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拿下紫螺城,带着陆鹰鹤的首级随我去见二公子,我保你一条命。”始终不现真身的黑月军师,言语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别人的生死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罡风骤起,天罡品巅峰武夫的雷石开身不由主地站直了身体,甚至连一丝防抗的能力也无,可见二人的修为判若云泥。
他知道这位军师来历神秘,就连玄犀爵业的宗主贺隐芝也要起身相迎、礼敬三分,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武道修为,都不是他这个金甲郎将所能抗衡的。
因此,雷石开不得不放下身段,老老实实地禀告道:“不敢欺瞒军师,城内有一位紫袍炼符师坐镇,就在刚刚,一道符剑枭首我军一千铁骑,一瞬间人马俱碎,铜甲郎将徐茂也战死,就连贺元帅调拨来的一尊丹炮也被迫自毁,末将不敢轻举妄动,这才请出这位……”一指双目失明的北堂光,“……北堂先生助阵,谁想对方早有准备……”
一听到紫袍炼符师五个字,黑色的轿帘忽然卷起,众人这才看清,轿中铺着黑色貂绒的软榻上倚卧着一个人,披着一件质地奢华的黑色斗篷,中等身材,看不到样貌和年龄,因为他也带着面具。只能看到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双眸中一瞬间异彩连连,那是高手寂寞许久之后,终于遇到强敌的兴奋。
“早听说黑鹰军中有高人坐镇,没想到今日终于出手了,若真是紫袍炼符师的话,想完全耗死他,起码还得搭进去两三个千户旗,雷将军身为主将,爱惜士兵无可厚非,可宗主有令,新年来临之前必须平定东陲,谁都不能拖后腿,我既然来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得助你一臂之力,我来对付这位神秘的紫袍炼符师,北堂先生协助伏青岩伏掌门解决那个骠骑校尉,如何?”
“协助!好吧——”双目已盲的北堂光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胸中涌起一股被人轻视的羞辱感,他是贺宸渊请来的,并不是玄犀爵业的臣子,尽管他很不喜欢这位颐指气使的黑军师,可摄于对方的地位与修为,依旧不敢轻易得罪。
雷石开却迟疑道:“陆鹰鹤突然撤走守城的人马,末将担心有诈……”
黑月军师一声嗤笑:“雷将军现在有选择的余地吗?就算刀山火海,你也得硬的头皮往前冲,再说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可知道,北陆四象圣宗驻扎在天丈原的黑麒麟军团蠢蠢欲动,意向不明;东陆沧澜奇宫以出海演练为由,怒潮舰队倾巢而出,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家对我们吞并东陲心存不满,就算他们只是耍耍性子,并不想趁火打劫,也会让我们投鼠忌器。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打下紫螺城,就可以废掉黑鹰军的补给线,届时军心涣散,纵然林景玄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黑鹰军不攻自破是最好的结果,我军不至于伤亡惨重,这样才能保存实力对付其他门派。”
作为新晋天阀之一的玄犀爵业,原先不过是一方孤悬海外的势力,远离陆地,历代家主的心愿便是夺取东陲、联通东陆,只有这样,才有资本与其他天阀逐鹿天下。作为贺氏家族的中层军官,这些道理雷石开自然懂得,属下们听得出来,他更听得出来,黑月军师的言外之意已经十分露骨了,这一战关乎家族的未来,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时局艰难,你们能明白就好!不过,雷将军临敌经验丰富,顾虑的也很有道理。”黑月军师话锋一转:“在我看来,这事其实好办,把陆鹰鹤跟那位炼符师一家伙全杀了,看他们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你等我信号,随时准备攻城!”
黑袍黑轿的神秘军师一挥手,轿帘重新合上,四名黑甲武士抬起软轿,四个人八条腿同时一蹬,离开高台,腾云驾雾一般往紫螺城方向而去。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城楼上的赵铁河看的心神迷离,这轿子……居然会飞!
危险骤至,他想也不想,搭箭扣弦,抬手便射,嗖的一声劲响,附带着紫袍炼符师本命符神的甲字箭脱弦而出。
陆鹰鹤一看,那座黑轿里里外外透着股邪性,心知不妙,却来不及阻止。
“你们不是对手,别乱来。”孤先生的声音响在耳畔,一句话说完,人已到达城下。
赵铁河骤然回神,惊讶地发现射出去的箭仍好端端在插在箭壶里,似乎没动过,顿时愕然。
陆鹰鹤俯身观望,风雪凄迷中,一道看不清五官相貌的紫色虚影若隐若现,正是无声无息而来的孤先生。
“阁下请留步!”只差一线便可成就陆地神仙的紫袍炼符如临大敌,他本应该在静室中修炼、复原本命符神才对,如今亲自冒雪出关,看来,轿中之人已强大到不得不现身应对的地步。
陆鹰鹤很早以前就听林景玄说过,玄犀爵业宗主贺隐芝座下,有一名来历神秘的军师,自称黑月,真名无人知晓,每次出行都是黑面具、黑斗篷、黑色软轿,外加四名黑甲轿夫,想必就是这人了,难怪孤先生如此重视。
黑轿停下,其中一名抬轿的黑甲武士掀开帘子,黑月军师的声音穿透风咆:“晚辈黑月,见过先生!”言语颇为客气,甚至还略略欠身行了个弟子礼,却没有起身。
“你既然自称晚辈,就应该有做晚辈的样子,有坐在轿子里跟长辈问安的吗?”孤先生嘿嘿冷笑,并不领情。
黑月军师平淡道:“先生有所不知,这座轿子其实是晚辈的独门兵器,坐在里面也是修行,就算先生的本命符神耗损甚剧,可晚辈还是没有必胜把握,不敢轻易离轿?”
“你既承认没有必胜的把握,何苦前来送死?回去吧!”孤先生继续与他闲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武道修行莫非不是这个道理?何况先生以元神出窍来对敌,要么是你无比自信,要么你的肉身毁坏的不能用了,呵呵,晚辈愿意赌一把,相信后一种!”
黑月军师看穿了孤先生肉身被毁的窘迫处境,话语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
“不知先生现在的修为,还剩巅峰期的几成?若想重塑肉身,没有天赐的机缘是不行的,机会难得啊;再说了,晚辈为玄犀爵业效力,既然食君之禄,就得忠君之忧,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之前闲聊时,林元帅讲过,这位武道修行归藏境界,本命符神紫袍级别的老前辈,肉身被毁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直无法重塑,修为下降严重。这也是他甘愿留在黑鹰军中的原因之一,想寻找重塑肉身的契机。
“听你说的可怜巴巴的,好像替玄犀爵业卖命很不乐意似的,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开心心,何苦难为自己?你现在滚回去还是来得及的,起码能保住一条狗命。”孤先生继续不咸不淡地冷嘲热讽。
对于这位紫袍炼符师的言语羞辱,黑月军师不为所动,把玩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撇开孤先生,蓦地抬头望向城楼,两道剑锋般的目光透过黑色面具的孔洞,盯的陆鹰鹤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拔刀出鞘。
“你这年轻人倒也厉害得紧,镇海铁砣雷石开率领三万大军围攻一座孤城,居然还能被你阻挡一个月,打的他心惊肉跳、损兵折将无数,你若肯归顺玄犀爵业,远比你留在黑鹰军中有前途,我保证给你一个更好的位置和待遇,如何?”
强敌环伺,无论打不打得过,保持舍我其谁的气势至关重要,性格强势如陆鹰鹤,当然不甘心在他面前露怯,铿地一声还刀归鞘,朗声笑道:“能得军师一声夸赞,实在三生有幸,不过,想让我这朝廷钦封的骠骑校尉投降,就凭玄犀爵业这帮忘恩负义的叛国贼子,还真不配!”言外之意是说,你黑月也不过是在为逆贼卖命罢了,没资格招降我堂堂帝国军人。
孤先生扬声赞道:“说得好!真他娘的够味!”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勉强不来,等你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丢掉性命之时,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黑月军师并没有生气,显示出极好的涵养功夫,然而言语间的自负却可见一斑。“尽管我还猜不透你把人马撤下去的真正意图,但我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你们越有利,所以一定不能让你们得逞!”
“你俩有完没完,当老夫不存在吗?要不要找家茶楼,要一间雅座,再请两名会琴唱曲的窑姐儿,陪你们喝茶扯淡去?”孤先生瞠目怒喝:“你这狗屁军师大言不惭,像只苍蝇似得扰人清静,老夫先送你归西。”
“想杀我,怕没那么容易!”自他现身以来,说话声音始终平缓温和、不疾不徐,此时语调一变,带有一种尖亢如妖的刺耳激昂,每说一个字,软轿四面的黑色帘幔便呼的一声无风自动,方圆一丈内的地面如波潮涌过,压得雪沫飞扬。处在风暴中间的四名黑甲武士双手掩耳,早已退到了远处。
远在城楼上的陆鹰鹤与赵铁河,修为差他太多了,都挺不住,急忙向两边躲开,避其锋芒。可尖锐的语声仍回荡在脑海中,如针如剑,似将破颅而出。好在孤先生很及时地一挥手,轻巧如拂尘埃,陆鹰鹤立时察觉黑月军师的声音遥远了许多,脑袋刺痛的感觉顿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