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苦卓绝,初心不改,韩茉用了六年的时间成为了医药行业的顶尖人才。
她二十岁取得生物医药学学士,二十二岁从美国名校拿到生物医学和医药营销双料“荣誉硕士”,同年进入世界知名制药企业中国总部,从管培生一路升至销售总监,月薪超过十五万。
这一年韩茉才二十八岁,是国内外资企业中最年轻的总监。
扎实的专业背景、丰富的一线经验和稳健的领导风格,让她的事业前景如同她的名字般,琼枝堆雪,芬芳无上。
作为公司亚太区域的重点人才,今年夏末,她将被派往欧洲总部历练三年,回来晋升为高级总监。高层这么安排,意思很明显,如无意外,大中华地区诞生的最年轻副总裁,将是韩茉。
从总裁办公室接到通知出来,韩茉内心欢喜,笑容却依旧淡泊,耳报快的同事纷纷宣扬她已经具备了高管的严谨与疏离,其实韩茉一向是这个性子。
回到办公室,韩茉的第一通喜报电话不是打给父母,而是某个人,言语间是一贯的含蓄持重,那人也一贯懒散悠哉的说着恭喜。
收了线,某人收拢指掌,长眉皱起。
慢慢追妻路,从美国到中国,又TMD的要转战欧洲了。
公司里,韩茉的工作还在条不紊的推进着,谁都不会料到,春风得意的韩总监,竟会被自己最信任的下属绊了一跤,功亏一篑。
离韩茉的调任还有三个月时,她依旧指挥若定,毫不懈怠,誓要为阶段性的工作画上完美句号,同时她还重审了直接下属三年来的业绩,希望在离开前安顿好每一个区域经理,特别是杨帆和周立鸣。
这两个人是韩茉招聘入司的,合作三年,他们总能最先领悟她的意图,带头推动目标达成,且极具领导才能。
由于性格内敛,过去韩茉只会顶住减少预算、保留人才的压力,用每年最高工资涨幅表达对他们的认可和嘉奖。
这次,借“老板调任属下升迁”的管理,韩茉为这两人提交了升职申请,希望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们争取更大的实惠。
可申请批复还没下来,韩茉的延期调任通知却到了,紧随其后的是总裁转发给她的一封的联名举报信,原发件人是她部门的销售人员,收件人是亚太区域总裁、大中华区总裁、人力资源总监、财务部和合规总监。邮件详述了周立鸣如何教唆他们违反规定,串通客户伪造的药品入库单,还按照时间顺序,附上了被他篡改的总监加密邮件。
仔细看过每一个字,韩茉原本就白皙的指尖,变得苍青冰冷,她悔恨在极忙时,把如同个人印玺般重要的加密U盘拿给周立鸣使用。
十四个月的里应外合,她这个部门主管竟无所察觉,如今近三千万的销售损失,不仅判了周立鸣“死刑”,也毁了她的前程。
她懂得企业游戏规则,公司暂时保全她,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想维护“珍惜员工”的信条,不然她不会去不了欧洲,解约是迟早要面对的了。
唯一庆幸的是她已经全额为父母买了新房,如今老夫妻正在海外度假,不会看见她的落魄。
落魄是肉眼可见的,因为痛心和失眠折磨着她,逼着她排除身体上的不适,做出缜密的分析。
周立鸣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薪、头衔,她都给了,哪怕他尚需磨练,但职场中,男人总会走的比女人远,这点他不会不明白。
为钱?他双亲已故,单身无子,有车有房,不至于冒着毁坏业内名声,图一时爽快,钱总有花完的时候。
他是竞争对手的人?那他应该针对公司,而不是她这个人。
是的,针对的是她。
在周立鸣离职的那一天,韩茉终于打破沉默。
扔给他签好的离职单,韩茉抱着手臂扬起下巴,声音冷得像变了一个人:
“听说你把大部分损失还给了公司,这么短的时间就凑够了?你给出的信息就是为了让公司觉得你不想要钱,是受了我的胁迫,不得不违规操作,也明白告诉我,你演了这么大一出戏,就是为了把我拉下马,对吗。”
是肯定的语气,做了多年的领导,韩茉对自己的判断力还是有自信的。
曾经的“最佳下属”缓缓收起离职单,审视的眼神中闪过讶异。
傲慢犀利,那个犹如芭蕾舞者般典雅的韩茉,竟然也有气急败坏的一刻。
周立鸣嘴边浮现讽刺的笑,韩茉不在乎,她要的是答案,无论如何都要,这是她倔强的本性。
周立鸣也没想要隐瞒,他的目的就是先打击韩茉的顺遂人生,再给出意外的答案。
只是当他留意到韩茉瘦消的两颊和眼下的乌青时,残忍指责与揭露忽然说不出口了。
短短一瞬间,他想起他刚入职时,韩茉着意的关照;记起他离婚时,不会喝酒的韩茉带他去买醉,笨拙的说着安慰的话;也没忘他母亲生病时,韩茉塞给他的厚厚红包。
他为什么要狠心坑害这样难得的好上司?这么善良的弱女子?因为她是害他表弟没了一条腿的人。
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品貌出众的人,可谁都比不上当年那个翩翩少年。
周立鸣是母亲未婚生下的孩子,母亲唯一的妹妹,年轻时和韩茉一样优秀,嫁的丈夫文质富有,生下的表弟鹿岩更是聪颖俊秀。
两家相较,仰仗外祖父生存的母亲和他就更不值一顾了。
“哥哥来我家吧。”五岁的鹿岩趴在他的膝盖上,用可爱的童音对说,“这样外公就打不到你了。”
脸上带着巴掌印的九岁男孩,怯懦彷徨的看向姨妈,见她美丽的脸上挂着怜爱与不舍。
“鸣鸣,跟姨妈走吧。”
于是上大学以前,周立鸣都住在江南名城,受姨妈一家照顾。
温柔宽厚,丰衣足食,他再也不用面对暴躁的外公和紧张的母亲了。
“哥,去打篮球。”
修颀清俊的鹿岩到哪儿都会拉上他。
“嗯,好。”
他也越来越开朗,渐渐迈向风华成年。
可那些日子没能长到永远,他去了大学,鹿岩转校到北京,遇上了韩茉,他最好的朋友、最亲的表弟就永远失去了明朗的前程。
鹿岩抱憾终生,害了他的女人却春风得意,这怎么行?所以从两年前知道这事开始,他就计划好了报复的每个细节,精心严密的执行到东窗事发。
“茉总,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有些纠结,太多回忆让他没了刚才的得逞的快意。
他态度转变过快,韩茉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柳叶刀剖析着他细微的表情,但到底还是做不出过分的事,只得闭眼悠悠一叹:
“都过去了,只是因为你,我的人生要改写了。”
周立鸣全身一震,眼神骤然黯淡,表情变得痛苦隐忍。
为什么会是这一句?他好容易挨到了报复的高潮,她竟然这么说。
“阿岩,哥想知道你怪不怪她。”
鹿岩对致残的原因讳莫如深,那次表兄弟两人都喝醉了,他再追问才得知细节,三十几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怒不可遏。
已经有些迟钝的鹿岩把手搭在他臂上安抚,摇头轻笑:
“我当然不怪她,从不。都过去了,只是因为这件事,我的人生要稍加改写,那又何尝是坏事呢。”
是啊,释然的是鹿岩,要报复的是他周立鸣,所以此刻听到同样的话,他犹豫了。
从小一起,他了解鹿岩,如果把一切告诉韩茉,情同手足的表弟一定会与他反目,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鹿岩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周立鸣的目光停在韩茉脸上,那一霎那,韩茉看见他的眼中仇恨的余焰只一念便化为萧瑟惆怅。
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让从来深藏情绪的周立鸣起伏至此?他离婚时都是波澜不兴的。
韩茉下意识的蹙起眉,目光像要洞穿他,却什么也看不透。
周立鸣泄气的叹了口气,沉沉开口:
“对不起,可我必须让你品尝痛苦挫败,不能让那个十几岁就为你断送了未来的少年独自承受。”
韩茉心下一颤,疑惑的问:
“什么少年?”
周立鸣目光沉沉凝在她青白的脸上。
这算是什么报复呢?到了这一步却不能执行到底,看见韩茉迷惑的表情,就仿佛看见自己的无能。于是他别开脸,嘲讽韩茉也嘲讽自己。
“呵,记不起来就当我是胡说吧。”
话到这里,他早没了来时的凌厉,只余下浓浓的忧愁,韩茉看着他悲戚的双眼,直觉他不是在胡说,但迅速翻找记忆后,却如何也想不起生命中有过那样的少年。
韩茉想驳斥他的诽谤,周立鸣却站了起来,转身时泪水滴落,反射出刺心的白光。
他哭了吗?
把她害成这样,他还哭了?有这样的道理吗?还是真的发生过他说的事?
韩茉很想拉住他追问,可想起人力资源部要她不要刺激被动离职的员工,以防过激行为的提醒,只好作罢。
上个月,其它部门的一个员工也是被动离职,他把一切罪过都归到了上司身上,不但在离职谈话时刺伤了上司,还胡乱挥刀划伤了三个阻止他的男同事以及一个新进女同事的脸。事件登报,舆论指责公司苛待员工酿成惨剧。
韩茉不怕被袭击,怕的是周立鸣伤害自己,再给公司添麻烦。
就这样,她只好默默看着他离开,看着她追寻的答案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
六年的努力换来的竟是眼睁睁的无力,韩茉喉间涌上苦涩,史无前例的,她抬手把办公桌上的一切扫到了地上,吓坏了闻声而来的小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