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了长寿，杨梅在菩提山麓傍边的菩提古镇挑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她决定第二天一早上菩提山去，当晚就在古镇到处逛逛，消遣一下这两天比较郁闷的心情。到了晚上，古镇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张灯结彩，沿街有许多小贩售买当地的特产，有长寿血豆腐、米粉、薄脆、手工糍粑等一类的特色食品。逛久了，也觉得饿了，她特地品尝了当地才有的特色小吃：长寿米粉。听店老板说，米粉是米用水泡后，用石磨子碾碎成汤汁，再上蒸笼蒸出来，待其凉后再切成丝状备用。临到吃时，再放到锅里煮烫，然后才用筷子挑出来放进佐料碗里，让顾客品尝。吃这个好麻烦哟，杨梅想，当地人弄这个吃也不闲麻烦。
第二天一早，杨梅早早地来到了菩提山麓。从那里到山顶约三千多级台阶，上次她和李娟来这里之前上网查询过的。每级台阶的檐面都刻有形态各异各种字体的“寿”字。菩提山古称晶山，一千多年前，达摩祖师在此修行悟道，终成正果，所以这里也是中国境内远近闻名的达摩道场，佛教圣地。山路宽约五米，两边都是上百年的香樟古树，拾级而上，有的石梯陡峭难爬。还好，在山路的通幽曲折处建有凉亭，游客爬山累了，可以在里边坐坐休息。一路上，杨梅把这条路看得那么真切，完全是因为明芳的缘故。明芳因为开出租车时，不小心撞死了人，被判了两年监外执行。明芳小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在重庆南山上的林峰寺里，被他的师父疗和尚养大成人。出了车祸后，还承蒙林峰寺方丈大师的厚爱，破例让一个服刑人员在林峰寺出家做了个僧人。为了让明芳学有所成，方丈大师把他介绍给菩提寺德升大师，让他跟着德升大师学习。既然是服刑人员，按律每天就得参加义务劳动，以配合自己的思想改造。当地的执法机构，菩提社区矫正教育服务中心指定明芳每天义务清扫菩提山上的这条山路。因为来得早，爬到半山坡杨梅也没有见到一个游客。一路上，她看到每级台阶都很干净，偶尔见到一两片落叶，她都去捡了，然后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快走到山顶那最后一段石梯时，远远的，杨梅看到一个和尚模样的人拿着扫帚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明芳！——”杨梅的手掌变成了一个临时的话筒，放在嘴边喊道，“明芳！——”
那个和尚好像注意到她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当杨梅气喘吁吁跑步来到明芳面前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跳出胸口似的。明芳急忙扶住她，她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透过僧衣，杨梅觉得自己的脸蛋有了明芳胸脯上的温度。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自以为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杨梅，这时，心中也充满了柔情蜜意。她突然觉得，无论自己看上去多么的坚强，也还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只听到明芳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又来了？”
杨梅用自己的脸蛋在他胸里揉了揉，一双手抱着他的腰，搂得更紧了。这时，除了树林里传来鸟儿悦耳的声音，杨梅似乎还听到了明芳心跳的声音。无言胜有声，杨梅通过自己的动作表达了她对明芳的思念。
“你的嘴角怎么啦？怎么都肿了？”
听到明芳在关心自己，杨梅觉得自己身上那最后一道，坚强得像一堵墙似的自尊都崩溃了，她感到自己的热泪都弄湿了明芳的胸膛，抑制不住自己，她抽泣起来。这时，她感到明芳也用力搂住了她的肩膀，像在安慰她似的。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杨梅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一直把脸埋在明芳的怀里。
“一会儿就会有游客上山了，如果让他们看到了……我一个和尚……”
听到明芳这样说，杨梅也觉得不太好，只好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明芳怯生生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嘴角。
“怎么就这样了？”
“我不小心碰到桌子的角上了！”
“是这样啊，我怕什么人欺负你了呢。”
“有人欺负我了，你又能怎样啊？”
明芳似乎呆住了，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说：“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明芳说这句话时，虽然细声细气，在杨梅看来却如雷贯耳，她知道明芳朴素率性，这样的人说到也会做到。这时，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升起，发出万丈光芒。杨梅和明芳并肩站着，似乎在接受阳光的洗礼。
接连几天早晨，杨梅都会拿着个大布口袋，沿着山路往上爬山，看到路上有树叶或游客留在路上的垃圾，她都会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直到爬到菩提山巅宝塔下面的山门洞。那是个拱形石门洞，据说是千年以前达摩祖师亲自剔打出来的。在石洞的上方，有一小段古石墙，站在那里可以瞭望整个长寿主城和城南蜿蜒盘旋浩浩荡荡的长江。准备离开那天早晨，她又像往常一样，早早的爬到山门洞那里。她坐在石洞傍边，看着上山来那条宽阔又曲折的山路，觉得明芳每天一个来回也挺辛苦的。想到明芳的不易，她就觉得心疼，而自己又不能替代他承担那份不容易。这几天，她都没向明芳提起让他还俗的事，她觉得提也是白提。她还没作好成立一个家所需要的物质准备，而明芳现在估计也没有还俗娶她的迫切愿望，毕竞还在服刑期，尽管服刑人员也可以结婚。明芳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吃住都在庙里，出社会开出租车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出了事，可谓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啊。只要人好就行，杨梅想，自己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存够了钱，有了立足社会的资本，那时再向明芳提出还俗的事，那时，他或许就不会这样那样的了！想到这里，杨梅会心地笑了起来。
“一个人都在笑，”明芳稍无声息来到了她的身边，“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现在不告诉你！”杨梅盈盈一笑，对明芳说，“我一早过来会会你，等会我就要回重庆了。昨晚，有家4S店打电话来，让我组织几个姑娘去当车模，明天车展开幕了。”
“嗯，你早点回去准备吧！”
“来，”杨梅张开双手想拥抱一下。明芳合掌在胸，后退了两步。“又怎么了嘛？”
“阿弥陀佛！”
近在眼前的明芳似乎又变得陌生起来，杨梅感到双眼噙满了泪水，明芳在她的世界里逐渐迷糊起来。当杨梅呆呆地像孩子似的哭泣时，她感到明芳走过来把她拥进了怀里。
“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时冷时热的对待我啊？”
杨梅感到几滴水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聚集到一块，慢慢流到了自己的嘴角。她伸出舌头尝尝，是咸的。她意识到应该是明芳的泪水，她想，我们为什么爱得这么辛苦啊？难道就因为我们都是苦命人？想到这里，杨梅觉得他们俩个还真是这世上的可怜人。
“我不配，我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明芳慢慢推开她，冷静地说，“你这么漂亮一个人，你还是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吧。”
杨梅似乎被明芳的几句话证住了，呆呆地站在哪里。或许是因为环境单纯的缘故，又或者是明芳自身修行的结果。眼前的明芳在杨梅眼里似乎是这个世上最俊美的男子了。明芳的性情安静随和，特别是说话的时候，那语气那神态，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亲切。貌由心生，心灵之美形之于外，相对于纯粹的，外在形体之美更加感动人心。眼前的明芳，融合两者之美于一身，他怎么自以为配不上她杨梅呢？杨梅想，他是说他没有钱，也没有立足于社会生活的技能和经验吧？杨梅突然想到明芳的毛笔字写得好，毕竞都跟着他师父疗和尚学习习字近二十年了。去年的腊八节，她和李娟到重庆南岸南山上的林峰寺里去吃腊八粥。那个时候她和明芳还不认识，当时人多她未能挤进去。明芳那时还蓄着长发，像是义务来到寺庙里帮忙的大学生。他在一张桌上免费给大家帮忙写春联。在杨梅看来，他的毛笔字写得好极了。想到这里，杨梅就有了想法。
“去年腊八节我到林峰寺，看到你写得一手好字，这个也是可以卖钱的。”
明芳有些诧异地看着杨梅，然后好像自言自语的在说：“我是写着玩的，而且也是自己的一个习惯，我从来都没……”
“字写好了真的能卖钱！”杨梅握住他的手说，“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在沙坪坝磁器口开了一家卖字画的画廊。你写得有没有现成的？拿给我去试试！”
“那你等等！”明芳转身进了石洞门。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拿来了几幅字，都用报纸包裹得好好的。杨梅上前亲了亲他说，“我要走了，有空的时候再来看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在回重庆的路上，杨梅就联系好了她一个名叫刘颖的同学。她们约好在沙坪坝磁器口古镇见面。杨梅通过刘颖在微信中发给她的定位，来到了一个名叫“求阙斋”的画廊。刘颖对父亲说她们是大学同学，她说杨梅拿了几幅字让他看看。
“叔，”杨梅说，“麻烦您给看看，看写得如何？”
刘颖的父亲慢慢摊开了其中的一幅字，上面是用毛笔书写出来的《心经》。在摊开宣纸的那一刻，杨梅感到自己特别的紧张，她生怕刘颖的父亲说上面的字写得不好。她专注地看着刘颖父亲的脸，似乎想读懂那上面可能出现的情绪变化。她发现他看起字来神情专注，她看到他那放在桌上的手有轻微的颤栗。他有病吗？杨梅想，或许是字写得太好了，他在激动吗？再看着那些字，杨梅感到似乎有一种气息迎面而来。“秀美隽永”，她想到了这几个字来形容。
“是你的什么人写的？”刘颖她父亲看入了神，和她说话也没有转过头来。
“我男朋友！”
“啊！”刘颖的父亲这才抬起头来，“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写的，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写不出这种水平的！”
“叔，真的是他写的，他练习写字近二十年了！”
刘颖的父亲有点疑惑不解的样子，他急忙摊开另外一幅字，上面书写的是《金刚经》。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年轻人写的呢？”
刘颖的父亲喃喃自语。
“叔，我想把这几幅字，放到这里寄卖，”杨梅说，“你看行吗？”
“可以啊！你一幅字要多少钱才卖啊？”
“这个我就不懂了。叔，你看着办吧。”
“这样吧！”刘颖她父亲又转过头来，“他这5幅字，我出一万买了！”
“啊！”杨梅说，“叔不会和我开玩笑吧？”
“谁和你开玩笑了？”刘颖父亲严肃地说，“这些字就值！”
杨梅觉得喜欢书画的人，性情都比较率直，她说，“那谢谢叔了！”
刘颖父亲用微信转帐的方式，把钱转给了杨梅。
“叔，今后我还可以拿我男朋友的字来卖吗？”
“可以啊，我先把这几幅字卖了，再让刘颖通知你。”
“那谢谢叔了！”
杨梅看到刘颖父亲又埋头去看另外几幅字去了，她说，“叔，那我和刘颖出去玩玩。谢谢您啦！”
刘颖父亲埋着头，向身后挥了挥手。杨梅满心欢喜，她拉着同学刘颖的手，走出了店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