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香气飘来,提醒每个人他们已饿了很久。
狼藉满地的大厅里,长木桌已摆着热腾腾的咖喱饭和丰盛水果,三个女仆正端上咖啡和一种椰汁饮料。
对刚逃出鬼门关的人来说,虽然桌边有苍蝇嗡嗡萦绕,铁艺座椅的漆面剥落,食物也略为简单,已是足以令人落泪的恩赐。
这种时候石彻从来不懂谦让为何物,以她的饥饿程度,要她包圆这一桌子饭菜也就是混个半饱,不过有一种异样的味道阻止她大祭五脏庙。
那是一股福尔马林气味。对其它人而言,这股味道淡到足以忽略不计,石彻的心脏虽然粗糙耐磨,但嗅觉却过于纤细。这气味令她回忆起海边那栋白房子,那里的空气、那里的检疫人员身上都带着这股令人不快的气味。这丝不易察觉的味道源自三个女仆身上。
石彻不觉得做出有益健康的食物就必须和福尔马林打交道,而且饭菜里加的“料”也确实多了些,她一个空翻,拦住正要离开的三个女人。
“喂,盐放多了我不介意,不过你们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饮料和食物里为什么有麻醉剂。”
石彻话音一落,满屋子人脸色都变了。
这些食物是给包括李佩和佣兵在内所有人准备的。
光头强慌忙将已吃进去的一口饭吐出来,举枪对着三个女仆。
“妈卖批,老子早就看这三个婆娘不顺眼。”
李佩目光黯了黯,注视着那个年长的阿妈。
“塔西,为什么这么做?”
“这是神明的意愿。”塔西面无表情,“神明的意愿就是最高意愿。”
“我做错了什么。”
“你失败了。”另一个年轻女人说,“李佩,你没杀死祭品,你背叛了神明。”
“还有这两个女人,神明说她们是恶魔的同伙。”第三个女人用冰冷的眼神瞪着石彻和墨砂,“可惜我只杀掉了那个最小的。”
石彻顿时明白,在塔碉上朝玲珑开枪的必定就是这个女人。
“宽恕!宽恕!宽恕!”
极乐岛佣兵纷纷叫嚷。他们大概没想到,他们为极乐岛的神明卖命,最后却得到这种报答。
“神明知道一切。”塔西厉声喊,“神明需要祭品。”
佣兵们顿时鸦寂无声,他们的眼神充满无奈和恐惧,就像即将被送往屠宰场的牛羊。
“塔西,我会去陪图丽和珊珊。”李佩脸色惨白,他的头痛又在发作,“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要是能自己选择,就不是牺牲。”塔西眼中现出冷酷和蔑视,“你们都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还不如女人和孩子。”
“大姐,谁都没有权力要求别人牺牲,包括你的神明,还有你。”
石彻忍不住帮腔,她感到很奇怪,李佩和雇佣兵们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却非常服从这位祭司塔西,即使面临死亡威胁也不反抗。
“塔西是图丽的母亲,是珊珊的外婆。”李佩这时对石彻说,“她是个伟大的祭司。”
这事实再次令石彻无以言,图丽和珊珊是李佩的亲人,也是塔西的亲生女儿和亲外孙女。她无法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会驱使人类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向神明献祭。
“你以为我是魔鬼吗,我们被全世界遗忘,可我们一直在保护这个世界。”塔西平静地对石彻说,“女孩,你也是一个战士,但你好像还不清楚,你在为什么战斗。”
石彻霎时一个头两个大。塔西和玲珑一样,又对她说了些奇怪的话。她们把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塔西是她石彻的敌人,她的任务就是除掉敌人,把一切复杂的事情变简单。可是,石彻现在有些怀疑自己。
显然塔西认定她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世上差不多每个人都认定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确的。天主教徒讨伐异教徒时认定他们所做的事是为上帝而战。秦始皇焚书坑儒时相信他是在贯彻天下一统。希特勒将犹太人送进毒气室时认为他是在清洗不洁。
塔西和李佩害死很多人,如果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世界。或者,他们的确……真的保护了世界,他们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石彻记得老爹常教育她,有些事是想不通的,想不通的就动手去做,哪怕做错了,但会明白什么是对的。
她决定用行动找答案。
看到石彻抄起把军工铲跑到坟地中甩开膀子就挖,许多人都以为这姑娘疯了。还有她苗条身躯里那熊一般的力量,令几乎所有人瞠目结舌。需要三四个男人合力才能刨开的坟洞,石彻独自轻松就搞掂,她一身的尘土泥污,站在坑底对围观的人露出得意笑容,就像是小孩子挖到宝贝。
当然她什么都没挖到,连死人的半根骨头都没有,因为坟墓里是空的。
“告诉我,祭品都到哪里去了?”石彻问塔西,“是他们自己长脚跑了,还是神明把他们带走了。”
塔西脸色灰败,眼底透出深深的恐惧,她忽然发出声绝望的尖叫,转身逃跑,光头强和老韩追上去。
把那块白色尖石头再次从龙渊轮椅下取出来,石彻毕恭毕敬捧着那块人类胫骨残片郑重道谢,而不是向龙渊道谢。
正是这块人骨提醒她,坟墓里掩埋的尸体可能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