哈哈。”我笑了几声,便将酒坛放在了桌子上,“瞧客官这话说的——我整日待在这酒肆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可不白嘛!”
“哈哈!”他也是笑了几声,便是连连点头,“也是也是!哪像我们这……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他说着,便抬手端起了面前的酒,一仰头便一饮而尽了。
待他放下碗,我便又连忙给他满上了。
“有劳,有劳!”他倒是客气,一双眼却还在我身上打量,“小兄弟是末凉人?这模样……可不像汉人!”
“我爹是汉人,我娘是末凉人。”我便笑着解释了。
“平江倒是有不少讨了末凉女人做老婆的!”他倒似很了解平江一般——可能是来往做生意的常客了吧!
旁桌有人喊我,我便冲他微微颔首,道一句“慢用”,就往旁边去了。
等我忙完回到柜台边时,就见他们几个人都已经喝的上了兴致,尤其是那个大胡子——脸红脖子粗的!他将一只脚踏在了条凳上,整个身子向桌子倾斜着,显得很激动。
我无意间一瞟,却见他脚上穿的靴子颇有意味——典型的中原制式,不过这鞋底倒是薄了点。
薄底的鞋子……
我突然来了兴致——便支棱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皇帝老儿真不是东西!连百姓的死活都不顾!”那大胡子桌子一拍叫嚷道。
跟他同桌的几个人连忙抬手拉了他,一个瘦弱点的小声提醒:“六爷,这话咱可不敢说!不敢说哦!”
“不敢说?有什么不敢说的!老子就要说——他皇帝老儿就不是个东西!”他这一嗓子喊得响亮,惹得临近的几桌纷纷转过头来张望。他却是一点不顾忌,又接着嚷道:“这皇帝老儿今个儿可以拿历城去换一时安宁,明个他就可以拿上京去换!”
“我说这位,吃了败仗,失了历城,我们都难过!但是你不该把这只归咎于天子啊!”邻桌的一位老者抬起头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大胡子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两声冷笑来,“呵呵!吃了败仗?这种鬼话也就你们这些人会信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老者闻言放下筷子,转动目光,有些愠怒地看着他。
四下听着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原先没在听的也都转过头来了。
那大胡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煞有介事地回道:“我一兄弟跟着镇北王当差,几日前他亲信给我说的——这历城本是能守住的,是那皇帝老儿怕惹怒了那蠕蠕下了退兵的命令!这场仗——根本是不败而败!”
底下听话的虽然窃窃私语,却也没有十分相信他的意思。
目光环视一周,他又补充道:“呵!你们也不自个儿想想!这次率兵的可是镇北王——镇北王是谁?那是当年北伐西征里出了名的常胜将军!而且他带了七万兵士——那蠕蠕兵只有三万六千人,就这样的局势下都能败了……你们都不觉得奇怪?”
底下讨论显然比刚才热烈了!最里边的一桌又突然传出一个男声来,“唉!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我随着众人望过去,便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转过了头来,“我叔父在京城当差——前几日给我的来信里这么说时我还不信他……”
有了这映照,酒肆里瞬间炸开了锅——几个激愤的,甚至是已经低声唾骂了起来。
我伸了个懒腰,打柜台里走了出来,晃到那年轻人身边,我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敢问这位小哥——你叔父……在京城哪省哪部哪台哪官司什么职啊?”
他愣了一下,却是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我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头,便挪着步子往大胡子那去了。
见我过来,那大胡子显然有些不安——他站起身子来——我便只得仰着头看他了!
“这位客官,您说的……是明兵数吧?”我笑着问道。
“明兵……”他看着我,目光凛冽。
我冲他笑了笑,便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条凳上,“交战时,蠕蠕引了明兵三万六千人。”
我打眼瞥过众人,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客官可能不清楚——历城外有三道险关,那蠕蠕也曾暗安布阴兵相守!”我说着冲他眨了眨眼,“一道八千,共两万四千人,加上交战军,统筹来说,蠕蠕其实是出了六万人的!”
我看到他的眼里升起的一丝惊讶——还有一丝危险。
可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威胁,便接着说道:“而且,我们北朝的兵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对于草原地区的作战却并不擅长,所以,在过那三道关口时我们早已被给予了重创——等到达历城做最后交战时,镇北王手里的人……早已远远不足七万!”
“你……你胡说!”大胡子阴下脸看着我,抬起的手指着我的脑袋。
我仰着头,没有丝毫恐惧地瞪了回去,“是我胡说……还是你在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那大胡子显然被我惹怒了,张着双臂便要往我这扑过来。
“阿昭!”我大叫了一声,便是一个后翻退开了几步远。
门口突然冲进了一堆人来,然后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拔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