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御膳房的太监进了外殿,蹑手蹑脚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食盘放在案几上,皇上的身子才微微一动。
他轻轻弹了弹衣袍,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斜睨着案几上的布偶,道:“巫蛊一说,本是无稽之谈。若小小布偶便能成事,朕何愁天下不平?皇后以为呢?”
看来,他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是谁,他只是不想深究这件事。
或者,至少现在,还不想处置那个人。
红狐讥诮地看着那人挺拔的背影,唇角微微弯起,轻声道:“皇上圣明!臣妾也觉得,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必定是些天姿愚钝、缺识少见的内宅妇人。只是,事情不大,其心却毒。皇上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做的布偶,又是谁指使的落月和拾秋,最后,竟还劳动白总管去惊动了皇上?”
皇上猛然转过身,目光如剑直直逼视着红狐,凌厉骇人。
红狐又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皇后,唇角一挑、眉头一扬就返瞪回去:比眼大吗?哈,谁怕谁?!
皇上明显没想到,曾经连看他一眼目光都是躲躲闪闪的皇后,这次不止没有害怕,居然还敢挑衅自己。
满心的怒气不知为何,在这双清澈明亮、充满活力又狡黠的目光注视下,突然之间烟消云散。
他轻笑一声,转身看了看殿外摆满膳食的案几,道:“皇后身体有恙,这些时日还是留在凤仪宫安心养病为好。至于其他的,就不劳皇后费心了,朕,心中自有成算。”
说完,也不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很快,红狐听见多福那特有的、尖细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白胜,枉顾圣恩,忤逆犯上,着,乱棍打死!”
“皇上?皇上!”跪得腰酸背痛的白总管乍听圣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他可是皇上在襁褓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是皇上最信任最贴心的人啊。
平时他就算犯了大错,皇上也不过轻笑着斥骂两句,从来没舍得真正罚过他。
今儿,怎么就下这样的旨意呢?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他就是因为知道,皇上早就厌烦了皇后、早就有了废后之心,才受了那人的好处,才信心满满来凤仪宫查抄魇物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白胜再没有了之前的威风,痛哭流涕朝皇上爬了过去,“皇上,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有人从后面冲过来,将他反剪了双手摁倒在地上。
白胜哪肯坐以待毙,用力挣扎着企图唤皇上回头,“皇上,主子,老奴在您身边服侍了二十年!主子,您好歹,给老奴一个辩白的机会啊……”
可是,他曾经抱在怀里、护在翼下的小主子,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猜了主子的心思。
主子,把他抛弃了!
哭到视线模糊的白总管无意中回头,看见一身华装的皇后正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用力挣开两人的钳制,扑倒在皇后脚下,“砰砰砰”磕着响头,绝望地求道,“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是奴婢错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饶了奴婢一条狗命!娘娘您心地良善,您替奴婢求求情……”
红狐轻笑一声,居高临下蔑视着他,“求情?开什么玩笑?没亲手拧断你的脖子,本宫已经够遗憾的了,怎么可能会替你求情。本宫出来,只是为了欣赏一下你最后的狼狈样子,给自己找点乐趣罢了。”
昨晚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一旦被他得逞,坐实此案,她相信,自己下场不会比他现在好到哪里去!
那皇帝口口声声不信巫蛊,拿着布偶微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不信这种小把戏,当初又怎么可能下旨查抄凤仪宫?
历史上发生的皇室巫蛊案,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就算亲子,也不能幸免!
她本就不是好人。
以前那些算计她、害她的人,都已经提前去地府安享晚年了。
白胜:……
行刑之前,掌刑太监在他耳边轻声道:“娘娘说,你为他做的,娘娘心里都记得呢。你放心,你那小侄孙儿,娘娘会好生让人照应着。”
白胜老泪纵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含糊不清地问,“皇上呢?皇上,可有旨意?”
“皇上有旨,看在以往情分上,给您老一个痛快。”
手腕粗的榆木棍朝他落下来。
白胜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等等,我还有话!”
木棍在他头顶一寸处停下。
白胜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告诉娘娘,皇后,不是皇后!”
行刑人有些懵,但见白胜再没有开口的打算,举起棍子,照准他的脑袋,用力抡了下去。
脑浆迸裂的白总管死不瞑目。
或许,直到临死这一刻,他才明白,昨晚他看见皇后,为什么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那个皇后,突然间像换了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把他往沟里带。
以前的皇后,何曾有过这等手段?
好像,从昨晚看见那个鬼魅一般的女子时,他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这跟以前那个看见他就自动矮三分的皇后,完全不是一个人!
可惜他仗着皇上的宠信,得意太久,被周围人的阿谀奉承蒙蔽了双眼和心智,早已看不清真相,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他到死才明白,就算他再有权势、再不可一世,奴才就是奴才。
主子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不听话的狗,最终的结局左不过一个“死”字。
行刑完毕复旨的太监在文珩殿门口探头探脑。
里面住的,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大殿深邃幽暗,阳光好像永远都透不进去。普通人便是远远看一眼,灵魂都会骇的发抖!
多福站在龙案旁边,皇上虽然脸上看不出异样,可他就是知道:自家主子心情很不好!
白胜看着皇上长大,是龙乾宫大总管,是皇帝身边第一人。
在皇上心里,白胜既是身边第一得力的侍者,更是从小到大的伴伴。
亲自下旨处死白胜,最难受的莫过于皇上。
“白胜……”
正胡思乱想着,多福突然听皇上脱口唤了声白胜的名字。
他心里莫名有些发酸,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