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安易君一直都在试图去回忆冯潇霆。她看见冯潇霆站在一颗橡树下,目光越过自己,盯着对面不远处快活奔跑的孩子。
这不是梦境,那颗橡树真实的存在过,就在美国奥克兰森林地。那是他们结婚的地方,是他们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地方。
大风四起,势不可挡,风把身边白桦树的叶片剥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花草,橡树,枝干都倒向同一个方向。忽明忽暗的阴云在天空涌动往前奔驰。阴云的最前沿,是黑压压的,低层层的乌云,人们用手扶着的帽子也被大风卷起。游客们惊慌失措,艰难地迈着向前走的步伐。倾盆大雨即将来临,尽量要在大雨落下之前到达五百米之外的农场主家。
“安易君,安易君!“向前涌动的人群里传出叫喊。冯潇霆和安易君被人群冲散,他不知道自己妻子在哪里。
不一会儿,乌云把天空完全遮蔽,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地上,落在不远处的水池里,溅起的水花发出哒哒哒的响声,被淋湿的衣服衣摆紧紧贴在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人们大踏步的往前走,眼前的一切都被雨幕给遮蔽了。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喊:”你不要命了!“
逆着人流,冯潇霆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游客,他把安易君的头巾戴在自己头上,顶着风向前奔跑。大风呼啸,身边的一切被大雨冲刷的变了形状,森林里面弥漫的水雾都要让他失去呼吸了。
他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轮廓站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下向自己招手。他感觉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就要接近那个么目标了。天空有一道亮光闪了闪,四周都听不到雨的声音,突然之间轰的一声,天崩地裂,橡树的巨大枝干被雷劈开了一半,它的枝丫轰隆一声压倒在另一株树上。一阵红光,冯潇霆都能闻到什么烧焦的气味。
冯潇霆浑身一冷,又一道闪电在天空中闪烁。
“不要,不要。”他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除此之外他毫无办法。
就在旁边的菩提树背面,安易君在闪电闪烁的一瞬间本能的往另一边跑。
一场暴风雨停了下来,天渐渐开始转亮。
冯潇霆跑到安易君身前的时候,安易君还处在刚刚的电闪雷鸣之中,整个身子一片僵硬。冯潇霆把呆呆的安易君抱在怀里她都没缓过劲来。“谢天谢地,活着就好,没事就好。”
人生中的死亡也能彼此分享。安易想了无数次,其实他们之间不存在巨大的鸿沟。
那次事件之后不久,安易君和冯潇霆碰巧走到了一片墓地场。
当时司仪递给他们两个一人一枝鲜花。冯潇霆挽着安易君的手问:”怕不怕?“安易君摇摇头。他们绕了几圈来到一个无名石碑前。安易君弯下腰,把花放在石碑上。
“以后我希望可以和你葬在同一个地方。“安易君说。
加上结婚,两个人相处了十年。恋人之间在一起都有共同的“语义之河”,在这条河流之上,同一个词义激发出的含义是相通的,彼此的经历让这个词义更加丰富和和谐。就像“死亡”对于安易君和冯潇霆来说,从来不意味着“恐惧“,它包含着“奥克兰的橡树”。它包含着“陪伴”。
安易君认真思考过自己和冯潇霆孩子的名字,就叫冯预,这里面包含着自己对两个人未来的期许,并且她还自鸣得意了很久。告诉冯潇霆的时候,未来的老爸撇撇嘴巴,然后不经意的露出微笑。
结婚第三年的冬季,安易君和苏蕊正在北京故宫,看到了入冬的第一场初雪。
轻轻扬扬的小雪,就像柳絮一样飘飘洒洒,苏蕊和她就站在延禧宫的殿门口,看雪渐渐覆盖满了宫殿的屋檐。落在宫殿屋角上的云雀抖落身上的白雪,啼叫了几声,就飞走了。天与云,与这宫殿,与这片大地,上下一白。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就想起了《红楼梦》,里面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到底都成了空。
”你应该让冯师兄来的,看一次初雪多不容易,你们两个不打伞走在故宫里,是不是算走到白头了。“
安易君对着苏蕊浅浅的笑,后悔今天没穿大红色的衣服,否则和这红墙雪景一定很配。她没有把自己和冯潇霆协议离婚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签完离婚协议书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天气特别的冷,安易君迎风就打了个喷嚏,冯潇霆像往常一样递给她一张卫生纸。那么多年了,安易君依旧没有养成出门随身带纸的习惯,以前和冯潇霆在学校食堂吃饭,他就是负责拿纸给她擦嘴巴的人。他老是抱怨”哪有女生出门不带纸的啊!“,安易君就会轻轻敲碗小声反抗”你带纸不就好了啊。“
冯潇霆帮安易君拦了一辆回公寓的出租车,她裹好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就要上车,临了了,冯潇霆还是拦住了她问:”我们怎么样才能再在一起?“
她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也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你最后也没有给我答案。“
安易君一直都很感激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因为她上车过后坐在后座哭的狼狈不堪,泣不成声,他也没有过多的问过一句话。到家的时候,司机叹了一声气,饱经沧桑的面孔对着安易君说:”孩子,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只要一想到她原本要回答他的答案,她的心里就特别的难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生活怎么把彼此变成了这样?她的难过不是因为这段感情持续的时间有多长,而是,别人用婚姻的时间努力让彼此变成了更好的自己,别人的婚姻和成长都是为了包容体谅对方,而她和冯潇霆的婚姻却让对方变得尖酸、刻薄、挑剔,暴露了一切的坏脾气和坏习惯。
因此结局只能是这样,也只能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