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会想起初见叶千杀时的情景。
那时他濒临死境,完全放开心神,心中光明如同蒙尘明珠现世,虽只是昙花一现,却是那般的璀璨耀眼,让她都生出片刻恍惚。
她常常会想,那抹光明便是他们因果的开端吧……
当初心思微动之下带走叶千杀,事后后悔谈不上,但为难肯定是有的,缥缈宗从不收男弟子,让其拜入门下决计不可能,他的去留便是个大问题。
但是到了她这种境界,心底的每一次波动都不会毫无来由,通俗点说,是他俩有缘,说得更玄奥一点,他们之间,或许有一些她现在还看不清的因果牵扯。
不管怎么说,既然救出了他,就不可能放手不管。
况且,他一身的内外伤势和深入骨髓的丹毒,再不处理恐怕命不久矣,人间事管不得,但他是因为行事不端的仙门变成这样,那就必须得管。
每日趁叶千杀休息之时,明月引月之精华助其清毒疗伤,如同拨开迷雾,才发现他竟是一块极为难得的修行璞玉,天赋之高完全不下于自己!
且气盛意锐,剑道天赋亦是卓绝,虽不是自己这般的先天剑胚,但也差之不远。
也就是他运气不好,流落在游仙门这种乌烟瘴气之地,若是放在一众远离人间的仙门中,肯定是争相抢夺的传承对象。
若是一名女子,当真是自己道承的不二人选!
可惜了……
但明月也慢慢发现,叶千杀或许是在乌烟瘴气的游仙门中生活日久,耳濡目染下沾染了许多陋习,脾气乖张,戾气也是极重。
若是放任不管,就算他活了下来,待到心中光明被蚕食殆尽,恐怕也会成为一方祸害。
暂无他法,只能先带在身边,等治好了他的身体伤势,再好好调教一番,或许日后可以将他送入与缥缈宗交好的仙门……
凡俗红尘,纷乱征战从无休止,意气相争、苛税重压、灾荒疫病、国仇家恨等等,两人一路同行,便遇到了许多人间惨事。
江湖武夫争强夺名,或光明正大,或相互勾连,有时背后还有许多阴谋设计,花样百出。
偶尔也会遇到文弱书生不自量力仗义执言管那不平事,身陷泥潭;剑客侠士路见不平行那侠义之举,卷入阴谋,尽皆下场凄惨。
也会有那被朝廷压迫活不下去的面黄肌瘦的百姓齐身反抗,如蚍蜉撼树。
灾荒连年的人们易子而食,如同人间炼狱。
两国动辄百万大军厮杀,血溅千里,人命如草芥。
无论惨事大小,死伤多寡,明月或许会有迟疑,但最后,皆是漠然远离,绝不插手。
叶千杀不止一次的质问:“你有能力,为何不阻止!”
明月始终只有一言:“人间事人间了!”
可能明月没有注意到,每当这个时候,叶千杀心底的黑暗就会更加浓郁,看她的眼神,越加冷漠,其间却又带着一丝痛楚的纠结。
明月也会有出手的时候,小到乡间幽魂执念扰人清梦,山野小妖贪玩魅惑人心,大到邪修谋财害命,妖兽吃人作乱,她都会不遗余力的出手清绞,绝不容情。
无情却又慈悲,冷血却又悲悯,矛盾之极。
这让叶千杀对她的观感更是复杂难明。
……
仙门百家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每五年一次的红尘历练,各仙门会派出年轻一代的杰出弟子,砥砺修为的同时,也为人间斩妖除魔,维护人世安宁。
上清宗此次参加红尘历练的弟子共有十人,六女四男,全都是金丹境界的天之骄子,且极为年轻,秦雪心姐弟俩都在其中,秦雪心还是领队。
因为临时加上了叶留殇,队伍也就变成了十一人。
叶留殇并没有去打听这十名弟子是否出自一场宗门比试,在现在的他看来,那就如同小儿嬉戏,毫无吸引力。
十一人整装待发,十名弟子白衣飘飘,超然出尘,唯独叶留殇一身青衣,平凡若凡人。
临出发,倒是有一个问题,叶留殇无法御剑,因为没有修为甚至不能驾驭飞行灵器,一众弟子都很热心,纷纷提出愿意帮忙。
其实这些天来常看到秦雪心姐弟跟前跟后,而这对姐弟的身份从来就不是秘密,他们也就能猜出这位叶留殇师兄的身份不会简单,举手之劳,自不会拒绝。
最后,秦雪心一力压下了所有人的示好,亲自帮携叶留殇,理由很简单,她修为最高,御剑飞行最熟练!
只是没人发现,她眼中多出的那分狡黠与窃喜。
一众弟子驾驭各自的法宝、飞剑冲出宗门云雾大阵,拉出道道云气长尾,又化作绚丽流光冲向远方,潇洒至极,不要说凡人,就是宗门内那些外门弟子看到也是艳羡得不行。
叶留殇倒是无甚感触,千年前刚刚学会御剑飞行时他也会如此,不过那时就已经将他的好奇与兴奋消磨殆尽。
一行人飞离上清宗百里之外,就开始落地步行,此后若非遇到大片荒野,也都不会飞行,毕竟他们此行是为了历练而不是赶路,要是一直在天上飞,如何能起到历练的效果。
叶留殇对这所谓红尘历练是没什么感觉的,他本就是局外人,这些跟他都没关系,更不会有什么期望。
在上清宗的这些天,他打听了许多当代修行界的事,毫不意外,心中最后的那点希望也完全破灭。
除了凡俗世界会有些许千年前无关修行界的历史性记载,对于千年前的事,当代仙门真的是一无所知,否则也不会存在那两百年的传承空白。
当今仙门以九大道宗为首,其下是仙门百家,所谓仙门百家,便是九大道宗、三十六仙宗、七十二仙门的统称。
据说八百年前,正是九大道宗最先崛起,让人间修行得以传续,其后才有三十六宗七十二门的诞生,所以九大道宗在当今修行界一直有着超然地位。
跟千年前仙盟常任五大主事仙宗有些相似,但又完全不同,说来仙盟跟仙门百家也有些相似,但无论是结构还是各仙门的地位又都有很大差异。
总之,千年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天差地别,再都不是他认识、想认识的样子。
所以,他此次随同这些上清宗弟子下山,就真的只是想要散一下心,也许,适当的时侯,他会选择离开。
既然她已不再,世间再无他所留恋之事,以凡人的身份过完这一生,或许会是最好的结果。
一路上一帆风顺,只是偶尔遇到一些不开眼的低品妖兽阻拦,都不用秦雪心出手,随便一个弟子就能轻松解决。
途经一个名为镇远城的繁华城池,叶留殇原本以为大家会绕开远离,没想到秦雪心竟然带着所有人大摇大摆进入了城内,城门守卫见到他们姿态如常,似是见怪不怪。
城中百姓倒是都会主动让开道路,有人还会遥遥行礼,这不奇怪,修行之人从来地位极高,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凡俗帝皇见到,也会尊为上宾。
真正让叶留殇感到奇怪的是,不管守卫还是城中居民,见到这么多的仙门中人,不意外不畏惧,有的只是敬重。
而且城内还不止上清宗一家仙门子弟,进城后他们已经先后遇到了三家仙门,秦雪心都会与他们互相招呼,除此之外,城中还有不少散修四处闲逛。
在疑惑中,叶留殇跟随他们来到了此行目的地,云烟客栈。
叶留殇更是奇怪,开设在凡俗之中,以灵石支付费用的客栈!
云烟客栈典雅别致,倒是没有多少烟火气,进出的客人,大多都是修行之人,叶留殇有些愣神的跟着秦雪心等人进入客栈,大堂内布局更见用心,云雾缭绕如入仙境。
一眼扫过,客人所用膳食,皆是灵兽仙植,所饮酒水,皆是灵泉仙酿,叶留殇有些明白过来,开设在凡俗世界中的仙家客栈!
更让叶留殇难以平静的是,客栈中仙家客人们所聊的话题。
“……据说那盗圣轻功了得,且在凡俗江湖之中也是宗师境界,官府拿他完全没办法,先前初入金丹境的云崖道友前去缉拿,竟然还吃了些亏……”
“宁安镇那边说是有一头五阶熊妖作乱,镇中首富下了极高的悬赏,去了三位金丹境的道友,不知道能不能拿下……”
“十日后明阳湖畔选拔武林盟主,又会是一番大战,据说请了元婴境的高人坐镇裁决,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
“江湖宗师的战力顶了天也就跟我们仙门中金丹境界修士相仿,这样的人也是万中无一了,元婴境绝对没问题……”
“又是一年仙门百家红尘历练,不知道今年又会有哪些青年才俊冒出来……”
叶留殇听得有些发懵,他们的话题几乎都跟人世相关,帮官府抓盗圣?为武林大会裁决?这都什么跟什么?仙门何时跟人间距离如此之近了?
要是在千年前远离红尘的仙门中,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
叶留殇心底有了些许波动,甚至对接下来的行程,也有了些隐隐的好奇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