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处陈旧巨大的火炉,呈柱状连接这个简陋石屋的天花板,铁门敞开,炉中熊熊烈火,发出橘黄耀光,每个火炉前面有两个结实的成年工人正将煤铲入火炉中,黢黑的煤石钻入火焰中,带起一蓬蓬散碎跳跃的火星。
这些赤裸上身,满身大汗的工人是负责烧锅炉的铲煤工,他们脸上被煤灰吹的黑黑的,看不清原有的肤色,只有在他们咳嗽时能看到他们洁白的牙齿。
这里空气沉闷,酷热,黑暗,唯一的火光又是刺眼的炉火,这里的环境恶劣,不是正常人愿意忍受的,可在这里的薪酬不低,一个月能有十个银币,当普通人三个月的薪酬,所以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是还是有大把的人愿意做,贫民窟里的人等着钱救命的不在少数。
他们沉默,目光呆滞,唯一的机械动作就是弯腰铲起黑煤,然后将煤抛入炉中,他们在脑中各自在想各自的鸡毛蒜皮,有的在想女人,有的在想孩子,有的在想结束一天后能去西街喝杯小酒,有的在想昨天偷得东西会不会被人发现。。。
突然一束光照了进来,石室的房门被打开,所有人都侧目看去,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站在了门口,他突然闻到了这里的空气,浑身不适,往后退了半步,皱起了眉头,看着靠边的炉火喊道:
“小夜,你出来一下!”
那个炉火前一男子发放下手中铁铲,给身旁中年大叔笑道:“陈叔,我先去一下,这里先麻烦你了。”
旁边中年大叔咧嘴一笑,道:“好,你去吧。”这朴实大叔笑起来皱纹满面,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老很多,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人总是老得更快。
小夜转过身来,穿过铁门进来的光束正好照在他的身上,看清他正面,他中等身高,身子很瘦,但肉很紧绷,脸上、身上覆满了煤灰,他还没到门前,就笑着向白胖男子问好:“周叔,是不是池子又堵了?”
那白胖中年人周叔看到他神色缓和了,无奈骂道:“这个周已经堵三次了,打扫卫生的后生回家看望母亲去了,年老的又不肯潜水去弄,又要让你去了。”
小夜是这家浴池澡堂的铲煤工,原名夜十,刚满十七。本来招人的管事是不想要这瘦瘦的孩子的,嫌没气力,小夜提出免费干两天试用一下,试了两天,每天干活都卖力,人也机灵,嘴甜,一口个叔一个姐的喊,讨的这里人的喜欢,就留了下来。
后来这里人也了解到,这孩子还在城里的学院上学,是个学生,白天放学后就跑来干活,干到半夜回家休息早上又去上学,让澡堂工作的人都挺佩服的,都觉得挺坚强一孩子,也懂事。心好的吃饭的时候都会夹点肉给他,心坏点的,也不怎么欺负他,他一半大孩子就在这里干了半年下来。
就在这个周,泳池里的出水孔总是堵,恰好打扫卫生的人年轻人不在,年老的不愿潜下水去掏,就让铲煤的的小夜来弄。这对他来说是个好差事,掏出水孔比起铲煤怎么都算个休息,还能趁机洗个澡,美哉。
第一次,他从出水孔里提出了一顶假发,堵死了出水孔,第二次他从出水孔里掏出了女孩的贴身衣服,闹得他脸红不止,他怎么都想不通,好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怎么会被被冲到这里来。。。
夜十跟在周叔身后,顺着暗窄的楼梯向上,打开一道木门,进了一间小浴室,小浴室方圆不过一丈,室中有一木桶,桶中转满了水,夜十也不用周叔交代,先除去衣服,用木瓢舀水先自己冲洗干净,他这一身肮脏煤灰,不先洗干净是不能进大浴池的。
周叔对夜十也比较放心,交代了一下就走了,夜十冲洗干净,换上了这里的泡浴所用短裤,之前脏脏的的什么也看不清,此时方才看清夜十面容,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夜十齐额短发梳在脑后,皮肤白净,眉眼都是又细又长,鼻子高挺,牙齿洁白,面部随时都是笑吟吟,五官间充满了温柔和友善,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这样的长相,很讨人喜欢。半年的体力工作,让瘦弱的夜十躯体变得结实,若隐若现的线条正显示其主人身体的健康。
好一个俊后生。
夜十走过一道帘子,眼前一亮,这是一间宽敞的房间,足足有三丈高,四四方方,各自是十丈宽,高处是四四十六面窗户,将白雾往外吐,顶层有三十面油纸灯,发出的柔色橘光充满这个房间。下方不是地,是温热的水,水上冒出淡淡白雾,中间各自横纵三条条小道,将这碗方池割成十六块。
男女老少百十来人穿着浴袍、浴衣,坐在浴池中,让自己的躯体懒洋洋的泡在暖水中,所有的压力都在这里被舒缓了。人们或走或跑,或坐或躺,男女坐在一起,嬉戏打闹;男人和男人之间,喧哗笑骂;女人和女人之间,掩嘴讲话,分享她们的秘密,整个浴池,呈现祥和轻松的景象。
如果人生有不快乐,就来浴池看看,心情总会好很多。
夜十看到左边的一块浴池,那块浴池的水已经涨过了过道,水一直往外涌,像一处泉眼。
夜十走过去,发现有些不对劲,其他的小浴池都是坐满了人,这里,只有一个人半躺在里面,双臂舒服的张开,用一张帕子搭在了脸上,仿佛是睡着了。更奇怪的是,整个浴池下面是八根大火炉给这里加热,然而这块浴池却没有一丝雾气腾起。
夜十踩了进去,一股冷意顺着脚往上涌,好冷!
奇怪,这水怎么是冷的?
夜十也没空多想,他只是来疏通排水孔的,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数秒之后,他看清了池底的景象,不由大吃一惊。
整个温热浴池池底竟然有一层冰!这冰层覆盖住了底部的出水孔,怪不得水被堵住了,夜十也是第一次看到水中还能有冰块。
冰遇热就融,然而这层冰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溢出大量寒气,将这浴池的热水都冷却,怕是不过多久,这些水都会被冻成冰坨!
夜十在水中望望,发现有一双脚已经被寒冰裹住,这双脚正是这浴池唯一的男人的,他此时正在呼呼大睡,一双腿被这般冻住,只怕已经被冻坏了,不行,要去叫醒他,让他离开这里。
夜十站起身来,踩着寒冰上,一股寒气钻入脚底,好冰!夜十一步步向那个睡着男人走去,寒意越来越浓,夜十越走越心惊,只觉双腿都快麻木了,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睡着的,一般人早被冷跳起来了。
夜十看到这个人很瘦,身上两排肋骨凸出,身子很长,皮肤白皙,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叫到:“先生,先生,醒醒,醒醒。”
一只形如槁木的手掌掀开了帕子,一张阴鹫的脸露了出来:铁青的面色,灰白的眉毛,一双眼睛又小又细,射出冷电般的目光,嘴唇单薄,一副刻薄模样,脸颊深深凹了进去,宛如几个月没吃到饱饭的灾民。
夜十被他模样吓了一跳,受到他逼人的目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周身寒意更重,但还是勉强说道:“先生,谅解一下,这浴池出了问题,麻烦你换换地儿,去隔壁浴池。”
阴鹫白眉男子冷冷道:“别来烦我,滚。”说完又将帕子盖在了脸上。
夜十吃了个闭门羹,双脚实在受不了了,连忙爬到了过道上,看清自己双脚已被冻红,脚趾都有些僵直。
夜十心中暗骂道:什么人,冻死你算了。
夜十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一阵浑厚的男人声音道:“小兄弟,劳驾,让我一下,你也先往后躲躲。”随即身边一股子人群嘈杂的声音,有惊呼,有尖叫,然后就是人们踩着水逃跑的声音。
夜十侧身让过,从身后走过一高大男子,此男子五官英武,浑身肌肉虬结,虽然是在浴池中,但是没有脱掉衣服,连鞋也没有脱,此刻被水浸湿,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宽剑!
背着剑不吃惊,如今人类面临妖族来犯,人人习武,成年人中超过两成是战士,每家都有人是军人或者佣兵,械斗都是司空见惯的。
但这里是浴室,人们来这里都是赤条条来泡浴,而此时这人衣服整束,还带着宽剑,明显是来杀人!
女人小孩都赶快跑开,成年男子也都远离这里,生怕待会的械斗会波及到自己,于是原来拥挤的浴室,片刻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此地只有脚有些冻僵的夜十、背着剑的男子、还有水中睡觉的男子。
背剑男子伸手取下背上的宽剑,侧过脸看到还站在背后的夜十,责备道:“你怎么还不走!”
夜十这才意识到可能马上会有一场激战,而且,他正是冲着睡着的那个人来的,夜十往后退去,却不料踩到了过道上的一块肥皂,夜十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浴池中,在摔下的过程中夜十脑袋只有一个念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