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真不少。”林然提着他的球包，一步一步顺着体育馆的观众席往下走。
这是云海市最好的高中——南榕中学的体育馆，七个羽毛球场位于正中，两边是观众席，满打满算能容纳两个年级。高大的天棚，两边的窗户擦得锃亮。这里是全市最强校队的舞台，也是这所学校里所有羽毛球爱好者的梦想。暑假期间这里刚刚翻修完毕，现在看上去窗明几净。
他一边走，一边扫视场上打球的众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略过他的嘴角。
“看来赫赫有名的南榕校队也不是个个都是高手，这场上的人怎么全是这些三脚猫。”他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羽社，兼校队主要成员面试的场地。早在开学之前他就已经在新生群里了解过，只要通过了羽社的面试，就等于拿到了校队的通行证，不仅在学校里风光，在市里的比赛上也是有一号的人物。
他径直走向面试场地，这才发现每个担任面试官的学长手里的球拍都喷涂了羽社的标志——那是一个球头带风，羽毛带着残影的羽毛球图案。
“总算有点什么能配得上这支队伍的名气了。”林然心中暗暗赞赏。等仔细一看，他不禁大吃了一惊。虽然他叫不出每人手里的球拍型号，但他知道这里所有人拿着的都是尤尼克斯的高端产品，不用看也知道全都是made in Japan，没有四位数根本下不来。
他看了看整整齐齐放在场边的球包，一个个鼓鼓囊囊，想必是他们最好的装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球包，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他无条件地信仰“技术大于装备”，因此从小到大用的都是十几年前父亲给他的“绝版”球拍——生产它的公司已经在几年前倒闭了。令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他今天带着他不久前从父亲一位开尤尼克斯专卖店的朋友那里得到的ns9900，总算迈入了高端拍的行列。那原本是他准备原来撑场面的，没想到今天一上来就要动用了。
“连面试用的都是这种档次，上场比赛该是什么好东西啊。”林然侧耳听了听击球声，要在嘈杂的体育馆里分辨出击球声实属不易，但这恰恰是他的天赋所在。他能凭借过人的听力判断球的落点，此时他正在运用这种天赋来评估面前这位学长的装备。至少30磅，错不了的。如果让自己拿这么硬的拍子，别说进攻，连回球都会震伤手腕。
他走向一个场地，场上的面试官，让他瞠目结舌。就见此人身材瘦高，身穿普通的校服，脚上蹬一双休闲鞋，完全不像打球的样子，满脸的心不在焉。
更可怕的是，这人手中还拿着部手机，在回球过程中眼神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屏幕！
可即便这样他却没有漏掉一个球，回球质量更是高得出奇，落点也十分刁钻，把对手忙活得在场上直转，毫无还手之力。
在场的人无不惊骇，有几个见识过的在一旁暗笑。场上那位支撑了十几拍，渐渐地跟不上对手的节奏，稍没留神，回球正回到对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面试官已经放下手机，一跃而起，挥出一记重杀。就听见半悬空中一声巨响，根本没有人看清球是怎么落地的。球在地上弹了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到他面前。全场爆发出一阵惊叹，接着是一阵哄笑。
输球这位显然没有从刚才的面试中恢复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瘦高的面试官又从口袋里拽出手机，依然盯着屏幕，右手把球拍一挥，这人识趣地捡起球拍，离开了人群。
林然这才想起来，眼前站着这个学长，正是当年带着校队在省里得了亚军，回到学校卸任队长，改行踢足球的蒋皓仁！算起来他已经高三了吧，听说他早就不在学校里打球了——学校里根本没有他的对手，即便是号称拥有全市最强校队的南榕中学。怎么今年心血来潮又重出江湖，真是个怪人。说实话，林然的确想领教一下这位传说中的球王，但他心里也清楚，四个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他开始犹豫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场边两个小个子跟面试的裁判兼记录员商量了一会，蒋皓仁一摆手，两人一起上场对战蒋皓仁。
林然一看，这两人他都认识，原先在外面球馆打球都见过，一个叫孙文嘉，一个叫柳唯凯。这二位不是很高，也就比球网高点有限，可步法十分精妙。两人都以机动灵活见长，不同的是孙文嘉偏重进攻而柳唯凯更擅长技巧。
果不其然，两人这一上场，也顾不上什么颜面，频频跃起发动猛攻，场上响起一片响亮的击球声。而蒋皓仁不慌不忙，伸展开手臂，脚下多少移动了几步，眼神仍然盯着屏幕，就把自己半场防了个滴水不漏。
两人一看，知道靠进攻得分希望渺茫。好在他们早有计划，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打算改变战术，靠控球取胜。
柳唯凯一个跨步冲到网前，使了个假动作，乍一看是平推后场，实质手腕一翻改成了放网。
蒋皓仁撤回后退的脚步，把球拍往网前一伸，球头正好敲在拍框上，就听“当”的一声，球头轻轻一滚，翻过网去。
柳唯凯再想回球已经不可能了，不仅是因为对手球路十分贴网，更重要的是蒋皓仁早就站在网前等着封网了。
两人身高悬殊，身高压制使他感到巨大的压力。尽管如此柳唯凯还是孤注一掷，在网前勾了个对角，然后赶紧蹲在网前，也顾不上下一球的衔接了。
果不其然，蒋皓仁球拍一挥，球头刮动风声从柳唯凯头顶飞过，他就感觉到一阵强风吹过，紧接着就听到球头落地的声音。他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孙文嘉，后者冲他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就听见对面半场的蒋皓仁懊悔地叫了一声，不住地查看球拍的伤势。
柳唯凯和孙文嘉两人知道，对于这个档次的球拍来说，一点轻微的磕碰都是巨大的损失。
两人走上前来表示歉意，蒋皓仁一摆手，没说什么，又向场边的裁判兼记录员做了个手势，那个裁判走了过来，把手里的平板电脑转过来，上面是一张登记表。两人知道成功通过，高高兴兴下场去了。
林然心里有点紧张了。裁判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问：“你要面试吗？”林然点了点头。裁判看了看蒋皓仁，蒋皓仁做了个手势，裁判转回头对林然说，他说可以上了。
林然活动了一下关节，站在场上，身体前倾，做好了准备。
蒋皓仁依然看着手机，用球拍抛球，轻轻一挥，球晃晃悠悠地向林然飘来。这一球贴网而过，林然飞快地瞥了一下发球线，不敢判断是短球，只好挑回后场。
蒋皓仁抬了抬头，看清球路，伸直手臂，用手腕一发力，将球又弹回林然后场。
林然退回到后场，用了个滑板吊球，打对手的前场，蒋皓仁往前一迈步，把球放过网去。
两人一来一回打了接近十拍，蒋皓仁一个放网，稍微高了一些，林然向前一蹿，反手平推后场底线。蒋皓仁迅速转身，紧跨了两步到后场，用转身的力量带动手臂，用力击球。顿时体育馆里传出一声巨响，就见羽毛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逼体育馆的顶棚。
林然跟着球一点点向后退，不时地低头确认底线的位置。最后他两腿微曲，双脚蹬地，身子腾空而起，像一张弓一样展开。就见他算准时机运用腰腹力量带动手臂，也是一声巨响，球头刮动风声扑向对面场地。蒋皓仁站在原地，似乎不愿意救这个球，只是象征性地伸出球拍，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
可是林然天生瘦弱，虽然使上了巧劲，但力量毕竟不强，如果蒋皓仁想接，虽然质量不会太高，但肯定能防得住。但蒋皓仁依然没动，任由球落在自己球拍旁边。
蒋皓仁皱了皱眉，对眼前这人的实力产生了怀疑。他默默地把手机交给裁判，两人耳语了几句，又返回场上。场边又是一阵大乱，所有人都想看看这球王的真实水平。
蒋皓仁走到网前，双臂搭在网上，冲林然说：“最后一个球，决定要不要让你通过，你看着办吧。”
林然一笑，点了点头。
蒋皓仁站好脚步，摆好动作，反手发到前场。林然往前一纵，轻轻地回放网前，蒋皓仁挑到后场，林然也回敬了个对角后场，两人就在场上开始拉球，直看得场边的观众一阵唏嘘，有几个大失所望的观众干脆离开了体育馆。
但蒋皓仁要看的是林然的步法，他偷眼观瞧，林然虽然全场跑动，但脚下却丝毫不乱，显得游刃有余。他心里暗自称赞。
这时，就看蒋皓仁双脚点地稍微跃起一点，手臂从上往下甩，鞭打球头。
林然心里一阵紧张，知道对方准备杀球，赶紧降低重心，紧紧的盯着对手的球路。
哪知道蒋皓仁手腕一翻，吊了个网前球，几乎是贴着网过来的。林然心说不好，赶紧迈步救球。可蒋皓仁这一球实在贴网，尽管林然将球救起，想要挑回后场已不可能。就看球头在球网上翻过一圈，弹起几厘米高。林然再一抬头，就见蒋皓仁已经隔着网站在自己面前。
他再想回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把头一低，想躲在网后面。可蒋皓仁的球来得十分迅猛，直奔林然的面门。林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把头一歪，这球正打在眼镜框的边缘，把眼镜从他脸上打落。
就听见林然一声惨叫，摔倒在地，球和眼镜落在他的身后。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那个裁判责怪地看了蒋皓仁一眼，赶紧来到林然面前。
“没事吧，快起来。”裁判说着要搀扶林然。
这时蒋皓仁已经走了过来，弯腰捡起林然的眼镜。眼镜片的边缘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显示出蒋皓仁刚才那一球的力道。蒋皓仁看了看，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他来到林然面前，把眼镜递给他，同时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林然不记得他是怎么倒在地上又怎么站起来的，他只记得蒋皓仁那低沉的声音说：
“回去好好休息，星期三活动课和其他人一起过来，我们那时会再见面的。”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回头，用比刚才稍微高一点的音调对林然说；
“欢迎加入南榕中学羽毛球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