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许久的第一场冬雪越下越紧,如烟似雾,浓得无法睁眼。就算陆鹰鹤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副将徐茂率领的一千铁骑已被斩杀殆尽,死法别无二致,全部枭首!
一剑枭首一千骑,人马俱碎!
伴随着这一剑之威,登上城墙的攻城兵彻底丧失了斗志,被经验老道的行军司马邵典先分割再围歼,战斗很快接近尾声,喊杀声逐渐停息了。
这场惨烈至极地攻防战,玄犀爵业损兵折将,真可谓一败涂地,原先烈焰翻腾血溅长空的紫螺城战场归于沉寂,耳中只有鹅毛大雪纷纷飘落的簌簌声响。
陆鹰鹤仍感到肌肤表面,以及耳朵鼻孔鼻嘴巴中,彷佛还残留一丝闷湿悚栗的奇异触感,那是因为剑气扭曲了时空、引发天象变动所致,好在这种空间凝结时间静止的感觉消失了。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带来这一切的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道剑气,而是精神念头无比强悍的炼符师夺取天地造化之力、假借阴阳鬼神之威,从而炼制出来的符剑,无形物质,却又犹如实质,挡者披靡!
一念雷霆动,一念鬼神惊,炼符师归根到底修的是精神念头,与注重体魄气血和元神的武者有着明显的不同,泾渭分明。
斜前方传来一连串低沉的呻吟,在大雪飘扬的沙沙声中显得分外清晰刺耳,正是被剑气腰斩的卢九魔,不知所谓地说道:“爹爹没骗我们,这果真是一把不祥之刀,一碰就死……爹爹,孩儿知道错啦,求求您别骂我,孩儿这就下来给您磕头认错……”他嘴上虽然这般说,可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把邪异的魔刀,一点都没有丢弃的意思。
因为符剑的速度太快,撕裂空气时自然而然地携带了无与伦比的高温,烈火烧灼般封住卢九魔腰部触目惊心的创口,丝丝地冒着烟,一碰到冰冷的雪花,立即化成水汽被风吹散,地上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这样的伤情令他一时半会死不了,却又痛苦万分。
陆鹰鹤分明记得,他在握住这把刀柄布满倒刺的弯刀时,一股黑气传遍全身,而今依旧盘桓在他的腰部创口处凝而不散,杯银白色的雪地一映衬,更显得触目狰狞。这说明了孤先生的那道符剑,斩断的只是这家伙的躯体,并非提供能量、支配他悍然出刀的邪恶黑气。
弥留之际的卢九魔,眼角余光瞥见陆鹰鹤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刚刚还喊打喊杀的黄发魔头露出痛苦祈求之色:“帮……帮帮我吧……”
陆鹰鹤提着亢龙刀走了过来,却没有立刻动手去解除卢九魔的痛苦,反而好整以暇地蹲下,笑嘻嘻地问道:“你使的这把刀究竟是什么来头?”
未等回答,便拿起刀鞘在伤口处戳了戳,引来卢九魔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姓陆的我日你祖宗,我草你祖宗十九代……”
陆鹰鹤并不在意他的辱骂。“像你这样的江湖怪人,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地替贺宸渊卖命吧,一定另有所图,对不对?呵呵,我对这些没兴趣,你只要告诉我,那位役兽之人是谁?雷石开麾下还有没有其他的猛兽军团?我保正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我、我不知道……”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卢九魔,面容扭曲怒目而视。
陆鹰鹤不清楚他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不说实话,于是拿着刀鞘接着戳,下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两三分。“你体内的武者真元全被摧毁了,无法运功自疗,你现在连动动手指头都做不到,偏偏一两个时辰之内又不可能咽气,有的熬啦!”
目光涣散的卢九魔胸口剧烈起伏,已经彻底发不出声音了,要是再折腾的话,能把他活活地痛死,陆鹰鹤急忙停手,他还没有拷问出一丁点有价值的线索情报,可不能轻易让他死了。立即伸出左手食指,点向卢九魔胸口,打算渡入一股真元,吊住他一口气。
谁想手指一接触到他肌肤,原本死气沉沉的黑气像条毒蛇一样扭曲蠕动起来,发出嘶嘶尖啸,宛如活物,似要择人而噬。
陆鹰鹤悚然一惊,立即缩手后退,同时运起巧劲,将他腰间的兽皮袋子割下,一把抄在手中,拉开绳扣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块椭圆形的琥珀。
卢九魔奄奄一息,突然嘶声嚎叫,犹如疯兽:“你别抢我家的宝贝、还给我、快还给我……”
陆鹰鹤看的莫名其妙,听他的口气,似乎这块琥珀比他手里的刀还重要,不由得嗤笑道:“一块琥珀而已,也算宝贝?你家是收破烂的不成?”
这块琥珀通体紫红色,有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光滑玉润手感很好,心事重重又忙里偷闲的骠骑校尉,感受着琥珀上传来的丝丝温润质感,烦乱的心绪稍稍地平静了一些。
他正准备重新塞回兽皮袋子,当做战利品封存入库,忽然间感觉到手中的琥珀变得滚烫起来,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惊的他跳起来。
不知何故,琥珀里居然显现出了一尊古怪的巍峨神像,而且越来越清晰,似乎要破壳日出!
这是怎回事?起初并未发现异样啊?
这尊神像身披战甲、脚踏青云,剑眉虎目、仪态威武,战甲前胸处并列着三道火焰般的雷纹,左手拢在衣袖中很自然垂落,右手抬起,凌空控制一把寒光灿然的飞剑,古朴恢弘、悠远神秘!像既不是佛门中的佛祖菩萨罗汉金刚,也不是道教中的三清玉皇,更不是关公钟馗。
陆鹰鹤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双目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光影交错之中,那尊神像慢慢地钻了出来,由实变虚,再缓缓地与他的身体融合,魔幻般消失在眼前。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原本好端端地琥珀已经碎成一堆砂砾了,被夹着雪花的寒风一吹,呼啦一声从指缝间飘散。
这一幕奇幻般的际遇,令身经百战地校尉军官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呆呆地站在当场不知所措,还是卢九魔鬼哭狼嚎似得喊叫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不可能、不可能啊,爹爹,你骗我们,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他目眦尽裂、血泪齐流,竟是惊惧而死,而且死不瞑目。
刚刚说他爹没骗他,现在又说骗他,其中缘由陆鹰鹤自然不得而知。只是他一断气,原本盘横在他体内的不明黑气,倏地一声缩回了那把魔刀之中,布满倒刺的刀柄与握刀的手顿时分离,无论是冰冷的刀器还是逐渐冰冷的尸体,很快被大雪掩埋。
陆鹰鹤定定神,眼下强敌环伺,没时间细探究竟,冲着站在不远处候命的一名亲兵吩咐道:“快去通知邵司马,还有其他几名千户,速速前来议事。”
这名中等身材的亲兵名叫葛婴,今年刚满十七岁,跟着陆鹰鹤差不多两年了,腿脚麻利、办事利索,他指着卢九魔尸体前的血色弯刀,问道:“这刀该如何处置?”他看得出来,陆校尉对这把刀很感兴趣。
陆鹰鹤回忆起卢九魔背刀的模样,郑重叮嘱道:“用布包严实了,再去找一只结实的木匣子装起来,妥善放好。这把刀的魔性你也看到了,不要用手碰它!”
“末将遵令!”葛婴领命而去,心里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他的年轻长官,刚刚那块琥珀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消失了,好像还有一束璀璨的光华……钻进了陆校尉的身体里,好奇怪……
一道冷岑岑的声音钻入耳朵:“别在那里傻站着,立刻滚进来见我!”正是紫螺城的定海神针、紫袍炼符师孤先生,只是他的声音与刚刚相比,苍老虚弱好多。
“是!”陆鹰鹤冲空中一抱拳,由藏兵洞进入主城,快步赶往东北角的一间静室。
说是静室,其实名不副实,因为压根没有房顶,此刻大雪如瀑,奇怪的是非但没有雪花落进来,反而是如烟似雾的大雪一接触房顶上空,立刻就会被某种的不可名状的怪异力道反弹出去,齐刷刷地落向两边。
屋内一片雪花也无,青砖铺地,也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道淡淡的影子,影子周围罡风流转、气机充盈,时不时的有一道道的五彩霞光迸射而出,对方显然正在修炼。
陆鹰鹤急的昨天来请安时,还能看出对方的五官轮廓,现在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淡成了一道彻头彻尾的虚影,恍惚而迷离。
“晚辈给前辈请安,多谢前辈刚才出手相助。”连孙监军都不放在眼里的骠骑校尉躬身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请你奶奶个头!你这狗屁紫螺城到底要守多久?”已经变成一道虚影的紫袍炼符师孤先生语气很不友善。已经被他骂过许多次的陆鹰鹤听得出来,同样是骂人,明显不如以前那样中气十足了,可见刚刚那一道符剑对他的消耗是何等得巨大。
孤先生话锋一转:“不过老夫倒是挺佩服你的,原本以为你至多撑十天半月,就得老夫出手相助了,可你硬生生地挺了一个多月,排兵布阵确实有一手,不愧是林景玄的得意门生。”
依照起初地约定,等到林元帅冲出包围圈陆鹰鹤便弃城突围,可开战之后,所有传信通道均被截断,紫螺城与黑鹰军联络中断,陆鹰鹤也不知道林元帅有没有冲出去,仔细想一想,多半应该没有,否则林景玄早就派兵驰援紫螺城了。所以在被问及究竟要守多久时,陆鹰鹤只得老实回答不知道。
孤先生怒极反笑:“武道修行三品四境七重关,一步一道坎,看似只差一线,实则远隔数重山,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跨不过去。老夫停留在大归藏巅峰好久了,之所以答应林景玄前来帮你压阵,除了与他师门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之外,其实是想借助战阵沙场的刚烈雄迈之气一举破茧冲关,看看有没有机会成就陆地神仙,刚刚那道符剑是老夫毕生功力所聚,一剑枭首一千骑,人马俱碎,可惜啊,还是与大武神无缘……”
孤先生长长一叹,虚影跟着晃动,语调中满是冲关失败后的落寞颓丧:“破关无望,杀戮太重,必受反噬!咱们炼符师与你们武者不同,炼符师专注精神念头,血脉体魄远不如你们这些武夫旺盛强大,所施展的符箓神通也不是修来的,而是跟天地鬼神临时借来的,纵使有夺造化之功,可上天也有好生之德啊年轻人,你……还想让老夫帮你杀多少人?就算老夫愿意当屠夫刽子手,却再也炼不出如刚刚那般威力强横的符剑了!”
“瓮城城门被丹炮轰破,前辈被迫出手,雷石开已经看到晚辈的底牌了,有前辈您在,他一时半会不敢派兵攻城,一定会用其他手段。”陆鹰鹤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用邪道秘法训练的犀牛群和攻城兵,悍不畏死犹如行尸傀儡,敌人既然能驯化犀牛拉攻城塔,同样也可以驯化其他猛兽猛禽攻城,黑鹰军中缺乏这样的能人异士。
陆鹰鹤当机立断:“就守到天亮吧!晚辈待会儿就去下令,把所有人马辎重撤往后山的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