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哪里就会杀你？朕已经失去了一个茵儿，不能再失去你！梓喻。”他的声音温润清朗，像盛夏里的一缕和风，万花香海，扑面而来。
“可若是有一日，她回来了，我，是不是就该走了？”这句话，她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去比划出来，只能垂了眸，一笔一划写在之上，如刀一般扎入心底。
钟离墨璇将她双手递来的纸张接过，知道薛梓喻所说的“她”，便是指忆薇。
半晌，他轻叹，“你为何要这样想？你可否知道？她不会来，而你，我不会让你走，除非哪一天，你有了心爱的人，你要嫁给他。”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将这句话写给他，默默地低了头，小脸通红。
他垂眸看着那白纸黑字，终是对上她的眸子，那眸子里映出小小的一个他，在她万分的希冀中，他说，“梓喻，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
他没有用“朕”这个高高在上的字眼，而是用最温和的自称，将她所有的念想都击得粉碎。
原来这才是最残忍的温柔呵！那一瞬间，薛梓喻这样想道。
她的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她纤细的手在空气中比划道，“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你我之间永远都发乎情，止乎礼，我原不该有代替她存在于你身边的念头，哪怕我生了一副她的面孔，也不该妄想。”
钟离墨璇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从他不顾秦茵的反对，将她从那片泥水中，救起来的那日，他就知道，终有一天，他要面对薛梓喻如此尴尬的感情。
他说，“对不起，我能给你所有，唯独不能给你站在我身边的位置，因为，你不是她，即使，她也不会回来。”
殿外雷声虺虺，接着便是暴雨倾盆而下，薛梓喻抬眸看了窗外电闪雷鸣，起身将窗子合上，待再坐在钟离墨璇面前时，已经是一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一声惊雷，一捧雨水，是真实的。
她取了纸笔，眉清目淡，在纸上轻轻划下，“陆怜君的事情，皇上当如何？”
“朕已封了陆怜君为郡主，她如今是朕宠爱的皇妹。”他答。
“皇上觉得，陆太尉会善罢甘休？没了一个陆怜君，保不了会有陆怜心、陆怜情、陆怜静······以后，皇上又打算如何应付？”薛梓喻这一个问题，让钟离墨璇避无可避，这些日子，他忙于朝事，这件事情倒是疏忽了。
薛梓喻见他愁眉深锁，抿嘴笑着，继续写道，“臣妾给皇上想一个法子，昭告天下，皇上与已故靖安皇后秦氏故剑情深，愿为秦皇后空悬后位、不册妃嫔三年，以示哀悼，如何？”
钟离墨璇摇摇头，“大臣们必定会奏曰，‘皇上膝下无子，后宫单薄，此事万万不可，须得在世家女子中，择良人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他的话还未说完，薛梓喻已经将下一张宣纸递到他的面前，上面写着，“皇上可答，朕尚年轻力壮，只愿为国家之事鞠躬尽瘁，各位爱卿急着要朕开枝散叶，立皇后、立储君，是觉得朕命不久矣么？”
钟离墨璇轻轻笑出了声，“是谁教的你这样聪明？尽会耍些小心眼子，将人逼得退无可退。”
“爹爹教的。”她比划道。
然后，他便仿佛被她那欲说还休的眼神吸引住，他敢肯定她还有话想说，否则，她不会是这样如柳条拂水，烟波无纹的眼神。
于是，钟离墨璇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良久，薛梓喻像是鼓起勇气一样，再次比划，“当年秦家的事情，不是薛家所犯。”
他瞬间便懂得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朕给薛家翻案，还薛氏一个清白？”
薛梓喻没有提笔，也没有抬手表达她的想法，只是默默等着他的回答。
钟离墨璇并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沉声答，“这本是钟离氏欠了薛氏的一个清白，朕知道，现在还给你，到底还是太晚了。若不是因为朕的父皇与母妃，你也不会家破人亡。”
薛梓喻依旧是极轻淡地笑笑，无悲亦无喜，取过一张宣纸，写下，“薛氏当年与顾氏沆瀣一气，说到底，不过是自寻了死路。不过，我原谅曾经那恨之入骨的仇敌，你的父皇，因为是皇上给了梓喻重生的机会。”
“梓喻，对不起。”钟离墨璇低低道。
这是他今日第几次对她说对不起了？薛梓喻觉得心里微微地凉，像有一块玄冰搁在上面，丝丝地沁入骨髓。
薛梓喻对着钟离墨珩缓缓折腰拜倒，目光一片清明如水，垂眸看地面玉砖，这，便算是告辞了。
钟离墨璇浅灰瞳子，眸华如涟涟水光，倾了满室，女子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二人寥寥无言。
大庆宫前，黑云压低，天光黯淡，雨水依旧瓢泼似的浇着，玉谨见薛梓喻出来，忙过来将伞撑过她的头顶，却被她了无痕迹地拨开，任雨水淋湿她的发，她的裙袂，她的袖襟。
玉谨虽年幼，对她的习性却已深知，便只得将伞举在二人中间，陪着薛梓喻一同淋着暴雨。
薛梓喻感觉到雨水在脸上肆意地流动，有一抹温热，夹杂在里面，滚烫地灼伤了她的心。
她不可能是沈忆薇，她只是薛梓喻，是一心一意地爱着钟离墨璇的薛梓喻。
那么，既然不能站在与他比肩的位置，立于他身后，总归是可以的罢？她这样想。
回忆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那个雨天。
她从那一刻爱上他，从前她以为，那是因为感恩之心，才会忍不住对他好，才会将所有的信任交付给他。
如今她才肯定，就是那一刻，他将她从泥水中抱起的那一刻，他将她护在怀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对啊，只是那一刻、一瞬间、一刹那，便足以将一生的命运与幸福，都交给了那一个人。
从此以后，千山万水，披荆斩棘，亦无畏惧。
墨璇，这些不必让你知道了。
墨璇，你定不知晓，我有多么羡慕，那个叫沈忆薇的女子。
她好像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你的心，获得了，我之于你的那种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