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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纯爱的丝缕

说你爱我吧

近日,警校同学苏莉突然打电话来。

“富强,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阿莉柔柔地说道。

也许因为太过意外,我竟一时慌乱起来。

苏莉是我警校时的女同学,人长得非常漂亮,当时追求她的人足有一个加强连呢。说实话,我那时也曾失魂落魄地暗恋过她,可我没有公开的胆量。毕业三年,意外听到她的声音,我内心既兴奋又甜蜜。

“富强,真想不到你能发表那么多文章,稿费拿到不少了吧?真为你骄傲!要不是我前天无意中看了《警界》上你的一篇回忆性文章,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

我仿佛看到电话那端的苏莉羞涩地低下头,欲说还休。

我是写过一篇警校回忆录的。她看到了?那上面还真有一段我对苏莉痴情的描述呢。

“哦,其实那也没什么的……”

“不!”苏莉斩钉截铁地打断我说,“我从中看出你有那份真挚的深情,是的,那就说明你……你是个好人!其实你鼓足勇气说出来,又会怎么样?没人会……”

啊?!我惊喜得呼吸都变了节奏,汗水涔涔,爱恋的火焰似乎一下复燃,急忙单刀直入地问她:“那你呢?”

“我?我当然不会介意……其实我们彼此想的都一样!”

这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啊!毕业整整三年了,幸运女神和丘比特之箭竟突然光顾了我?!

“富强,在我看你文章时我就在想,说吧,说吧,你为什么不说呢?错过了一次机会,以至于你现在都在后悔,这多么遗憾啊!毕竟我们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了……”

我的眼睛不知不觉潮湿了,心在急剧战栗。平日的灯下苦读和奋力笔耕,终于打动了我梦中的女孩!

“阿莉,你……我……谢谢你真心告诉我这些,我真想你!说吧,说你也爱我吧!我……”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啊?想我?真心?爱你?你扯到哪里去了!开什么玩笑!”苏莉急急地打断我,嗓音也陡然亮了,“我照直说了吧!你在回忆录上不是说还欠着伍大海2000块钱吗?他是给忘了,你当时也因为家庭拮据不好意思提,直到你们毕业失去联系——这么跟你说吧,我明天就要和大海举行婚礼了,你把钱直接寄到我这儿来吧……”

乡村凉拌

撒一把围棋子在黄土地上什么样,那群在腊月河滩里啃食枯草的羊只就什么样。

它们低着头,近看像泥塑。三三两两,围住那个驼背老头。

老头头顶旧毡帽,两鬓如霜雪染,静坐如一块礁石。忽然一挥手,牛皮鞭子“啪啪”蹿响,空气里便鼓荡起干草与羊粪的清香。

这定是你在乡间腊月,时常能见到的画面。是不是像盘山野菜?带给你一种久违的清鲜——

让我们,再加把葱花。

于是,两个女孩儿翩然出现。她们一高一矮,一红一绿,背冲圆滚滚的夕阳追逐嬉戏。忽然,就悄然伫立,像两株娇嫩的麦芽儿,用鲜白小手偷捡了石子,远远掷向背对的老头。

老头转过身,见她们喳喳地跑散,满脸褶子“哗啦”一下,花儿般开绽!

再来头蒜。

让那个灰头土脸的男孩儿,像匹野马冲进我们的视线。他一出场,就尘嚣飞扬、嘶声震天,搅乱了整个河滩。他用厚厚的棉鞋底儿,“嘣嘣”地跺着冰面,急得那放羊老头挥着牛皮鞭,橐橐向这边飞赶!

撒把芝麻粉。

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好比邻里的姊妹花;他是老汉的独孙苗儿,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三只不安分的小羊,日夜蹦达在驼背老头的身旁。

他们过家家。他做爹,姐做娘,妹妹当闺女。采来藜蒿蕨菜鱼腥草,花椒薄荷马齿苋,将小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他们在冬闲的麦场里疯跑,在悬冰的屋檐下蹦高,钻进秫秸垛里睡觉,爬上光杆柿树掏雀儿;时常在一个天井里吃饭,一个火炕上通腿儿,藏在破败的墙头下、缩进屋后的小树林里嬉嬉笑笑闹闹偷偷地亲嘴巴……

他们像地垄里的玉米,嗖嗖地拔节。

该倒醋了。

他和姐姐高出妹妹两年级,一个班级学习,关系越来越密。渐渐,他和姐姐开始形影不离,直到考去乡里念中学,两人私下里发誓:一定要发奋考上大学,将来结婚成个家!

搀点香油。

于是,活村上下都知道,他和姐姐不但功课好,而且长得山清水秀早晚是一家。妹妹每回见着他们,更是大老远用手指刮鼻尖羞他俩:

“小两口儿,不害臊,

起大早,睡大觉!”

姐姐立时羞得狠命去追,他则快步如飞跑出十几里路,悄悄躲进玉米地,专等姐姐路过时唬她一跳!

她就再攒了拳头追他,他就在玉米地里奔蹿。

他们摔倒在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就募然停下,互相对望,眼神渐渐迷离。

就在两张唇,将要合二为一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紧紧攥住他的手说:不行!

为啥?他急了。就一下,还不行?

她说:不行就不行!好好念书,我给你留着……

最后,放盐。

那个高考前夜,窗外电闪雷鸣。他忽然浑身湿透了找到她说,村里捎信儿来了,爷爷死在了荞麦田里,他得马上赶回去!

她惊慌失措,一下子哭出来: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他狠狠剜了她一眼,边跑边回过头在雨雾里喊,你好好考,我去去就回!

第二天,她发现他根本就没来考试。她一考完就发疯地往回赶,到了村口才听说:原来他失去的不仅是爷爷,而是全家人。

那个雷雨夜,狂风刮倒了高压线,赶羊回来的爷爷被当场电死,之后便是他陆续找来的爹和娘!她求他再去考一次,她等着他!他推开她说,别犯傻!我复读,你先去上!

她哭成了泪人,把自己深埋在他胸前。

她考去了北京,暑假回来,却得知他已外出打工,杳无音信。

拿筷子,拌一拌。

她留在了城里。住楼房,开汽车,说普通话。童年早像那片干涸的河滩,很少再有波光潋滟。

有一年,她回老家小住。临走,她忽从车窗里看到两个人。他,和她夕年的邻家妹妹,正并肩挑着粪篓往家赶。

她看见他依然宽厚的光背脊梁,日头下黝黝的泛亮。她看见妹妹的脸上,分明有幸福的笑容荡漾。他们一齐走向她,越来越近。她却忽然踩响了油门。

CD机里,就有山歌开始流溢:

“叫一声哥哥哎,你走得慢一点,

妹妹还在山这边,

叫一声哥哥哎,你等一等俺,

妹妹累了走不多远……”

哦,差点忘了加芥末——

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纯爱的丝缕

那时候,他刚刚接手班级,就有学生偷笑他的莽撞。他总是在上课铃响后,才恍然发觉忘记带图纸、试管,或是药剂,急得满头热汗。

他姓毛,同学们叫他“毛毛虫”。他听了,从来不恼,微微一笑,憨厚大度,开朗英俊。惹得好多女孩子一边说着他的坏话,一边情不自禁地失态……

他的课上得异常精彩。战火味道消失了,紧巴巴的空气舒缓了,气氛从来没有过的活泼,人与人之间,一下子出现了大面积的和谐。不单繁复陈冗的试剂、分子式被他讲得妙趣横生,诗词歌赋经棋书画竟也能张口即来。还有时事、地理、武术……在同学们眼里,几乎没有年轻的他不晓得的。大片大片和蔼的阳光、纯洁无瑕的白云和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草飞进教室。于是,“毛毛虫”的课堂成为了校园里的“经典”。

他是个有心人,注意到自己的大意,通常是由同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抢先弥补。她——

她,长得太美了。美得年轻的他,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像樱花般娴静?像荷花般秀雅?像菊花般清傲?像桂花般珍稀?像海棠般炙烈?像兰花般低语?像茶花般深沉?……

都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应该像什么,就算一切美好的事物中都有她的影子吧?

他的出色和英俊果然就招致了风波。

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呢?信件,卡片,风车,千纸鹤,小小糖块、点心,一切能在女孩子们手里嘴里出现的东西统统都出现在他的抽屉里。往往,课还没上,教桌上就摆满了好吃的和各式各色的信笺……他也恍然,内心激荡不已。好久稳住阵脚,才渐渐融入到他的世界里,任横扬跋扈的才情来涤荡一切的一切……

闲时,打开那些信。蹦跳出五颜六色的字迹和那些形形色色的脸。他看得一会儿笑,一会皱眉毛,一会儿大摇其头。

其实——他的心还是被一次次狠狠地揪起。

是她!

那个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赞颂的女孩子。

令他想象不到的是,那么文静清傲的她,信,写得最多;卡片,寄得最美;偷放点心糖果的人里,也时时处处有她!

尤其她的信,不依不饶。甚至在他徉装瞪眼发火令大多数女孩望而止步的时候,来得更凶。更加炽烈、更加执着、更加浩淼无边。

他拿她没有办法。每次放学,他都用忧郁的眼神悄悄送走她失望的背影。

然后,亮一夜的灯。

有一天。是夏天来了。校园里的芙蓉树上到处绽放着粉红色的小伞。她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

“毛老师,您知道那芙蓉树上散落的是什么吗?”

他想也没想,说:“是美丽的芙蓉花呀。”

“不!”她说:“那上面密密麻麻吊满了毛毛虫!”

他刚要笑,却听她哽咽着说:“是毛毛虫用心,一点一点吐出的丝缕……无处不在的思念的丝缕!……”

他张大了嘴巴,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敢对视她汪满泪水的眼眸。

她咬着薄薄的嘴唇颤抖着逼问他:“毛老师,您看到了么?您懂不懂?!……”

他硬了口气道:“不懂!”

然后模糊地看她,渐渐跑远。

几声雷过,战火燃烧了整个六月、七月……

几声燕呢,岁月更迭了数个两年、三年……

再次见她,他有些不敢相信了。她坐的是进口车,穿的是名牌衣,连笑容都是一副赛春图,时时处处溢满了幸福。而他,却成了校友会上一个令人侧目的反面“经典”。

“有什么啊?年轻时挑花了眼,运过了头,至今还是一个人过呢!”……

她听了,和众人一起笑,开怀大笑。笑得美丽的脊背在太阳底下弯成了弓形。

她们放肆地呼喊着“毛毛虫”的外号,将酒进行到深夜。

深夜。待人群散尽,他才颤巍巍地取出那些他熬了几千个暗夜,用心、用思念和血,凝成的文字。

一柱青烟,缭绕迂回,散了,淡了——

那些空气中轻舞飞扬的纯爱的丝缕。

手套

天气一天冷起一天。风刮得猛,路上这里,那里,结起薄薄的冰。

局里关心我们,周五临下班前,忽然让各科室内勤去装备科领手套。小刘放下电话,依个审视了我们因幸福而变得绛紫的笑脸,然后忽然显出一副严肃面孔说;“县局在电话里说了,这副好手套可是在执行任务时,为着装整齐才戴的,千万不得丢失,丢了不补!”

我们听了很是兴奋,催着小刘赶紧去领。可小刘却不慌不急往门外走,临到门口忽又低下头擦拭起她那双崭新的高跟鞋来,好大一会儿还蹲在那里。简直就是“公报私仇”,吊足了我们的胃口。

手套终于到手了!

果然是上好的布料。纯黑色尼龙棉手套,内里全棉,设计精巧,外观秀气灵活,内部温暖舒适,正好是应对这鬼天气来的!

不管他,先戴上尝个新鲜。我留心观察一下,包括队长、小刘他们不也都带上了?我笑笑,翘腿跨上摩托,将手指神气地插进黑色手套,舒服的手指猛加油门,再次寻到风驰电掣的感觉!

不几天,我们大院里就都戴上了这双新手套。与此同时,我发现,小黄的手里尽管也戴着手套,但经常总是一只。他刚调来单位,年龄和我相仿,相互是对最知心的好兄弟。我有点纳闷忧虑,这才戴了几天,就丢一只,这也太松包了!这天,这时节,恐怕是要马上组织严打行动了。

果然没几天,单位突然下令紧急集合,倒不是真有抓捕行动,而是搞战时演习。上级要求我们着装整齐,在武警中队操场比武竞赛。竞赛开始了,我们按照预定科目军体大比武。忽然,小黄凑到我脸前耳语道:“兄弟,过会儿借你只手套用用!记住!左手的!”声音很小,我完全可以装作没听见。其实也来不及多想了,马上就轮到我这一队列上场,热血早已涌遍全身。

演习完了动作,小黄的话不禁在我耳边盘旋起来。可不知为什么,我不太想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戴着一只手套出来训练!当初领导要求那么严格不让弄丢了,他还那么粗心大意。再说这是正式竞赛,没有特殊理由我也不能乱出队列。可转念又一想,小黄是我的好兄弟啊,我们还是一队的,要是因为这个失了分数就给全队丢人了。我左右犹豫时,看见小黄站在对面的队伍里急得满头热汗——随着一声哨响,他们那列的演习也开始了。

演习一结束,果不其然,小黄遭到了队长极其严厉的一次批评。本来小黄刚调来,是个表现多好的小伙儿啊!可是这次全砸了。

我内心也一连内疚了好几天。可小黄依然对我很好。我想,毕竟也不是我的什么过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可那天清晨我绕道晨练时,破例在早市上买了把芹菜。

那菜真好,滴着大颗大颗的露珠,水灵鲜嫩。奇怪的是,卖菜姑娘一定要我帮她压住秤杆才肯称菜,原来她竟没有右手!可想她一个人卖早菜多难!我热心地帮她,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微笑的脸庞,心里登时暖洋洋的。

猛地,我看见了那只手套,那只纯黑色的尼龙棉手套!它已变得斑斑点点,不好确认。但我还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丈夫在哪儿工作?”

她理理云鬓笑着,“不远,就在公安局……他人很好……你认识吗?他叫……”

跨越时空的爱恋

吴芬收到一封信。

打开一看,竟是封地道的情书。

“那日街头,最是难忘。天气太凉,遇见面,却如穿了皮袄。世间怎会有那样一个你呢?”

这封信,既简约,又浪漫,而且纸张竟还带了香味。会是谁呢?谁这么多情?谁又这么无聊?吴芬笑笑,将信弃之一边。她实在太忙了。工作让她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别说是一张莫名其妙的短笺,就是火辣辣的鲜花攻势她也未必会让自己心动。

可是,信笺还是一封接一封地来了。

“叶落知秋,你是否见到那片凋零的落叶?我在窗子里凝望,回忆你美丽的容颜和那个逝去的秋天”。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伴君直到夜郎西。你果真要走吗?我思念着你。”

文字,一如先前的凝练与婉约。如溪水里洗过,月光里浸过,微风中拂过。竟让吴芬的心头当真漾起一阵涟漪。

看来,此人绝不简单。文字里有意境,心里面有深情。该是个极富涵养、气度不凡的男子。是谁?吴芬陷入沉思。圈里圈外,并没有这样的男人呀。

这些信来址不详、没有邮戳,字迹是打印的,径直寄到筒子楼206来。这里楼虽破,但门号清晰。不会错投。

吴芬感觉不可思议,立即留心所有的熟人,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吴芬是去年冬天搬过来的。此前房主是位小伙子,跳槽走了。吴芬一直是一个人在寂寞而忙碌地生活着。

于是吴芬叮嘱门卫老赵,要他下次一定稳住送信人。她有急事找他面谈。

可下一次,老赵没能留住来人。老赵说,没办法,这次是个孩子,把信丢下就跑。我怎么喊他都不听。

吴芬苦笑着摇头,打开信笺。

“月台并不拥挤,可我滑了一脚,摔了。这次回来,独独没有你。我躺在床上,思念像默哀的海。”

吴芬揣起信,默默走回屋子,无心做饭,却枕着冷月睡了。

终有一天,老赵的蹲守有了收获。他把一个三十几岁的秃顶男人殷勤地领到吴芬面前。吴芬问,是你寄来的信?男人两手一摊说,不管我的事,是梅梅让捎过来的。

梅梅?

是我们家隔壁一个腿有残疾的女孩儿,她知道我岳父住在附近,托我把信送来。

男人一副无辜的样子走了。老赵也在吴芬的感谢声里乐滋滋地回了屋。吴芬一个人骑车,辗转找到了城南街的梅梅。这女孩儿要远比她想象中的大。

我该叫你姐姐吧?吴芬开门见山。听说你一直在给我寄信?

不是。梅梅坐在轮椅上仰头回答,是我哥让我打印好,再托人捎给你的。我相信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他是个好人。

吴芬说,姐姐你别误会,我想见见你哥。

梅梅笑笑说你真漂亮,就打起了电话。很快,一辆轿车鸟样的飞落门前,一个穿笔挺西装的高大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你好,我叫梅冬!男人向吴芬自我介绍说。

吴芬问,是你在给我寄信?梅冬说,是。

可我们并不认识。

我不认识的人就更多了。梅冬说,但我要坚持把信寄完。你究竟什么意思?吴芬再问。

你听我解释好吗?信的确是我让梅梅寄的,但信里内容却并非出自我手。

我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十年前,梅梅因为一段感情离家出走,我发疯地找她。最后发现她趴在野外的一棵大树下睡着了。而在树下,她竟给自己挖了一个深坑……

我把她背回家,说服她不要再沉溺过去,与我共同创业。那次找她,我还从树下带回了一个她挖出的旧陶罐,小心揭开蜡封,结果发现,里面有厚厚一摞信笺,而且竟然写于40多年以前!在陶罐里,还有两块金条。我就是靠着它们起步才拥有了今天!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吴芬疑惑地问。

有啊。梅冬接着说,陶罐的主人每时每刻都想把信笺邮寄到筒子楼的206号。在他的信里,你住的地方原来该是所大学的校舍吧?

吴芬恍然大悟,但又有些嘴硬。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为什么还要把信寄给我呢?

梅冬说,对不起,也许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但我和妹妹毕竟是靠先人的资助才有了今天。我想帮他完成那个未完的梦想!

听到这里,吴芬有些释然了。她也在想,那个人,真得是位才情横溢、多愁善感的傻瓜啊,他一直暗恋着她,为何不勇敢地说出来?

梅冬告诉她,是时代最终导致了他们的错别。那就是半个世纪以前最典型的暗恋结局。

梅冬还告诉她,信笺按季节,只在每个秋天寄出,而她是多年里那么多人中唯一来寻找答案的人。

也许你是唯一一个被信笺打动的人。

吴芬听了,直想摇头否定。可她一抬头,与梅冬坚毅的目光相对视,又忽地笑了。她看见秋日的阳光哗哗地在男人脸上流淌,让他看起来既沧桑又俊朗。

差一秒钟的爱情

晚了。太迟了。

还未进门,他就听见筒花爆碎的声音。沸腾的喧闹席裹而来。

他心一沉。接着,就看到了她。她穿一件蓝白相间的毛衣,茂密的黑发上扎一只煞蓝的蝴蝶结。身材像婀娜的仙子。虽然面貌并不完美,但聪慧、可爱,是他喜欢的那种。

他几乎一眼认出,那就是她。

男友将她紧紧拥住,而在她怀里是怒放的玫瑰花。

晚了。太迟了。

一秒钟前,精彩极啦!朋友跟他诉说着当时的情景。而他与她极快地对视一眼,旋即离去。

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过程毫无新意。他是东北来此经商的异域漂泊者,她是南国深夜踯躅在音乐里的孤寂魂灵。他们渐渐开始信任,依赖。也曾相约见面。但大抵因这样那样的事情错过。

谁身边没有抹不开的琐事呢?况且,若是网恋,多么恶俗。

本来那次聚会,他是打算准时到的。可是,一点点意外阻隔了他。

他很快就接到了她的Email,她感觉同样精准。她也认出了他。她的信很短,但可以看出,她并不快乐。甚至情绪低落,推荐他听的大都是低沉的曲子。

他不再登陆QQ。为自己的失魂落魄感到好笑。本想彻底忘掉这一切,却又禁不住在工作间隙,一次次地刷新油箱。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回信给她。却忽然感到了巨大的酸楚。

他要约她见面,去那座城市边缘的咖啡厅。他们像老朋友一样相互对坐,绝少说话,默默盯视,却都感到放松和惬意。其实,无论是她红肿的眼睛还是抽动的嘴角,都生生撕扯着他的内心。

他送她上的士。夜色已浓,忽又不忍。遂上去坐在她一侧。她似乎很困,不觉就依着他的肩头睡去。颠簸中,醒了,连忙说着对不起。可是转而,再次同样沉沉睡去。

他侧身盯看她苍白的脸,疲惫的双眼和柔顺的长发,心里涌现出无限温情。

快到家时,她醒了。车继续开,她忽然说:前面站在楼下的人好像是我男朋友。他忽然就慌了,像矮下去。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见她下车,忙催司机快走!生怕自己被看到。

可是,这真太荒谬了。自己错在哪儿?害怕什么呢?难道是不喜欢她?想到这,他大声叫司机转头,恨不能马上生出翅膀飞回到她身边去!

车还没有停稳,他便跳下。一把抱住了她,吻她,亲口一遍遍地告诉她:我爱你,我要你嫁给我……

这次以后很久她都在想:要是那天站在楼下的那个人真是男友就好了。那样会省却多少麻烦!那样的结局岂不是还好?可那个人不是。

她陷入了慌乱。对男友实在无法启齿,男友拼命追了她多少时日,她才肯在那个混乱的聚会上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花束?而她又万万不能拒绝他,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深深地离不开他。原来在三角恋当中,最感痛苦的竟是那个中间那个啊。

他一直都在等。好多次都想问她,还犹豫什么呢?到我这里来,我多么爱你!可他说不出口,他认为这理应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他希望她能很快回答他,同时又不想很快知道答案。如果她选择的是他,那就是说是他亲手拆散了一对情侣?而如果她选择的是男友,那自己是否能够接受?他爱她爱得几乎要发狂。

不久,公司派他出趟远差。他极不想去。但必须去。临走他与她约好一定要常发短信,常打电话,常常彼此思念。可是一旦出去,他就在时时怀疑她是否跟常男友在一起?是否已放弃了选择?而她在遥远的异地频繁地发送着短信,孤单的思念像天边的云翳飘来荡去。他不在的日子,她忽然变得那么娇气、脆弱和任性,泪水流淌地无声无息……

后来的后来,她还是选择了与男友分手。男友感觉很惭愧,想不到在一次次争吵过后,这一次她居然彻底放弃了努力。在她心里也有愧欠,但终于能够坦然。原来在这场痛苦的恋爱当中,受伤最轻的反而是这个始终真相不明的人。

那时候,他早已离开了南方。其实,是他先跟她提出的分手。就是那次出差回来,他忽然下定了决心。在下飞机前打电话给她。她在电话那头一直哭,一直哭。他宁愿这样,也不想再让彼此深受折磨。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下笔前我在想,如果当初让他早一秒钟走进房间,事情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兴发渔行

我们这里,离海很远,本是个纯粹的内陆小城。

可没办法,现在流行吃海鲜。其实也不是流行,海鲜虽贵,但确实好吃。

于是,兴发渔行火起来。

原来的兴发渔行,只批发海米、咸鱼、虾酱等等干货,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呛鼻子的腥味,屋子里暗得不行。

可渐渐,黄老板开始运营纯正的海鲜。他先是委托朋友出差捎带,后来干脆贷款买车,每天专门长途跋涉去海边拉鲜货。

现在的兴发渔行,早已今非昔比。不但扩了地牌,换了门脸,装饰了格局,就连存海鲜的装备都先进上了。

有一种海鱼叫真鲷,俗称红加吉,体色艳丽,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属于近海暖水性名贵底层鱼类,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黄老板用来养它的家伙,就是一方伪造的岩礁海水区。为解决海鱼易死亡、肉质易变疏松等问题,黄老板还专门在水底安装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拂尘样的装置,时刻不停在水底转动,搅得海鱼们片刻不得安宁。所以,黄老板的鱼做出来的味道真是蛮不错的!

黄老板有钱了。

可有钱的黄老板一直没有续弦。

大概有七八年了吧,黄老板的老婆甩下他,跟着小城一个司机走掉了。那年头,黄老板过得拮据。屋子里终年冷冷清清,除了死鱼就是烂虾,日子充满了霉腥味。

因此,黄老板每次回忆那个雾蒙蒙的黄昏,总免不了要黯然神伤、唏嘘叹气。

当初究竟怎么回事?每当有人关心地问起。黄老板总是低下头,搓弄着两只戴满了大金戒指的手,久久不语。等到人们起身要离去时,黄老板偏又用湿漉漉的话语把人们挽留住:

都怨我不好啊!

原来当初,女人是受不了清冷孤贫、黄老板又不能生育,而决绝离去的……

不是没人劝过,黄老板,你现在有钱,再续一弦嘛,现在的女人就崇拜你这种男人!黄老板听了,摇头苦笑。

不是没有人介绍,黄老板,“绿源”饭庄梅老板的小姨子,怎么样?人家对你印象可蛮好!黄老板仍旧只是笑笑,转身离去。

甚至,还有人将姑娘带来,任黄老板好奇地观察够了。再问,黄老板,人家还是大姑娘呢。长相比你那个黄脸婆强百倍吧!谁知道,黄老板当即黑了脸。你们要来买货,我给全城最低价,别的就不要瞎扯了!

人们就都竖了大拇指,说黄老板真是个重情之人!

人们也都想知道,黄老板的女人现在是什么光景了?

终于有那么一天,黄老板的女人走进了兴发渔行。

人们顺着黄老板惊讶的眼神望去,却实实在在失望了一把!这就是传说中的她?真不敢相信。

是啊,就是在当下小城,女人的长相穿着也很有落伍的嫌疑了。

可黄老板,整整一天都兴奋着。他通知服务员,下次女人再来买廉价品,就把最好的鲜货装给她,还要把价格不动声色地压到最低。

女人不但亲自来买海鲜,而且开始跟黄老板讲话了。女人开口向黄老板借钱——58万。老天爷,这简直是黄老板的毕生心血!

人们知道内情的时候,已经晚了。黄老板把钱全部借了出去,毫不犹豫,条都没打。有人急问,黄老板你傻啊?万一……黄老板干咳一声,打断问话,没事,没事。兀自一脸轻松。

事后,人们依稀听说,原来女人的现任丈夫得了尿毒症。女人之所以来兴发渔行,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好事人终于又有了新话题。尿毒症的治愈率很小,黄老板和女人岂不是又有了复合的希望?黄老板多年的夙愿,看来要实现了!

可这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生活总是现实而残酷的。那同样是一个雾气蒙蒙的黄昏,兴发渔行门前突然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黄老板被轧在一辆大货车下,成了一滩血红色的虾酱。

第二天一早,女人又来买鱼,一个女服务员哭着告诉她,黄老板出事了,黄老板死了!

女人听了,并没有显露出何样的悲痛,付了钱走出门外,却一头载倒在路边。

以后的日子,兴发渔行并没有歇业。相反,却越做越大,直到省城都开起了分店。兴发渔行的老板,就是当年黄老板的女人。

原来女人的丈夫早就病死,跟黄老板借钱也只是个幌子,她是不想让黄老板的后半生过得太逍遥太舒服……

当年女人之所以走,是因为在老家曾和黄老板定过亲的女人找上门来,趁她不在,跟黄老板睡了一觉!

也是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黄老板和女人,都是漂泊在异地的外乡人。

茉莉的婚事

消息不知怎么传出来的。

我们知道时已经很晚了。父亲表示怀疑,母亲也感觉不可思议。至于我,更是羡慕得红了眼睛。

我说,这怎么可能呢?不是茉莉她们家编的谎言吧?

可母亲出去一趟,带回来的,依旧是令我难过的消息。

真的,茉莉真要去美国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茉莉,一个毫不起眼的瘦姑娘,竟突然收到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写信人说他爱上了茉莉,爱得不能自已,但因为远隔重洋,见面困难,所以他大胆在信中向茉莉求婚,让茉莉去美国做他的新娘!

这该是何等的幸福?

而事实上,茉莉亲口说出的话更令我们吃惊。茉莉说,也许你们不相信,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我们大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难道这是一场恶作剧?

茉莉摇摇头,又有点害羞地说,不,是真的。那个人是我一个表叔的儿子。我表叔跟我爸是二十多年前的干亲,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了。可上个暑假,他忽然带着那个人来我家,其实我并没注意那个人,谁知道他会莫名其妙地给我写信呢?

原来如此!我们酸溜溜地打趣茉莉,那你不愿意嫁给那个人喽?

茉莉低了头,用手指缠弄着辫梢,说,我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我们开始起哄,用不满的口气责备她,啊呀!为什么不嫁呢?我们这些没有好运的人,恐怕努力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啊!茉莉你傻不傻?

茉莉茉莉,不要再犹豫啦!

茉莉茉莉,要抓住机会呀!

围绕着茉莉,我们像群唧唧喳喳的麻雀,好像马上能嫁人的不是茉莉,反倒是我们。

茉莉没了主意。茉莉给我们的印象,向来就是没心没肺,成绩一塌糊涂。那个人怎么会那么巧地爱上她呢?她甚至连你的样子都不知道!

后来,学校里也都知道了。茉莉很快成为焦点。说实话,我还是不能理解,就凭一封美国来信,茉莉就轻而易举地成为宠儿了?

甚至老师也在课堂上公然议论这事,只不过她是在讽刺和挖苦。老师说茉莉同学的成绩就像古诗里面写的那样,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到底怎么回事?嗯?是不是以为能嫁去美国就不用学习了?如果真那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可我们却宁愿认为,这是老师对茉莉的嫉妒。

果然,那个学期还没结束,茉莉就退学了。退学的茉莉,依然让我们艳羡。

有人说,茉莉又收到了很多来信,还有美国的贺卡呢!

贺卡算什么?因为同住一个家属院,我还知道那个人给茉莉寄来了美元!

美元,这是美元!这上面是美国总统华盛顿!我们曾亲眼看见茉莉的母亲,在小院里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比划着,介绍手中的钱。

也正是这副场景彻底改变了茉莉母亲给我的印象。多年以来,这个口音很像外地人的女人,像她窝囊的男人一样很少跟外人讲话。可现在,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茉莉给我们的压力好大。不知从哪天起,我们在小院里看见她,会很快低下头走掉,行同陌路。

后来,茉莉就去了唐大鲁的发廊。唐大鲁在我们小院里开店多年,从未收过女徒弟,他很紧张,我们都看出来了。

再以后,茉莉的变化就更令人惊讶。她的衣着和穿戴一天天斑斓起来,发型也变得成熟而又妩媚,像一条热带鱼。

这一切,都为她去见那个人做好了准备。

是的,那个人短暂回国,家住北京,一定要茉莉“飞”过去见面,机票都订好了!

可当时我正忙于高考,直到放暑假,母亲才把这一消息告诉我。我心里再一次酸酸的。

不过,仅过了几天,茉莉就回来了。茉莉依然在唐大鲁的发廊里忙碌着,她已经能剪出许多样式的发型了。

有一次我去理发,本来唐大鲁给我披好了发衣,可茉莉突然进来,把唐大鲁赶到一边去。剪刀喀喀,我们却始终没有说话。直到临别,茉莉忽然从背后叫住我,哎,考得怎么样?出于礼貌,我回过头来说,还行,你呢?啥时候去美国?

茉莉嘴角一翘,没有回答。我忽然从她眼睛里,发现了细碎的泪花!

那真是一个漫长的暑假。谁能料到比我的通知书先来的,竟会是茉莉的喜贴呢?茉莉在我们卑微的落寞的小院里结了婚!嫁给了矮倭瓜一样的鳏夫唐大鲁。

那些天,小院里到处都是碎盘子碎碗的吵嚷声。

父母没去参加茉莉的婚事,他们更害怕得罪茉莉的父母。他们和我一样,听着不远不近的吵骂,长久地陷入沉默。

来年大学暑假,我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在小院里看见茉莉母亲正怀抱一个胖娃娃跟我父母聊天。旁边,是高挑又丰满的茉莉。

我情不自禁跑起来,远远冲那边喊着,茉莉!

绝缨会

一管竹笛,清婉悠扬,似从天际云端中生,又似从楼外驿道间来。在那个闷热的黄昏,就那么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我寂寞无依的心。

“吧嗒”、“吧嗒”,随着一阵马蹄声的临近,笛声隐了。透过窗棂,我看见一个英俊少年独坐马上,左手持剑,右手执笛,襟袖翩翩,白衣胜雪。

他仰起头,用一双含笑的眸子捉住了我,惊疑中带着一些放肆。呵,又是一个被我美貌迷醉的男人。

可不知何故,这一次我脸上竟烧得厉害,胸口也“咚咚”地跳个不停……

不久,有个自称唐狡的人,只身前来提亲,遭到父亲的拒绝。我隔窗一瞧,心急得差点跳出来——是他!

转身跑上阁楼,痴望唐狡的背影远去,我怅然若失。

不料,唐狡刚走,又有一个人经过我的窗前。这个人浑身血污,铠甲残损,发髻凌乱,布满血丝的一双大眼,似乎要撑出眼眶来,身下的赤鬃马一瘸一拐,狼狈不堪。

他的落魄,激起了我的好奇。我启窗张望,不料正与他四目相对!

“姑娘,可否赠口水喝?”他粗犷的嗓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我慌乱地指指楼下,让他去求我父母。

没想到,这竟是我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坐在昏暗的阁楼上,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地动山摇的大笑,和父母亲一连串唯唯诺诺的应答。

之后一天,突然有很多人携金带银闯进家里,把我用轿子一路抬进了郢都。原来,这个求水之人就是被斗越椒射伤了的楚庄王。

我成了楚王的一名嫔姬。可我却憎恨这个浑身是毛、敏感多疑的家伙!我的心早已许给了唐狡。那个英俊少年,才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男人。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唐狡了,谁料在那座石桥附近,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射的养由基和斗越椒身上时,我却意外地发现了唐狡。是他,他就挺拔地站在浩荡的护国大军里,地位卑下,但气宇轩昂。

我试图一步一步靠近他,再看一眼他深邃的眸子。可他面对我灼热的目光,竟低下头片刻也不敢回视。我的心,彻底坠入冰窟。

斗越椒被养由基一箭射穿了头颅。楚王终于平定了叛乱,天下大赦。楚王急命各路将臣齐集郢城大殿,开怀痛饮,尽情笙歌。直到夜半风起,皎月高悬。

——终于,楚王让我这个举国最美的女人出场,为将士们斟酒助兴。

这一刻,我等得好苦!我要亲口问一问唐狡,为什么迟迟不来娶我?为什么不敢正眼看着我的眼睛?

纤指微弓,莲步飘移,歌吟轻狂,笑靥彤红。大殿上所有男人都已为我痴狂。凡我过处,谁人不醉?

唐狡,你呢?抬起头来,正视我的眼睛!懦夫!你为什么不敢?我正要含泪质问,一阵夜风忽然吹灭了大殿所有的蜡烛。

天可怜见!此时,千言万语又怎抵得过片刻相拥?唐狡,抱紧我!

我的拥抱就像撞击在一面冰冷的墙上。那堵厚重的墙,将我生生推出一个趔趄!伴随我跌倒摔碎的,是我那颗滚烫的心。

攥着手中不知如何扯下的一缕红缨,我凄惨一笑,厉声说:“大王!有人趁黑非礼我,我扯下了他的盔缨,快点起蜡烛砍了他的脑袋!”

孰料,楚王听了,只是一阵狂笑:“所有人都摘下盔顶红缨,为战死的将士干一杯!”黑暗中,铿铿锵锵,筹杯喧响。等烛光再次点亮,只见满地的红缨如血!

我双眼迷离。再看唐狡,他,竟颔首枯坐,像一尊冰冷的石头。我瘫倒在大殿之上……

两年以后,楚王倾兵攻郑,陷入重围,甚至已有人杀到了我的车侧。突然,一个人从斜刺里杀将出来,以一对十,锐不可当,只率领百十号兵甲,不但救出了楚王,且一直杀到了郑国城下。

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我能感到浑身的震颤。是他。只有那个曾在郢都大殿趁黑把我推出怀抱的人,才能如此勇猛!

楚王发誓重赏唐狡。我的心,却猛然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生疼生疼。隔着帷幔,我抽出鞘中的匕首,放眼望去。

楚王发话:“唐狡,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唐狡连连叩首:“大王息怒!我就是两年前在郢都大殿,非礼许姬的人!微臣无以回报,惟愿拼死效力!”

楚王听完,爆出一阵大笑。那声音在我听来,却抵不过我心头的一声轻叹。

揽镜自怜,我倾国容颜,毁于一旦。

青天恨

香菱

女人走进庙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凭空直摔出去,香纸散了一地。风一吹,那些灿灿的帛纸就如生了翅膀的蝶儿,在庙堂里四散飞扬,将一个冷寂的佛堂搅得有些不安分起来。

女人大慌,急忙收拾停当,双手合十,跪在佛前。一双好看的杏眼早已泪如泉涌。

女人垂首向佛,咿咿低诉:罪孽啊罪孽,我该怎么办?一切但求佛祖保佑!

佛祖高高在上,仪容威严。女人说完仰起湿亮的面庞,乍见佛像不怒自威,吓得“噗嗵”一声跌坐在地,泪花簌簌敲起汩汩烟尘。

王监生

静坐窗前,男人目光迷离,夜风将桌上的线书吹得噼啪翻响。

酒褫灯残,屋内静得有些寂凉。突然,叩门声像一盏烛火点亮了男人的眼睛。道长快请进!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推门而进,男人忙起身让座、斟酒。待老道喝完第三杯酒时,男人又从厢房里拿出了几锭沉甸甸的银两。

老道捻须而笑,监生虽厚礼相待,但恕我直言,近期并无功名可图。

男人忙陪了笑道,我不求功名,只求道长为临家佃户算上一卦。只可说他近年在家必有祸患。还请道长一定给我这个薄面!

老道听后沉思片刻,说,那请监生放心,我一定照办。

老道走后,房门“吱呀”一声合拢。男人才发觉后背湿漉漉地升腾起一片凉意。

宋县令

宋县令的轿子每次通过那爿热闹的街衢,人群里总要引起一阵骚动。在仙游,宋县令名号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半城儿歌里都是对宋县令功绩的称颂。人们亲切地称他宋青天。

宋青天清正廉洁,铁面无私,为仙游百姓断了不少积案难案现案,以至于美名远播嘉兴。

可就在这天晌午,宋县令的轿子没走几步,突然被人截住了。

宋县令眼前跪者云集。一个腿脚沾满泥巴的汉子被人推搡出来,立足未稳,说话倒是流利。报告青天大老爷,我在北坡锄地,口渴到井里打水,不想在里面发现一具男尸!

请青天大老爷明查!人群呼声如沸。

宋县令深感案情重大,急忙传人认尸。尸体早已高度腐败,但村人纷纷指认死者就是村南佃户李下!

很快,就有人将另一隐情报告上来。城中王监生素与邻居李下之妻香菱偷情已久。而李下已失踪达半年!

宋县令拍案而起,心中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焚烧,恨不能立即将淫娃荡妇一双凶手千刀万剐!

一番质问与重刑,二人当即签字画押。宋县令铁笔一挥,正要命人推出去斩首,忽然发现女人右手臂上有两块铜钱大小的胎记!宋县令只觉眼前一花,二十年前的往事倏忽而至。

香莲

二十年前,莫愁湖畔。女孩儿为秀才划船,轻舟在莲花中穿梭。女孩儿的笑声像湖水上空的水鸟起起落落,女孩儿的小手像一小截白藕,在水花里荡漾闪烁。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这截白藕,女孩儿没有惊叫,却拼了命地挣扎。无奈船儿太小,只是一瞬,船唰的一声翻进湖里!

仰仗水性,女孩儿在湖心用尽平生力量,才将吟诗纵情、轻薄自己的客人救起。近处望着秀才苍白的面容,女孩儿的脸像在湖心绽开的一朵雏荷。

秀才留在了莫愁湖畔,读书著文。直到女儿香菱呱呱落地。

秀才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莫愁湖被薄雾笼罩的清晨,女孩儿偎在他怀里,女儿伏在女孩儿怀里。女孩儿说,女儿的手臂上有两枚铜钱胎记呢,看来会嫁个有钱人家!秀才听了直笑,并在漫天的幸福中,酝酿下一次赶考。

李下

李下出了仙游,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无奇不有。

而且,只要肯动脑子,谋生倒也不难。

李下先是在一家酒肆打工,后来自己就盘下了酒肆。李下卖酒从不掺假,酒气芳冽甘醇。他常是卖半天的酒,自己倒要醉上整整一天。

和风吹荡,李下开始思念起自己的女人。他决心要把香菱也带到这个多雨的南方小镇上来,一起经营这家酒肆,安享天年。

李下带足了盘缠,一路迤俪返回仙游。喧闹的街头上正在乒乒乓乓演戏。李下随意听闻几句,竟被猛然钉在了原地。

他听到台上一个莲步轻移的女人名唤香菱,而那个和她眉来眼去的男人竟是隔壁的王监生!最令他吃惊的是,二人终因合谋杀害自己而被宋青天斩首示众!

李下看得心崩肉跳,情不自禁大呼救人!喊声使人们从剧情中醒转过来,一时间台上台下大乱!

一场初夏的疾雨,铺天盖地呼啸而至。

结局

那出戏仍在坊间传唱不止,只是再也不是从前的结局。

宋县令被斩首的那个秋天,仙游人将戏演到了京城。

李下站在城墙下,亲眼目睹了那场轰动朝野的演出。饰演李下的戏子唱到高潮处,举止悲愤,声泪俱下,把最末一句“寄言人间司民者,莫道官清胆气粗”唱得荡气回肠!

城下李下,涕泪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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