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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铃铃铃……”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就像洪水似的从教室的每一个门涌了出来。

学校门口堵满了家长开来的各种豪华轿车,从学校上空俯瞰下去,这的确是一个颇为壮观的场面。

也有一些满了拿驾照年纪的学生自己开车上下学,所以,德筑设有专门的学生停车场。但是,在德筑公学这样的贵族学校,也有极少数人像常幸言那样,骑着自行车上下学。

走到学校停车场门口,韩小吟再次问:“幸言,和我一起走吧,我让哥哥送你回家。”

走在她前面的女孩停下脚步。

换下学生裙后的常幸言,将长发绾了一个髻子在后脑勺,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T恤配牛仔裤,与小吟的粉红色公主裙相比,她就好像是个刚从地里挖完地瓜回来的乡下小姑娘。

看着那个小跟屁虫,她扶了扶挎包,皱皱眉头说:“小吟,你怎么还跟着我呢?快回去吧,你不是说,今天哥哥来接你放学吗?他正等着你呢!”

“对呀,可是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大哥呢,他才回国没多久,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嘛!”

“以后总有机会的呀,也不一定非要今天嘛!”

“可是……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呀!要是被杜婧凌那群臭丫头看见你推着一辆破自行车,那群暴发户又要挖苦你了!”小吟愤愤不平地说。

“傻小吟,不要担心我,别人说什么,都不会伤害我!”幸言捏紧拳头,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信地说:“你看,这是一颗装满智慧的脑袋,是不会被虚荣势力的小人所打倒的!”然后,又将手掌贴到自己的胸前,肯定地说:“这一颗心,也是坚固如铁的,就算是刀尖一般锋利的语言,也伤害不了它!所以,放心吧!”

“你噢,总是这么乐观!”

看见小吟笑了起来,她推了推她:“好啦,快走吧,别婆婆妈妈的,好啰嗦呀!”

“那……你要小心噢,停车场内也有很多汽车,你骑车小心些。”

“知道了!”

“明天见……”

“嗯,明天见!”

看着小吟小小的身影走远,常幸言精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自从初中开始,她就和姑妈在另外一个城市的韩家照顾韩奶奶。直到去年,韩奶奶去世,她和姑妈才离开韩家。这么多年来,因为韩伯父的慷慨,所以才让姑妈能够供养自己上学,念完初中、考上高中。后来,她以模拟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被以前的学校推荐到德筑公学,并被收为特免生。而且,只要她的成绩保持稳定,还可以直接升入德筑公学的大学部,免费念完四年大学。虽然德筑的特免生优惠政策里也包含了免食宿的费用,可是离姑妈太远,她不放心姑妈的身体健康,姑妈也不放心她。于是,姑妈就和她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继续相依为命地生活。

中午的时候,接到姑妈的电话,说她已经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主家也同意让她随姑妈一起住,所以让她放学以后就去看看。

这样也好,只要她和姑妈不分开,再大的苦难,她们都能承受。

走进阔大的地下停车场,她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自行车停放点走去。

远远看去,只有寥寥三四辆自行车。可是在汽车停放点,却停满了各种名贵的漂亮汽车。有部分学生,已经潇洒地开着车向外驶去。再看看自己的那辆锈迹斑斑的红色自行车。

呜……命运啊,命运!撅撅嘴,她还是认命地扶着自行车,慢慢地向外走去。

“嘟嘟……”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她转过头去,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正尾随在她身后。她忙将自行车移到路旁。

那车经过她时,从车窗内传来一声轻轻的,温柔的,“谢谢!”

她探头看去,一个长头发,漂亮得令人窒息的美女正冲着她微笑。哇,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美女。她忙颔首,回给美女一个微笑。难得在学校遇到这样主动表示友好的同学啊!等一等,好像有个人很眼熟。坐在美女旁边开车的是……那个挂着邪恶笑容的少年。

“舜,她不就是你们班来的新同学吗?”菱西从后视镜看去,那个土里土气的女孩,推着生锈的自行车艰难地爬着停车场的坡。

以舜注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并没有回答她。

菱西再次看了看那个女孩,继续试探地问:“听说……今天你救了她两次?”

“杜婧凌讲给你听的吧!”

“听说她是特免生,应该是品学兼优的那种学生吧!”

“你究竟想问什么呢?”以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菱西美丽的脸庞露出优雅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大一的课程不紧张吗?居然还有时间关心学弟班上的转学生!”

“你又不算我的学弟!”菱西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谁说不算?”

菱西没有争辩,若有所思地说:“明天我要随学校去做学术交流,大约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很好啊,这样我身旁的座位又可以让别的女孩子坐了!”

菱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温柔。“你要想念我才行!”

王以舜歪歪嘴角,勾勒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没有回答。

自他满十八岁并且拿到驾照以后,母亲就让父亲买了一台车给他,并且承担起了接送菱西上下学的重任。菱西家离学校并不远,母亲的这份心思,就算他是头猪,也会明白。可是,他是成年人,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情感。况且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拥有走进他心里的资格。

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个少女,他的嘴角略略下弯。杜婧凌那群女人,她们怎么会脑袋秀逗到将他同后面那个土得掉渣的丫头牵连在一起,他的眼光,还不至于那样差劲吧!

轻风,斜阳。

落日的余晖包裹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整个人都灿烂起来。她的身畔,放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

常幸言看了看眼前这个花园。

白色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的藤蔓。十月已不是蔷薇花开的季节,但是栅栏上的蔷薇花却还开着,虽然只有淡淡的几朵,却也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园子里有个阔大的草坪,草坪中央有一棵年岁不浅的银杏树,“簌簌”地往地上掉下金黄的落叶与杏果。大树的后面,伫立着一幢气派的别墅。

这里是城市的郊区,也是富人区。一整片豪华精致的别墅,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形象地突显了住在这里的人们,身份地位的显赫尊贵。

可怜她和姑妈,居然连一张瓦片的栖身之所都没有!她感叹地摇摇头,轻轻按了按门铃。

很快,从别墅里跑出一个穿着淡紫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

“姑妈!”常幸言激动地喊道。

对,这个穿着淡紫色衣服,在常幸言眼里却是美丽慈祥到比贵夫人还要尊贵的女士,就是她相依为命的姑妈了!

常妈看见侄女,充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扬起慈祥的笑容:“幸言,快,跟姑妈进去认识下新东家。”

“嗯!”放好自行车,幸言随着姑妈步入“蔷薇花园”。

这时,一个气质优雅的贵妇推开玻璃门。

“常妈,是你侄女来了吗?”威严且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是的,太太。幸言,快向太太问好!”常姑妈示意侄女。

常幸言慌忙行礼:“太太您好,我叫常幸言。”

“不用那么拘谨。”太太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今后就和蜜雪儿住一个房间吧。”

“蜜雪儿?”

“对,我的小女儿,只有五岁,你陪陪她,她胆小。”

幸言再次鞠躬:“是,谢谢您给姑妈这份工作,我们会做得很好的!”

太太微微一笑,骄傲的腰板挺得很直。她拎着手包,看起来似乎要出门。临到车库时,她转头对常姑妈说:“常妈,晚上给孩子们的食物一定要清淡,按照食谱来做。10点以前就要让他们睡觉。我去公司一下,今天晚上同先生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可能很晚才回来,你照顾好孩子们,不用给我们等门!”

“是,是,我都记下了!”

“家里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是!”常妈毕恭毕敬地说。

太太的车已经驶离很远了,常妈还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

常幸言握住姑妈的手,辛劳一生的那双手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姑妈,我们进去吧!是不是该做晚餐了!”

“哎呀,对啊!不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也忘记了!”常妈惊慌地拖着她,往屋内奔去。

“什么事情呀!”

“还有主人要给你介绍呢!”

“嗯?”正在困惑中,姑妈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打开门,清新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装饰得典雅得体的客厅,就如同太太的气质一般高贵。沙发上,坐着一个小不点,正抱着一个大嘴熊。看见她们进来,小家伙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上楼去了。

姑妈微笑着说:“那就是蜜雪儿,有些怕生。”

常幸言向躲在楼梯上的小家伙挥挥手:“蜜雪儿,不要怕,来,让姐姐认识一下你。”

像公主一般可爱的小家伙不说话,转身就向楼上跑去。这时,从楼梯上下来一个少年。蜜雪儿扑进他的怀里。

“蜜雪儿,不要粗鲁地往楼上跑,你是女孩子耶,摔跤了怎么办!”这个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呢?

幸言循声望去。

轻便的白色家居衫,浅灰色的阔大休闲裤,凌乱的及耳碎发和那双有着漂亮双眼皮却若鹰般锐利的眼睛。

神哪,这个人是……

他感觉到了一个探询的目光,于是向楼下望去。

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两个人错愕地对望着。

“常幸言?!”王以舜率先喊出声来。

她怎么会是新保姆的侄女呢?坐在沙发上的王以舜,脸上的表情足以冻死人。蜜雪儿还不识相地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一点也没察觉他脸上的沉重。

常幸言从厨房里出来,微笑着对他们说:“以舜少爷,请带蜜雪儿小姐到餐厅用餐吧!”

可恶,这个土得要死的乡下女人,居然还微笑怡然地看着他。王以舜抱起蜜雪儿,从她身边走过,轻飘飘地抛出一句:“以后别加‘少爷’两个字,我不喜欢听!”

“是!”常幸言微低着头,王以舜看了她一眼,然后走进餐厅。

宽阔明亮的餐厅里,只有王以舜和蜜雪儿在用餐,常幸言和姑妈都在厨房里。

“幸言啊,你和以舜少爷认识?”常妈一面打扫厨房的卫生,一面八卦地问。

常幸言点点头:“在学校是同学。”

“真的?”

“姑妈,你想干嘛?”她一看姑妈那副双眼放光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了。

常妈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到一旁,悄声说:“那个……以舜少爷也蛮帅的喔!”

“姑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你们是同学,现在又住在一起,以后你们就一起上下学,一起温习功课了噢!更或许?嘿嘿……”常妈的脸上扬起因为假设的猜想带来的满足笑容。

“姑妈,我跟他又不熟!”一句话,彻底打碎姑妈的幻想。

凡是她常幸言见过的男孩子,包括以前在韩奶奶家楼下卖肉的阿苏,菜市场卖刀的大宝,姑妈全都不放过,总是希望别人将她赶紧娶回家。这样,她们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的流浪,也算有了个家。可是,这种想法未免又太离谱了吧。姑妈怎么会以为王以舜也可以做她的侄女婿呢!来到德筑已经两个星期了,她也只是今天才同他讲了第一句话,以及……她的脑子里,忽然呈现那幅画面。像树一般伟岸的英俊少年,怀抱着因为惊吓而满脸茫然的少女。

窗外有阳光斜射进来,撒在两人身上,宛如天使的光圈。

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以及心底那种异常的悸动……“幸言!幸言!”

“嗯?姑妈,什么事!”被姑妈发现走神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啊?以舜少爷在餐厅叫你呢!”姑妈似乎并没有追究她闪神的原因。

“那我过去一下!”

“要和以舜少爷多多沟通一下喔!”

“行啦!”常幸言受不了地丢给姑妈一个蛋白眼,小碎步往餐厅跑去。

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情?不过,她有一种预感,肯定不会是好事!果然,走进餐厅,就看见王以舜臭臭的一张脸。小小的蜜雪儿坐在他的对面,乖乖地喝着汤。

“您找我有事吗?”她不正视他的眼睛,低微地说。

以舜看了一眼她说:“你要负责照顾蜜雪儿,对么?”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那张脸孔正一本正经地对着她。“我应该做什么呢?”她问。

他指了指蜜雪儿身旁的位置说:“喂她吃饭!”

幸言看着蜜雪儿,小家伙正自己拿着小勺往嘴里塞东西。还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她有些抗议地嘟哝:“可是,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呀!”完全不需要她喂嘛。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呢?”他冷冰冰的表情,同在学校的时候迥然不同。

这个人是双面君吗?说变就变。常幸言深吸口气……忍,一定要忍住。这样的委屈,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的!好吧,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她对他露出甜美的一笑,然后坐到蜜雪儿的身旁。

小小的蜜雪儿眨着黑宝石般闪烁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蜜雪儿真是好可爱,像洋娃娃一样!”常幸言惊叹了一下,然后用小勺挖了一块嫩蛋,轻轻递到蜜雪儿面前。

“乖,来,张嘴……啊……”可是没有想到,可爱的蜜雪儿却别开脑袋,躲过她的小勺。

常幸言不死心,继续进行自己的微笑攻势。“乖啦,快吃下这一口,姐姐就给你糖糖吃!”

小家伙毫不领情,竟然跳下自己的小椅子,很不给面子地躲着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有点自闭的小家伙。

“不要跑啦,快过来吃饭!”

她追,小家伙就跑。餐厅里出现一幕少女追着小女童跑的精彩戏目。

好累噢,这个小家伙的体力怎么那么好。气喘吁吁的常幸言抬头看了一眼王以舜,他居然好整以暇地冷眼观看着这精彩的一幕。

那个傲慢的眼神里,带着令人心凉的嘲讽。不可以被他看不起。常幸言看着在自己不远处,正眨着眼睛对她笑的小家伙。这个小丫头,看到她累得那么惨,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她,准备要生气了!

猛的,她伸手抓住蜜雪儿,将手中的小勺递到她的小嘴前。“蜜雪儿要是不听话,姐姐就要告诉妈妈了噢!那样的话,妈妈就不疼蜜雪儿了!”

这一次,还在笑着的蜜雪儿忽然垮下小脸,打掉她手中的小勺,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地喊:“走开啦,我讨厌你!”然后,在常幸言傻掉的表情中,蜜雪儿扑进哥哥的怀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天,有没有搞错,素有“微笑的小仙女”之称的她,这次怎么会被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拒绝!而且,还被拒绝得那么惨。

那坨黏糊糊的嫩蛋趴在她的脸上,可是肇事的家伙竟然在一旁委屈地哭。搞错没有,该哭的人是她耶……

王以舜抱起妹妹,轻蔑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真的不该来我们家!”说完,和蜜雪儿离开了餐厅。

“发生了什么事?”常妈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见以舜抱着哭泣的蜜雪儿离开,她拉住侄女:“蜜雪儿怎么哭了?你不是一向很讨小孩子喜欢的吗?”

“谁知道,这个家里就是有两个怪小孩!”

“嗯?怪小孩?”姑妈不解地看着她。

常幸言扔下手中的小勺,安慰她:“姑妈,别担心啦,小孩子面生会哭很正常,我上去看看吧。”

“哦……”

童话般可爱的粉红色小房间。大嘴熊憨憨地趴在粉红色蕾丝枕头的旁边,守护着它的小公主。蜜雪儿瘪着小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儿。

王以舜躺在她的旁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嘴里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那种温柔与疼惜,让推开门的常幸言有些诧异。

“王以……”他抬头看见她,轻轻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不要出声。

幸言捂着嘴,坐在旁边的小床上,这应该是为她准备的。

昏黄的台灯光芒,静静地流淌在屋子里。小家伙瘪着的小嘴不再紧绷,慢慢放松。甜美的轻鼾声传来……

王以舜替妹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轻轻地印上一吻。“晚安!”

嗯?这样就睡着了吗?常幸言想上前去看看,可是王以舜却忽然捏着她的手,将她拉到门外。

合上蜜雪儿的房门,王以舜的双臂将她圈在墙上,眼睛里流露着警告的眼神。

“你上来做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喷到她的脸上,那么轻,那么温暖。

常幸言的心脏又神奇地跳起舞来。她指了指房门,又指了指自己,想要解释却结巴起来。

“我……我只是……只是想看看蜜雪儿,看她有事没有……”

“她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可是……”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可是太太让我睡蜜雪儿的房间啊,我希望和她把关系协调好。”

“今晚你睡沙发!”

“我睡沙发?可是我的床?”

“没有你的床!以后,都不许进蜜雪儿的房间!”

“是太太让我照顾蜜雪儿的!”

“她不需要你照顾!”

“可是,我是她的保姆!”

他忽然说:“我们家不需要保姆!”

看着他冰冷且不屑的表情,她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呵……好好笑,他以为她想的吗!

见她不说话,他在她耳边狠狠地说:“给你两天时间,带着你的姑妈,离开我家!”然后,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看着他“砰”地合上门,常幸言的心底腾起一团火。

可恶!她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砰!”房门被粗鲁地踢开。

王以舜转过身,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门口。他刚要说话,她已经站在他的跟前,捏了许久的手指头最终没有指在他的鼻子上,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咬牙切齿的骂人话语也转化成为柔软的微笑:“你不要赶我们走好不好?我和姑妈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出去!”他冷冷地,毫无表情地说。

常幸言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的火苗,燃得越来越旺。终于,再也忍不住!死就死吧!

“喂,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好命的!你什么都有,疼爱你的父母,可爱的妹妹,这样温暖幸福的家……所以在你眼里,作为保姆的我们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保姆也有尊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把工作做好一点儿而已,你凭什么想要赶我们走!”常幸言被气得浑身发抖,怒气冲冲地说完这番话,可是对方却没有反击。

他怎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呢?骄傲的他被她这样臭骂一顿,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地吼上她一顿,或者狠狠地揍她一顿解气的吗?居然深深地看着她,脸上完全观察不出他在想什么!屋子里这么静,她好像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砰砰,砰砰……这是谁的心跳声,怎么那么急,那么快?

好像……好像是她自己的耶!她,她干嘛要紧张?

他离她越来越近……

他不会是想要怎么样吧?

“你……你要干嘛?”常幸言有些局促地往后退,直到退到后背贴着墙。看着愈加逼近的那张脸孔,她紧张地闭上双眼!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妖怪,统统快来救救我……心底一直在碎碎地念,可是许久,四周一片安静。

“这就是你冲进来的目的?尊贵的保姆小姐!”

“嗯?”常幸言偷偷睁开一只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抬起手来……

完了,完了,他要打她吗?就在她瞪大眼睛,心里思量着怎么还击的时候,王以舜的手从她眼前掠过,笔直地指向旁边的房门。

浅浅胡茬下的双唇,沉沉吐出:“你可以出去了!”

呃?常幸言愕然地看着他,她还在发挥想象力呢!

可是,他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到门外,重重地关上门。

摸着碰在门上痛得要死的鼻子,她真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一记拳,让他知道得罪“江湖好女”的下场!可是,她又不能得罪他。

她这样冲进去臭骂他一顿,也只是想要让他明白,到王家作保姆,只是因为她和姑妈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如果没有这份工作,她们在这个城市应该怎么活下去。可是,他又怎么会明白呢?面对她严肃的申辩,他却是那么不在乎。那么,那么的冷淡……

她早就应该明白,在有钱人的眼里,保姆是没有尊严的。黯然的,她转身往楼下走去。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涩涩的……

浅灰色的墙,深棕色的地板,冰冷的铁架床……台灯的光芒,如刀光般冰凉惨白!阔大却又简单的房间里,一个修长的身躯挺拔地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有灯光下若辰星般闪烁的双眸。“是太太让我照顾蜜雪儿的!”

“她不需要你照顾!”

“可是,我是她的保姆!”

……那清澈却又愤怒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着。

他闭上双眼。为什么,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做,她明明知道,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明亮清新的早晨。小鸟在树上唱歌,有几片金黄色的叶子,悠闲的睡在翠绿的草坪上。

秋天,真美好呀!站在屋檐下做着伸展运动的常幸言,深深地吸了口气。住在这里的人命可真好,空气这么清新!多吸几口气,都要多活几年呢!

昨天晚上,她不敢去打扰蜜雪儿,就和姑妈挤了一晚。早早地起床替他们做好早餐,现在一家四口正在餐厅用餐呢。

她也该赶紧准备一下去上学了,总不可能让王以舜开车送自己吧,就算是同学,他也未必有那么好心。

她用抹布轻轻擦拭着停在树下的自行车。在这里连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都没有,可怜她的“汗血宝马”不能停到车库,也不能停进房内。只有在院子里风吹雨淋了!爱惜地擦拭完毕,她整理了下书包,扶着车准备出门。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一个和蔼的男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过头,她忙恭敬地鞠躬:“啊,先生,对不起,不敢打扰你们吃饭,所以没有向您告别。我该去上学了!”

王文翰微笑着说:“你在哪里上学?让以舜送你吧。”

“我……”她正要拒绝,这时太太从餐厅里出来。

云珍高贵地看了一眼扶着破自行车的女孩,然后对丈夫说:“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去上学的时间,贸然让以舜开车送别的女孩子上学,菱西怎么办呢?”然后,不待丈夫说话,她对常幸言说:“你快走吧,放学以后早点回家,今天我和先生不在家,以舜和蜜雪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是……”她颔首。抬起头时,看见王以舜牵着蜜雪儿向车库走去。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呢!可见有多么讨厌她!扶着自行车,她低着头往前走着。虽然现今在中国没有阶级主仆之分,可是,就现实身份地位财富差别而言,她的贫困,不得不让她低头。

高贵的太太,温和的先生,自闭的小姐,还有一个……猜不出真实性格的少爷!

对,她常幸言,就是处于这样一个环境里!这一家人,似乎并不容易相处啊!

课间餐。

德筑公学的课间餐在第二节课以后。

每餐一盒温温的牛奶,一块细软的面包,外加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教室里和往常一样,早就跑得只剩下寥寥几人。

常幸言喝完牛奶,拿着空盒子来到垃圾箱旁。垃圾箱里散乱地堆放着没啃完的面包和没喝完的牛奶。

“哎……”她深深地叹息。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完全不知道粮食有多么可贵,如此的糟蹋,真是可耻!

她将空盒子放下,这时候,旁边忽然飞来一块完整无缺的面包,准确无误地进了垃圾箱。

常幸言拾起那块面包,生气地转过身:“是谁扔的面包?”

教室里余下的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他们这群人,对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都十分冷漠!

常幸言皱皱眉头,一面小心翼翼将面包脏脏的表皮去掉,一面埋怨:“真是的,浪费粮食的人啊,下地狱以后一定会吃一大桶蛆的!”(有那么一个传说,在人间的时候浪费一粒米饭,就会下地狱去食一只蛆!虽然这个传说有些令人发抖,不过对习惯浪费的人来讲,或许是个具有奏效的警言!)

“谁说我会下地狱!”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她看向那个“发声器”。修长的个子,健硕的身躯,以及一张长得还不错的娃娃脸。

她毫不犹豫地将面包递给他:“普峻同学,这是你扔的吗?扔掉多可惜,还是把它吃掉吧!”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许久的普峻。而她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在新生报道时的自我介绍而已。“普峻,男,18岁,未婚,可是有心仪的女生,B班的韩小吟同学,她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生,所以……你没机会了!”

然后,不待站在讲台上的她讲话,普峻身旁一直保持似笑非笑表情的少年,则说:“王以舜,男,18岁,未婚,没有心仪的对象,所以……你还有机会!”

教室里一阵哄笑,尴尬的她站在讲台上,也只能陪着笑说:“你们好幽默噢!”

……就是这个家伙!只要他和王以舜一起,整个教室就会不得安宁。

普峻看了一眼面包,笑了起来:“大姐,你在开玩笑吧,扔在地上的东西,怎么可以捡起来再吃!”

“你在糟蹋粮食呢!”她严肃地看着他:“快接过去!”

普峻环抱双肩看看她,然后回头喊道:“啧啧,以舜,你的女人很霸道哎!”

什么?王以舜的女人?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女人?常幸言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

教室里零星的几个同学传来窃窃私语,也有人立即竖立耳朵。对于八卦新闻,他们极度感兴趣,上课听讲也不见有这么认真。

“喂,你不要乱讲话噢!”她将面包塞进他的怀里。其实,她更恨不得找块抹布塞进这个家伙嘴里。

普峻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依旧大声喊:“以舜,你的女人在否定你哎!”

“普峻,你这个家伙,闭嘴啦!”她简直要被气死了!

偏偏这个时候,“曹操”居然真的出现了。

“你们在吵什么?”他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昨天晚上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还记忆犹新,被她痛骂了一顿的他,今天面对她,一定也像从墓地里爬出来那样。然而,忽然出现的一张邪恶的笑脸,却令她大跌眼镜。

“谁是我的女人?”他俊美的脸上挂着微笑。

“她不是吗?”普峻看向常幸言。

王以舜嘲讽地笑了一声,坏坏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目光从她白皙光滑如搪瓷一般的脸,慢慢地往下移动着。

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胸部,她的脸上腾起两朵红晕,又羞又窘,掩着胸,瞪着他:“你,你,你在看什么!”

“啧啧!哎……”王以舜对普峻摇摇头,一脸惋惜的模样,说:“拜托,下次你有眼光一点好不好,不要阿猫阿狗都塞给我,说是我的女人!完全不符合标准嘛!”

普峻满脸无辜。“那你昨天英雄救美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心动了!”

“喂,就算是在路上遇到一只跛了脚的小猫,我也会好心地抱着它过马路。难道那样,你也把那只猫叫做是我的女人!”他一副很冤的表情。

这个人,同昨天晚上的他,完全是两个人嘛!

昨天的他,冰冷,浑身上下被一种莫名的忧郁笼罩着。今天的他,邪恶,坏坏的就像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他是本性如此,还是刻意想要隐藏些什么?

常幸言咬咬唇,负气说:“是啊,在大少爷你的眼里,跛脚的猫和平凡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呀,所以,请约束好你的朋友,不要胡乱将不相干的女人与你扯上关联,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件很恶心的事情!”讲完话,有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可是,忽然感觉到她讲的这话怎么会充满负气的味道呢?他又不是她的谁,她何必觉得心里有些委屈!

“以舜,是个辣妹耶!”普峻又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吗?我以为能够与我有牵连的女人都会受宠若惊呢!你似乎是个例外……”王以舜轻佻地看着她,邪恶地歪嘴一笑,忽然将她的腰搂住。

她倒抽一口冷气,窘迫地挣扎着:“王以舜,你这个混蛋,色狼,臭东西,你快放开我!”

他却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充满暧昧地对她说:“真的讨厌我吗?嗯?”

“对,讨厌你,从骨头里讨厌你这个米虫,骄傲自大,从不懂得尊重别人!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恶心!”

多么轰轰烈烈的一段话啊!可是,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后悔得彻彻底底!

王以舜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那双眼里,流露着受伤的神情……

“真的吗?”

他的声音,那样的哀伤。她伤害他了吗?她有些局促,也忘记了挣扎。那样无助,无辜,忧郁的眼神……她该怎么挽救?就在她局促的眼神下,他的唇轻轻地印在她的嘴上。从未感受到的温柔的气息……

他的唇仿佛有魔力一般,那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双震惊却不知所措的眼睛,瞪着眼前闭着双眼,沉醉其中的人……

教室外面传来一阵低呼声。

“王以舜在吻特免生耶……”

“不是真的吻啦,恶作剧好不好!”

“不管怎样也是吻啊!”

周围有人悄悄地议论。

常幸言猛然醒来,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的双臂像铁钳一样紧紧搂着她。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平静。带着轻蔑,看着她微卷的长睫毛,他笑着说:“不是说,从骨子里都在讨厌我吗?可是刚才,为什么又那么陶醉?”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有些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他得意地说:“你的唇,比我想象中的要香甜……”

普峻惊叹得咂砸嘴!虽然向来都知以舜常常会逗弄围着他转的女孩子,不过刚才那一幕,倒是前所未见呢,以舜现在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好笑地看向眼前呆愣站着,满面通红的少女。

常幸言咬咬唇,眼眶红红的,可是却没有盈盈的泪水。她从来不会,因为受到欺负而流泪。

看着那张洋洋得意,充满戏谑与不屑的脸孔,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狠狠的一扇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响亮的声音,引来旁众惊叹的呼声!

“她居然敢打王以舜哎!”

“哎,她是不想继续念书了吗!”

“……”

王以舜的脸上赫然有着五个深刻的手指印,焦灼般的疼痛令他不禁拧起眉头。他锐利的目光看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正愤怒地看着他。

片刻,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轻薄地说:“恼羞成怒了吗?像你这样低微的女人,我的吻对你而言是恩赐,你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不要脸!”常幸言的手再次举起。

这一次,她的手腕被王以舜狠狠地捏住。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看着她,满不在乎。

“啧啧,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

“你……”他怎么可以这样满不在乎呢!

那是她的初吻啊,就这样被掠夺了。酸涩的感觉,在心里汹涌的翻腾着。

眼眶里,湿湿的,热热的……

她多么没出息,居然双目含泪地看着欺负自己的人,第一次软弱了。深吸口气,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落荒而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室。她那个背影,看起来仿佛受伤。

普峻莫明其妙地看看自己手中的面包,准备再次扔进垃圾桶。

王以舜转身,侧着的脸孔带着嘲讽的笑容,对普峻说:“你最好还是吃下那块面包,否则,你会后悔的!”然后,大步向教室外面走去。

普峻莫名其妙,大喊:“喂,为什么呀!”

最近的他,总是无法理解以舜话中的意思!

这时,从教室外面跑进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幸言啊,幸言!”

普峻的脸上顿时大放光彩。“小吟,小吟,真的是你吗?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对吗?”

韩小吟这才看着他。“你在噢,可是我来找幸言的!”

“幸言?常幸言?”

“是啊!”韩小吟警告地看着他说:“幸言是我最好的姐妹,今后,你要替我保护她,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要帮我清除她身边所有的坏人,不许有人欺负她!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

普峻的脊背忽然一阵凉意。方才他才做了一次坏人!千万不能让小吟知道,刚才他才目睹了一幕常幸言受欺负的戏码。

“可是……可是她刚才出去了!”

“噢!那算了吧,本来想约她一起吃饭的啦!”韩小吟微微一笑,看见普峻手中的面包,疑惑地问:“你的面包还没有吃完吗?”

“是啊……”

“那你快吃啊!不要浪费食物喔!”小吟笑眯眯地看着他。

普峻的一张娃娃脸顿时惨淡起来。要他啃这个在垃圾桶里旅行了一圈的东西吗?他终于明白王以舜那句话的意思了!

“怎么了?今天的面包很好吃耶!快吃呀!”

“呵呵……呵呵……好……”他拧着眉,努力微笑着,将去掉皮的面包,放进嘴里。

“是不是很好吃?”

“嗯,真的很好吃耶!”为了美女的笑容,让他去死都愿意!三两下将面包塞进嘴里,他傻傻地看着小吟笑着。

小吟抬手擦了擦他的嘴。“你好像只馋嘴猫啊!”

“呵呵……”

秋风微微扫过,一阵凉意袭来。

从校园的大阳台看去,可以望见教学楼前方的大花园,满园满园的,正开满了盛放的紫色小菊花;花园的周围,种了许多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洋洋洒洒地随着秋风坠落在地。美丽之极的秋之画面。

可是此刻,她的心,却似秋风一般的冰凉。

在大阳台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双肩颤抖着。擦干脸颊上的泪滴,望着远远的天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要把不幸福的事情快快忘掉,不会耿耿于怀,更不可能记挂一辈子,就这一刻,马上,立即就忘掉!

忘掉那个邪恶的笑容!

忘记那双含情的双眼!

忘记那双温软的唇……

忘记那个令她的心异常悸动的吻……

一定会忘记的……

眼泪,一面擦着,一面流下。她像是得了忧愁病似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往外涌。她狠狠地擦着泪。

“不要哭,不要没出息……”痛苦地嘟哝声,带着埋怨与委屈。

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脸上微微掠过一丝怜惜。可随即,那份怜惜被冷酷替代。

她既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必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她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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