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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天的清晨来得似乎异常的早。弗朗西斯在半睡半醒间感到奈丽莎正在摇着他的肩膀。

“老爷!求您了,快醒醒!”

躺在弗朗西斯身边的科斯玛动了动身子:“怎么了奈丽莎?快出去!天还没亮呢!”

弗朗西斯沉重地翻了一下身。此时,他的腹肌正疼得要命,嘴里也干得很——如果不是这些清晰的感觉,昨晚的一切简直就像一场噩梦般不真实。“怎么了奈丽莎?”他用手摩挲着脸问道。

少女一边颤抖着一边掩上了家居服的衣襟。“下面来了一个人。”她咬着嘴唇说,“而且是个身材及其高大的男人。”

科斯玛皱着眉看看女仆说:“会有人在现在这个时间来?这么早就唐突地来到一个女人家里,他究竟是哪儿来的野蛮人?天都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呢!”

奈丽莎摇着头说:“不,夫人,不是那样的,那个人是巴多夫先生的客人。说有急事。”她把脸凑到床边小心低声道:“而且,他是个黑人。”

弗朗西斯推开了被子问道:“他说名字了吗?”他感到心里正在砰砰乱跳——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和非洲人约瑟夫见面了。

奈丽莎把紧身衣裤递给弗朗西斯:“他只说了您的名字,然后还问了我的名字。”奈丽莎咽了口唾沫说道:“他的牙齿很大。”

弗朗西斯笑着对奈丽莎说道:“他不会咬你的,不用担心。”

“啊,真无聊。”科斯玛把头靠在枕头上,撅着嘴说,“你一点都不理睬我,本想好好散散心呢,怎么样,奈丽莎?那个摩尔人是不是长得很帅,而且身材健壮啊?他的胃肠消化能力应该没有问题吧!”

说到这里,科斯玛皱着鼻子瞪着弗朗西斯。女仆忘记了胆怯,禁不住笑了出来:“他的一只耳朵带着黄金的耳饰,胸口整齐地挂着一排小刀。”

弗朗西斯穿衣的速度快了起来。“那么他肯定就是约瑟夫。”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如此期待与这个会让自己想到祖国的朋友见面。

科斯玛伸手去拿家居服。“哎呀,真是越听越有趣呢!那个人,有钱吗?”

弗朗西斯系上衬衫的纽扣:“这要看约瑟夫这次抢劫的船有多少货物在上面了。”看到女人吓得发青的脸,他又笑着说:“不要担心,那个人在女人面前温顺得就像一只羊羔!”

“这样啊,那就好。”科斯玛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给嘴唇和脸颊化好妆。“快出去叫他进来,奈丽莎!别光在这儿站着愣神。”少女走出门后,她又对弗朗西斯说:“你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奇怪的人?”

弗朗西斯摆出了一副侠客气十足的英国男人风范说道:“我很喜欢在旅行的途中收集各种有趣的事物,我亲爱的小猫咪。不论是罗马的雕像,还是圣十字架的碎片——亦或是健硕的非洲人,我都感兴趣。”

科斯玛用尖锐的目光望着他:“是这样吗?我想,你和他的关系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弗朗西斯把手臂伸进上衣的袖子:“哈哈!”

正如杰西卡警告过的那样,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肩膀已经开始了肌肉痛,于是他便愈加期盼着明天按摩治疗的到来。不过,既然约瑟夫来了,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就不会乏味。一想到这点,弗朗西斯脸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这时候,奈丽莎带进来一位巨人一般的非洲人。

科斯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圣母玛利亚!”她像是在低语一般感慨着。约瑟夫那惊人的身高,健硕的肩膀,还有那些整齐地码在胸前的小刀——这些都让科斯玛看得目瞪口呆。“欢迎你,黑皮肤的阿波罗先生,”话音刚落,她就像逃跑似的爬到了床上。

约瑟夫把视线从正在穿衣的弗朗西斯转移到了衣冠不整的女人身上,他对着她优雅地鞠了一躬,说道:“昨天夜里,当我的船开进港里时并没有看到月亮的身影,现在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原来那闪着银色月光的女神已经翩然下凡,躺在了我的眼前。夫人,我就是您卑微的仆人啊。”约瑟夫大方地使用着流利的意大利阿语。

弗朗西斯用手捂住嘴笑着。他知道善于给人带来惊喜的约瑟夫还有很多才能没有展现出来。科斯玛稍稍敞开家居服的下摆,露出了像雪一样白的大腿。

“哎呀,这是多么体贴的人啊。”她的声音像柔软的丝绸。“承蒙您这样说,我都无法责备您为什么来得这么早……弗朗西斯,这位是何方神圣呀?”

弗朗西斯嘲笑般地看着科斯玛——她这么快就上钩了啊。看来,她要不就是看上了约瑟夫的钱,要不就是想让我吃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非洲的约瑟夫,他总是被我的亲朋们称作守护天使,事实上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可以证明这个称呼是名符其实的。”

约瑟夫露出牙齿笑着,他向科斯玛和瑟瑟发抖的奈丽莎鞠了一躬说:“心底善良的夫人们啊,请不要介意我这身黑色的肌肤。是故乡那强烈的阳光把我烤成了这个样子。话说回来,弗朗西斯啊,我眼前这颗耀眼的珍珠究竟是哪位?”他用眼神指着科斯玛问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你总是夜不归宿的原因了!我向店主打听了你的去处,他告诉我你会在这里。”

弗朗西斯向他转过厌倦的目光,刚才那些繁复的客套话让他十分厌烦。“这位是科斯玛·德·露娜女士,她是整个威尼斯都引以为豪的美人!”

约瑟夫走到床边,他单膝跪下吻了一下科斯玛的赤足。“能一睹您的芳容,我感到无比荣幸。”

然后,约瑟夫直起身子望向身材娇小的年轻女仆——她正一直用热情的眼神望着他。

“既然是在维纳斯的身边,那么您一定就是那惹人怜爱的宁芙了!我可爱的奈丽莎。”他用深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少女被惊得险些晕倒,科斯玛用恼怒的视线望了望奈丽莎——她可不能容忍奈丽莎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奈丽莎!”她不客气地说,“去给客人拿些葡萄酒和面包来!快去!真是个迟钝的孩子!”

奈丽莎赶紧跑了出去。弗朗西斯开始用英语跟朋友交谈。“无可救药的约瑟夫!一大早就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看你最好先用葡萄酒认真漱漱口。”他轻轻地拍着巨汉的肩膀继续说道,“但是,这太让我惊讶了,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海盗王!”

约瑟夫猛地抱住了约瑟夫:“我也是啊,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穿得跟演杂技的小丑一样!”他大笑着指了指弗朗西斯鞋子上面宽大的绿色丝带。

弗朗西斯恶狠狠地看着约瑟夫说:“我这是在乔装打扮,约瑟夫!具体的情况等我们两个单独的时候再说吧。”

在非洲人回答之前,奢华的床上传来了科斯玛的声音:“我说两位先生,你们一直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说话也太不礼貌了吧。难不成你们正密谋企图推翻威尼斯吗?”

约瑟夫看着科斯玛微笑着回答说:“哪里哪里,我可爱的小鸽子。我们正在讨论该如何征服你呢!而且现在麻烦的是,恐怕我已经完全迷上你了。”

科斯玛微笑着把自己的腿又稍微露出了一些,弗朗西斯拉了拉朋友的袖子:“等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们再打情骂俏好不好?既然你已不远万里来到威尼斯这个穷乡僻壤,而且又在这个时间特意来找我,所以请让我听听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约瑟夫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虽然这让我的心情很沉重,但是我却被委任了必须完成的任务。”说着,他把手伸进皮革背心,拿出一封很厚的信。

弗朗西斯凝视着信件,那是凯瑟琳女士的笔记——瞬间,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心脏。“这是从伍尔夫别墅来的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约瑟夫点点头:“既然是凯瑟琳的信,你肯定十分关心吧。你去看信的这段时间就让我来对付这两个妇人吧!”

弗朗西斯背向着科斯玛的床,把信攥在手里紧紧地贴在胸口,走进隔壁的小房间。他坐进扶手椅,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剪开信封……泪水立刻涌上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文字也变得模糊了。

亲爱的弗朗西斯

一想到我将要告诉你如此悲痛的信息——不但是我的心情,就连我握笔的手都变得无比沉重。就在两周前的十一月十二日,托马斯·卡文迪什先生突然去世了。仿佛是他戎马一生的句号,他是在骑马的途中死去的。那是一个十分寒冷的日子,四处都是耀眼的霜花。为了给圣诞节的宴席做准备,托马斯先生带着布兰登、盖伊还有领区内其他的男人们一同去森林里打野猪。

到了下午,对于野猪的追踪迎来了最为关键的时刻,然而那时托马斯先生骑乘的马却突然出现了问题,它的心脏由于承受不了重荷而导致破裂,托马斯先生被摔倒了地面上。他因为撞到树干摔断了颈椎而当场死亡——据说他并没有遭受什么痛苦。艾丽西亚忍着巨大的悲痛让我写信告诉你——每当想到自己的丈夫能够和他那漂亮的黑马一同去往天堂,她的心就会宽慰很多,他也一定也期望能用这种方式走完自己的人生吧。布兰登因父亲的去世深受打击,盖伊也是一样。我跟孩子们直到现在都还不能够接受托马斯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因为我们一致认为他应该是一个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弗朗西斯,请为逝者祈福吧。他一直特别以你为傲,称赞你在外语和诗作领域所倾注的热情。你自身想必也在这些方面获益良多吧。在他的遗嘱里面提到要把藏书遗赠给你……

弗朗西斯擦拭着脸上流淌不止的眼泪,昨天他还要求店家把托马斯·摩尔先生的著述《乌托邦》用红皮纸装订好,再装饰上用银刻制的卡文迪什家族的家徽——一只狼头。现在来看一切都已经晚了,那明明是自己准备送给最深爱的祖父的新年礼物。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弗朗西斯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等待着自己的胸口涌上一波又一波仿佛即将把他撕裂的悲伤——他继续读起凯瑟琳的信:

……他说你是最懂得这其中价值的人。我很遗憾给你写下这样一封悲伤的信。你的悲痛我感同身受。随信寄去我和布兰登的爱。我想,详细的内容约瑟夫将会讲给你听。我们在这里翘首以待你的归来,请一定早些回来吧!弗朗西斯!

一五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诺森伯兰 伍尔夫别墅

献上我的爱

桑伯里伯爵夫人

凯瑟琳·卡文迪什

弗朗西斯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信件的署名和称号,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世事的变迁真是转瞬即逝!当然,凯瑟琳女士现在已经是伯爵夫人了!

父亲咽气的瞬间,我的……布兰登就成为第十代桑伯里伯爵了……

弗朗西斯握着信把头抵在书桌上。他的眼泪悄无无声地流淌着,浸湿了盖在桌子上的绿色天鹅绒。

三年前得知母亲的死讯时,他那时的悲痛还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由于母亲在世时就对她没有什么了解,因此他对她便也没有什么好感可言。

但是托马斯先生却并不一样。弗朗西斯在伍尔夫别墅生活了十四个年头。与卡文迪什家族的男人们相同,托马斯先生是一个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的男人。不过他对幼小的弱者很和蔼。弗朗西斯见识过他在赛马比赛中的英勇身姿,另外他的剑术也十分高超。至今弗朗西斯依旧能够清晰地记得自己在伯爵书房学习普劳图斯的戏曲和伊拉斯谟的著作时的情形。托马斯对于教给这位庶出的孙子希腊语和拉丁语十分热心,即便在布兰登主张弗朗西斯应该用心多学习武艺的时候,托马斯先生依旧站在喜好学问的弗朗西斯这一边,支持他对学问的研究。面对这位用功的学生,他经常把“笔胜于剑”这句话挂在嘴边。

但是如今,这位伟大的老人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

弗朗西斯把信看了三四遍。他完全没有在意奈丽莎早已在他身边放下用水稀释的葡萄酒和蜜蜂小面包。凝视着窗外阴郁的黎明,就连上天也仿佛与他的悲伤产生了共鸣——铅灰色的天空开始下起雨来,雨水冲刷到玻璃上就像汩汩而下的泪水。教堂的钟声在远处响起,仿佛正在邀请着善男信女们前去做早晨的弥撒。

弗朗西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行,自己必须要去教堂。上次去做祈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虽然弗朗西斯相信上帝、天堂以及地狱的存在,但是他却并不认为有必要每天都去做祷告。不过,托马斯先生却一直坚持这样做着。因此,必须去教堂为他的灵魂祈祷才对,现在来看,自己能为那位优秀的老人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回到寝室,他看到约瑟夫正坐在铺着绒毯的床上,不知在和科斯玛小声说着什么。意识到弗朗西斯走进房间,非洲人立刻站起身走了过来。

“怎么样?”约瑟夫用英语问道。

弗朗西斯拿出皱巴巴的信件。“真不想读到这样的信……祖父明明三个月以前就去世了,而我却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我还继续在这里毫无顾忌地喝酒、唱歌、跳舞——甚至还和女人打情骂俏。就在自己的祖父已经成为蛆虫的饵料的时候……”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此时的他早已被羞愧彻底击垮。自己对于祖父的深深眷恋,再也不能传递给他老人家了。

科斯玛拉起他的手——只有这次,她的眼神中没有逢场作戏的神色。

“我都听约瑟夫说了,你的家里发生了很不幸的事情。请节哀顺变。”

弗朗西斯一言不发地点了一下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过度的悲伤已经让他快要窒息。

科斯玛又转向非洲人问道:“弗朗西斯的祖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吗?”

约瑟夫点了点头说:“他是英格兰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只是如今他已加入高贵先祖们的行列,将俗世间的杂事都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科斯玛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儿子指的是……”

约瑟夫半睁着眼回答说:“布兰登·卡文迪什先生,第十代桑伯里伯爵。”

弗朗西斯紧紧地攥着信,伯爵是托马斯先生——永远都是他……布兰登接替伯爵位置的情形,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

科斯玛牙齿之间隐约露出了她粉色的舌头。“那,你现在是伯爵的儿子了,对吧?”而且,你也早晚都会成为桑伯里伯爵的——她在心中暗暗地盘算着。弗朗西斯觉察到了她的意图,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女人,简直令人作呕。

“当心祸从口出!”约瑟夫平稳的声音中潜藏着阵阵寒意。“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遭到灭顶之灾的!”

科斯玛做出浑然不知的神情,但是弗朗西斯却并没有放过这句警告。“你最好听他的话。”他冷漠地说。约瑟夫仿佛有种特殊的能力,他能够清楚地预知周围人的未来。

“桑伯里伯爵的称号在英格兰很重要吗?”科斯玛继续纠缠不休地问道。

弗朗西斯穿上外套,抓起斗篷、帽子以及钱袋。“我去世的祖父在我心中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重要性。”他走向宽敞的楼梯——当他终于把这些话说出口时,这其中的真实感仿佛也愈加清晰起来,心中的悲痛也跟着越来越强烈。“走吧,约瑟夫!”他回过头用英语说,“我们需要快些赶到圣·马克大教堂,弥撒已经开始了!”

科斯玛听到这座矗立于威尼斯中心的大教堂的名字,立刻跑过去追上两个人:“你要去教堂吗,弗朗西斯?现在去?我还以为你和上帝的关系并没有这么好呢!”

“但是现在我想洗心革面了!”弗朗西斯在大理石楼梯下大声地回答。“为了我的祖父,我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早点回来啊,我会安慰你的。”

约瑟夫戴上了帽子:“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他现在可没有那个心情。”

科斯玛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被约瑟夫抬起的手制止了。看到他那燃烧着愤怒的眼神,科斯玛仿佛被震住了似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别忘了刚才我说的话。”话音刚落,约瑟夫就去追赶弗朗西斯去了。

弗朗西斯没有乘坐贡多拉,他穿过威尼斯复杂的羊肠小道,脚步飞快地奔向大教堂。笼罩在雾色之中的中央广场里面早就挤满了戴着面具庆祝四旬节前狂欢节的人们。可弗朗西斯对于这一切却仿佛视而不见一般。他的心里早已经充满了悲伤,对于科斯玛那不知疲倦般无休无止的欲望也丝毫没有责备的念头——那个女人,等自己稍微平静一些后再跟她谈谈吧!现在,他只想为祖父祈福,他早已沉浸在对这位伟大老人的深深怀念中,毕竟,老人曾像爱着自己的儿子一般疼爱着自己。

两个人从圣?马可大教堂的大门一侧走了进去。祭司正在用拉丁文高亢地朗诵着祈祷文。头顶上宽阔的圆形天井上画着圣经插图的镶嵌画,这些画都闪烁着灰暗的光芒。画面中,圣人们白色的脸上流露出彻夜不眠欢闹嬉戏后的疲倦。他们的眼睛下面微微浮肿着,祭坛和圣物箱的前面点着几百只蜡烛——但是它们却并没有把这座巨大建筑内部阴郁的气氛融化开。等他们的眼睛终于习惯了那里的黑暗,他们才发现原来参加弥撒的人并不是很多。

弗朗西斯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当他看到地板上那些繁复的几何图案时,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于是他便闭上了眼睛。听着耳熟能详的祈祷词,弗兰西斯在自己的脑海中追忆着托马斯·卡文迪什的面容。在清冷的空气中,他喃喃低吟着早已忘记的祈祷词——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心痛。如果当时自己那样做就好了……汹涌而至的悔恨让他在心中升起了对于自己的愤怒,这种情绪与失去托马斯先生的悲痛情感紧紧交织在了一起。

约瑟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弗朗西斯从冥思中拉了出来。“弥撒已经结束了。”非洲人小声地说,“而且,我也已经彻底冻透了。”

弗朗西斯擦干了泪水,慢慢地站起身。他已不知自己究竟在坚硬的地板上跪了多久,膝盖已经疼得刺骨。手套里面的手指,也冻得好像冰柱一般冰冷。弗朗西斯搓了搓手。

“请再忍受一会儿好吗?”他对约瑟夫说,“我得给托马斯先生买根蜡烛点燃。”

不等友人回答,他便向教堂门口走去。那里有一位年老的僧侣把蜡烛整齐地排在盆子里卖给信徒。弗朗西斯从里面选了一根大的,返回到里面,寻找点燃蜡烛的地方。约瑟夫一言不发地跟了过来。作为非洲人,东正教的仪式对于他来说也许十分奇怪——即便如此,他却依旧陪伴着约瑟夫,这份友情让弗朗西斯觉得更加珍贵。弗朗西斯在空着的烛台上面插进了蜡烛,用纸捻点燃了烛心,又一次低声献上了祈祷。

伴随着寒气,微微飘来一阵似乎在哪里闻到过的气味。弗朗西斯抬起头闻了闻,鼻孔里充满了阿拉伯香料的味道。他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是杰西卡吗?他猛然转过身,在黑暗中定睛寻找着。约瑟夫马上跟了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低声问道:“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吗?”

弗朗西斯的眼睛一边在教堂里四处寻找着一边摇了摇头:“不,不是危险。是天使,是我一直盼望着能够再次见到的天使。”杰西卡那双曾经治愈弗朗西斯痛苦的双手,如今已成为他唯一需要的事物。想到这里,他的心跳愈加快了起来。

约瑟夫挑起眉毛惊讶地问道:“是女人?”

弗朗西斯走上通往神坛的通道:“是,但她不是普通的女人。见到她你就知道了。看!那就是她。”约瑟夫循声望去,一个身披斗篷消瘦的身影,正要从侧门离开。

弗朗西斯快步走过去,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参加狂欢节的人,显得非常混乱——如果不在她走出教堂前叫住她,她将混入人流难觅踪影。

“杰西卡小姐!”弗朗西斯仿佛已经等不及追上他,急切地突然喊道。

女人回过头,深色的斗篷下清晰地浮出一张白色的面具。他换了称呼又叫了一声。

“是莱昂纳多小姐吗?请您稍等一下!”

对方把手放在黄铜门把手上停了下来,就像一只受惊的野生小鹿呆立在那里。

弗朗西斯走到她身边,约瑟夫则躲在石柱的阴影里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是杰西卡小姐吧!”弗朗西斯又一次问道——其实他早已确认了她的身份,因为那诱人的香水味已经将他包围。

“您好……”杰西卡低声地说,她把遮在脸上的斗篷又向下拉了一些。“看到您的身体好了一些真是太好了。”

弗朗西斯把一只手放在胸口。“我的身体真是托了您的福。但是,此刻我的心里却十分悲伤。”

杰西卡走到门边:“请不要开玩笑,在神的宫殿里是不适合开玩笑的。”

弗朗西斯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我没有跟您开玩笑,杰西卡小姐。就在刚才,我得知了祖父去世的消息。如今我的心早已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您可有药将它治愈吗?”

杰西卡抬起头看着弗朗西斯,面具后面的眼里好像闪着泪光。“真对不起您,我误会您了。”她低声说,“希望你能节哀顺变。”

弗朗西斯抓住她的手说:“我可以送您回家吗,只要能听到您的声音,我的悲伤就会缓和很多。”

杰西卡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天已经亮了,我还要赶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巴多夫先生。”

弗朗西斯没有放手:“那我就在脚上生出翅膀送您飞回去吧!”

“像墨丘利那样吗?”杰西卡扑哧地笑了出来。“但是,不行的。您是为身份高贵的贵族,而我则不过是个无名的草民。如果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对您的名声不好。”

“哪有这样的道理!”弗朗西斯反驳说。他真想把自己身上这套华丽的衣装和贵族行头一股脑地都脱掉。“我向圣十字架发誓,除了身上流淌的血液,我并没有什么称得上富贵的东西!”

杰西卡低下头。“您的话怎么好像谜语一样难懂……我必须要走了,被人们传出闲话就麻烦了。”她抬头看了看弗朗西斯,“您祖父的事情我很遗憾,我会为他祈福的——请问他的名字是?”

“托马斯。”弗朗西斯小声回答。

杰西卡点点头。“真好的名字,我一定会为他祈福的——而且,也会为你祈福的。”她的目光又转向廊柱,“您和朋友一起来的是吗?肯定是个我们无法企及的挚友。那么,请您保重了,我们明天见!”

弗朗西斯回头看了看约瑟夫。“的确如此。”他十分赞同地回答,“他确实是个不可替代的朋友,不过你……”说着,他回过头,这才发现杰西卡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约瑟夫从暗处走了出来。“原来如此。”他把手搭在弗朗西斯的肩上,“刚才那颗美丽珍珠对于威尼斯这些蠢猪们来说的确是浪费了啊!”

“她好像很怕我,可是我明明没有恶意的。听到她的声音了吗?她给我冰冷的心脏带来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小心欲速则不达,如果这样的话你会永远地失去她。”约瑟夫小声地说道。

弗朗西斯看着他,目光犀利:“在我那被迷雾包围着的未来中你能看到些什么?能看到她吗?”

约瑟夫望向虚空,定睛看着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幻影。“能,但是不太清晰,那位姑娘要么会拯救你,要么会毁灭你,她一手带着喜悦,一手带着难过。你会因她而丧命——也可能因她而获得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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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奶工徐富贵无意中发现市长史国有“女儿”的秘密,引发了一系列官场骚动,他自己的生活一夜间也险象环生。先是被奶场辞退,并差点祸及正准备高考的儿子,幸好有朋友和善良人伸出援手。小说从一个特殊的视角透视官场奥秘,故事生动好看又耐人寻味。从鸣春苑出来正要上车,旁边闪出一个瘸子扑到车前。因为腿瘸,扑得太猛,平衡没把握好,一身子就趴在了奥迪的引擎盖上,史国着实吓了一跳。办公厅主任储贤达和秘书江长如反应敏捷,立刻扑过去,将瘸子架到一边,其他陪同调研的人员包括记者瞬间也都扑了过来,形成一道人墙,横在了瘸子面前,把史国护卫起来。
  • 吹雪望篱头

    吹雪望篱头

    吹雪千年,守留终生。一场婚礼,一段巡游。一个阴谋,一曲爱恋。等待,最终换来的却是无望。那困在大荒的女子啊,你若不记得,我便不值得。“给我你的手,我带你去找他。”“巫术虽是术,你就没有半点感动是为了我?”“我走了,绝不回来。”“上卿?这世上早已没了他,有的只是一个傻瓜。他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儿,名叫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