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清流城的暗潮流动，太爷当然清楚，也明白身后属官的担忧。
太爷只是站在大殿门前，没有再向前走，静静等待。
小桃树已经和扇来到城隍庙门口，身后一步便是福童和老门子，这时，扇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以心声的方式。
扇很疑惑，扇说，三年前，他在白藤榜上看到的消息是，爵公小老爷入魔了，那消息，好多仙人都信誓旦旦，应该错不了。可桃树现在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入魔的迹象，他想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桃树打算进门抬起的脚便停住了，整个人好像定住了，那欢快愉悦的心情忽然一下子被闷住了。
后面的福童和老门子一惊，都感受到了小桃树似乎精气神的浑然一窒。
扇眼珠子瞥了眼小桃树，小桃树的脸皮好像在抽搐，好像想起了很可怕的事情。
足足两个眨眼的功夫，小桃树才恢复了笑脸。
小桃树也是心声回话，好像语气有些沧桑，他只说了一个字，唉！
扇揪着自己的小辫子，眉毛上挑，小桃树的话仿佛很有深意。
老门子一手按住扇的脑袋，止步于门口，福童看了看扇，又看看小桃树，有点好奇两个小家伙在聊什么。
老门子说，他和扇就不进去了，还有就是清流城不怎么太平，尤其是城隍老爷这。
言下之意，多加小心。
只是，老门子又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多余，清流城不太平是不太平，可城隍老爷这，明里暗里，戒备森严不说，就连清流郡的郡守老爷，都是庙里城隍老爷，那位大司马曾经的旧部，他这位门神可不止一次瞧见郡守老爷，前来庙里上香。
现在的清流，好像真正的当家人，不是郡守老爷，而是城隍老爷。
扇挥挥手，叮嘱小桃树以后一定要给他写信，一定要是白藤信，扇有点不舍，他说，他以后一定也要出去走一走。
扇和老门子走了，虽然有点依依不舍。扇知道，小桃树和太爷一定有好多话要说。
小桃树回过头，同样挥挥手，然后转过头，便看见了太爷在香炉前正笑着看他，福童停留在门口，对太爷打了个稽首，便坐在了门槛上。
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个魁梧的汉子，背着刀，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小师弟还那么小，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不等小桃树说话，太爷一挥袖，小桃树便和太爷出现在了城隍庙正殿的屋顶上，爷孙俩并排坐。
小桃树看着太爷，眼眶里就湿润了，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太爷轻轻抚摸着小桃树的脑袋，笑意和煦，也没有说话。
身为一地城隍的太爷，并不仅仅是一地城隍，如今的太爷好比以前的清流公，清流三郡的所有大小神灵，皆由太爷辖治。
之前一些云遮雾绕的山上内幕，豁然开朗。
例如爵公爷洗天下，生前太爷只是知道这么个说法，具体怎么一回事，全然不知。
作为城隍爷的太爷，就很清楚了，爵公爷洗天下，那个“洗”字，是鲜血洗出来的，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爵公爷，才是爵公爷。
爵公爷还要走遍十洲七海，登仙之前还要杀足九十九个天上人，那些胆敢回返人间的天上人。
然而，古往今来，无数岁月来，一位位爵公爷能够做到的只有两位，三和乙丁道人。
再者，历来的爵公老爷都是独夫，很强的独夫。
可是小桃树，只是个武夫。
太爷忧虑颇多，脸上还是笑意盈盈。
太爷仔细瞧了瞧小桃树的脸，有点瘦了，可眼神更明亮了，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太爷双手使劲揉了揉小桃树的脸蛋，轻笑道：“哭个啥，司马家的女人都不哭，别说男人了，烛儿，你可是咱们司马家最后的爷们了，不能哭！”
小桃树便狠狠抽了抽鼻子，把眼泪给憋住了。
太爷喃喃道：“我的小桃树，怎么就成了爵公老爷了，那么一个天大的官，啥都管，圣人避世，天子称臣，我以为我算是司马家最出息的男人了，以后见了列祖列宗，腰杆子也能挺得直直的。”
太爷又揉了揉小桃树的脑袋，“不成想，桃树做了个比天子还大的官，估计咱们司马家的老祖宗们，这下在地下都得笑活了。”
小桃树仰着脑袋，看着太爷，太爷虽然笑着说，可眼睛里已经湿润了。
小桃树努力睁了睁泪眼模糊的双眼，道：“太爷，你别哭！”
太爷便竭力笑了笑，可还是泪眼模糊了，“烛儿，你知道你以后的路吗？”
小桃树点点头，声音低微，“知道，祖祖，师父还有掌令都给我说了，我是爵公老爷，我要洗天下，我还是个武夫。”
小桃树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了，“祖祖说，我以后的路会很难，但是敕令山帮不了多少，因为爵公老爷从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会有很多人想杀我，以后，我也会杀很多人，我不明白为什么，祖祖说，我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小桃树望着太爷的眸子很明亮，也很困惑，太爷问了另一个问题，勉强笑道：“烛儿，你知道武夫是条断头路吗？”
小桃树答道：“知道，六境止境，可祖祖说，以后还会有七境八境，就看武夫能不能走出来了，师父说，如果我努力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走出七境来。”
便是武夫走出七境八境，又能如何，不还是条断头路，哪里比得上窥窥登仙的长生路。
太爷看着坚定的重孙，笑容里更多的是宽慰，小桃树的心境很好，没有什么患得患失的波动，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娃娃。
如果不是爵公爷就好了，安安稳稳，娶妻生子的一辈子也挺好。
小桃树唤了声太爷，说道：“太爷，我要去北边了，师父说，首先，我是爵公老爷，然后，我才是敕令山弟子，所以，我可以不用守着敕令山不沾功名，不担富贵的山规，可以入军，可以做个将军。”
“师父问我想去哪，我就告诉了师父，我要去做个将军，因为太爷想要我做个将军。”
太爷笑出了眼泪，心中大安慰，小桃树一直记着他的心愿呢。
太爷双手按着小桃树的肩头，收敛笑意，一脸严肃道：“烛儿，你还记着太爷死前告诉你的话吗？”
小桃树道：“记得，太爷说要我好好活着。”
太爷轻轻压了压小桃树双肩，语重心长道：“嗯，记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小桃树才能做个将军，做个爵公老爷，才能洗天下。”
太爷转过头，望向接近中天的太阳，阳光有些刺眼，就像这个时代，一时间辉煌了起来。
小桃树跟着太爷的视线，望向天上，“太爷，你在想什么？”
太爷笑道：“太爷在想，小桃树什么时候娶个心爱的姑娘，什么时候小桃树也有个像小桃树的娃娃。”
小桃树有些害羞。
太爷似乎自言自语，“天下变了，大世来临。”
太爷突然问道：“烛儿，你知道怎么洗天下吗？”
小桃树回答道：“知道，祖祖，师父，掌令都对我说过，她们说，要我不要急，去找那条线，慢慢揣摩是非善恶，是非善恶就是那条线，我只要抓住了那条线，就能明白对错，知道轻重。”
太爷笑了，又问道：“那么天地之中，什么最重？”
小桃树答道：“苍生！”
是那一个个民，民生，民安，民善，这就是自古以来最大最重。
太爷大笑道：“善！”
天地人神鬼，苍生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