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迟迟不到,只将空气包裹,实在是不怎么好过。
姜家子弟方才见宗家军一副杀红了眼之态,个个勇猛难当,杀起自己人来都毫不手软,若是没有术法,直接对阵他们,这输赢还是两说着。
内心如此之想,却还顾着姜家子弟高贵的颜面,举剑与宗家军怒视。
如今的姜家占尽了上风,又有何惧意。
琴声未歇,似是定要将一曲弹罢。
水长老向那角落望去,黑衣蒙面之人闭目,手已抚上琴弦。
古琴音色深沉,夹带着此人的内力,将本是低语的声音扬至全山。
左指横抹弦,发出长音,右指向下拨弄,后又向上一挑,发出空灵之声。
姜茹一跃而上,到了那抚琴之人近前,不过并未打扰,默默向周边山峦望去,见得那云与空气成了两个人形。
一人抚琴,一人起舞。
随后眼眸被什么东西洗刷,将这场景变得清晰开来:
抚琴的,是一位红衣男子,长相清秀,举止不凡,眼神中带着一丝青年人常有的锐气,还混了些狡黠。
起舞的那位女子,层层薄衫之下,勾勒出美妙的曲线,眉目流转之处,裙摆跃起,长袖翻覆。
面纱盖住她应有的美貌,却遮不住动情的少女之心。
惹得看客们纷纷投去玩味的目光,不过旁人如何看待,她并不在意。
这红衣男子第一次来做她的琴师,不论容貌、家世,都不及她所见过的世家子弟,可她却在每个动作的间隙,时时看向此人,他偶然回应过去,却依旧淡然。
她不悦,脚步变换,舞动加快起来。
他则甘然将曲调转升,手指灵活按动,跟着她的节奏而行。
主家闻琴曲变了节奏,紧张地看向台上那惊艳的舞者,一时心领神会般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将舞步放慢,琴声随之放缓,这两人之配合默契,成了当场的焦点。
会不会有人猜想,这会是一段佳偶良缘之起?
那时的她心高气傲,任谁都要较量一番,而那并不是才子佳人的戏码,仅是她一厢情愿的挑衅。
一舞作罢,台下看客们兴致未收,有那么几个看客开始抱怨起今日又不能目睹茹姑娘的芳容。
主家赔着笑,将其他姑娘引给了看客。
听到其中有人怒起:
“哼,官妓而已,摆什么臭架子?”
她听惯了,自然是无所谓。
只静静走到那红衣男子身前,心跳加速,在他面前将面纱缓缓摘下。
碧波之目,双颊微红,五官美的恰到好处。又刚好将官家女子的文雅与风尘女子的多情揉到一起,别具风韵。
看客只看到了她的侧脸,便瞬间被迷得七荤八素,指着她,说着不堪入耳之词。
只是两人都没有被打扰。
他抬首看她,并没有因她的美貌而惊到。
“阿茹,你愿意随我走吗?”
她有些发晕,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可看他之诚恳,又不像是在说笑。
如今这个世道,绝情,早就成了保护自己之法,即便她动情无数,却也是自作多情,哪会有人真正去想着她,关心她,况且,她还是罪臣之女。
她将自己的情意深深埋入心底,脸上挂起假意之笑,露出在此处最受待见的妩媚与娇柔:
“那可要看你有没有银子了。”
“无论姜伯父做了些什么,都与你无关,银子给过了,随我走吧。”
她吃惊地望向主家,主家则忙着招呼客人:
“哎呀,公子别生气,今日可是茹姑娘最后一场舞,这也以真面目视人了,您那,可算饱了眼福呦。”
随后,回身冲她一眨眼,示意她自由了。
他起身收了琴,背在身后:“走吧。”
她不知这人是谁,如何知道她的身世,可脚步已经跟上了他。
只听身后那看客疑惑着问主家:
“那小子是谁?”
主家不敢太过声张,谁都不敢得罪,自是知道茹姑娘的身世,又见那人出手阔绰,猜也猜个大概,遂小声道出:
“如今姜氏受皇上独宠,势头正旺,即使是姜家的罪臣子女,也暗中保护起来了。”
她听着有些迷糊,原来这几年变化如此之大,而常听那些官家子弟说的皇上宠臣什么的,原来也是姓姜的。
随他出了门,她轻抓住他身后琴身垂下来的流苏。
柔声问:“你是谁?”
他回身,调皮一笑:“姜幕,姜家旁系到不能再旁系的小人物,可是论辈分,你还得叫我叔。”
她看着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刚才在里面是一个严肃沉稳的样子,出来后又换了另外一副样子,可忽而又想,自己难道不是如此吗?
里面她要应对的,是一众官家子弟,要伪装成楚楚可怜,娇美又欲拒还迎之态。
如今她出来了,未携带些金银细软,就这样两手空空,跟一个刚见面的、稚气还未脱之人便出来了。
她忽然开始笑,笑得肆无忌惮,直到眼角泛起泪珠,却从未如此爽快过。
姜幕看着她默不作声,直到她擦起泪水,将脂粉抹个满脸。
随后,她拉住姜幕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暖意,娇羞地问:
“我们去哪?”
他将手抽出,红着脸不再看她:“回府邸。”
她偷笑着点头,暗道这人真是好玩,又问:
“嗯……回去之后呢?”
“先改改你这轻浮之气,再从长计议。”
她嘟起嘴,心想他说的这气可不好改。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安全之感,她那时很想要他们一直就这样走下去,即便他一直都不回头,也行。
直到一处大气的宅院,他们止了脚步。
如此年轻的他,居然是这宅院的主人。
而且,居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国师。
不过她后来才知道,他看中的只是她在幻术上的潜质,而她看中的,只有他。
此刻,姜茹将目光徐徐从这山峦上移开,脸上已经布满泪痕,只是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大声哭泣了。
她吃惊地发现,这琴曲有种力量,与这誓师之会本身的复仇基调完全不同,外加上袅袅升起的安息香,众人的心境已经平复了许多。
这琴音只加了些内力将声音放大,并没有使用任何幻术。
她慌忙将泪水拭去看向姜良,生怕自己一时疏忽,再伤了她这侄儿。
随即才放心地看向那抚琴的黑衣人。
不过琴还是那琴,人却变了。
姜茹略带了苦笑,问那人道:“我不懂,你为何要相助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