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墨璇像是没有看到晋善手中直指着自己的剑尖，他将秦茵紧紧拥在怀中，紧紧地，像要揉入骨血之中，像要将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他从未爱过的女子，却也是一个，无怨无悔地、无时无刻不守候在他身边的女子。
她方才对他说，“此生有君，无憾亦无悔。”
即使到了弥留之际，即使到了气若游丝得快要说不出一句话时，她依旧在他耳边喃喃自语着，“我很庆幸······我此生遇到了你······我很庆幸·····当年父亲逝世之时，我能被先皇召入皇都······我很庆幸，庆幸有这么一段时光，我陪在你的身边，墨璇，在秦茵的心中，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你是我此生此世、生生世世要追随的天空，是我难以割舍的心事。只是你毕竟是这天下万民的君父呵，我一直爱你，却不敢告诉你，我宁愿与你维持着最最平淡的举案齐眉，也不敢向你奢求一个爱字，你懂吗······”
她带着血水的手抚上他清瘦的脸，在他如雪苍白面容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他眸中哀痛，不停告诉她，“我懂，我都懂！”
秦茵满足地笑着，唇齿间皆是骇人的鲜红，她万分坚定对他说，“我-爱-你-”
一语落地，这一刻，她的手轰然而下，在他的心中撞击起巨大的悲鸣。
这便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从此后，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她这样穷尽一生来守候他了。
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北齐煊靖二年初，秦皇后于顾门动乱中，溘然而逝。薨逝之时眉间悠然，唇边带笑，仿佛连死亡都是苍天赐予她的解脱一般。
钟离墨璇如待稀世珍宝般将秦茵安置于王座之上，抬眼冷冷看着执剑而立的晋善，一双星目血红。
周围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在一边鼓琴的恭仪亲王不知何时已经飞身站在了钟离墨璇与晋善之间，昂首斜眼睨着晋善，一脸淡然从容让剑尖对着自己的心口，毫不避讳。
宴席之上的喧哗已经尽数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女眷们的嘤嘤之泣，钟离墨璇将钟离墨珩推到了一边，一步步向晋善逼近。
此时的帝王带着满身的阴鸷与戾气，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般，饶是顾太后究竟沧桑，见惯了他的温顺平和，也被震住了。
倒是晋善一身孤勇，想要抬剑再次刺向钟离墨璇，剑身上还带着秦茵凝固的血液，钟离墨璇不管不顾地一把握上去，任锋利剑刃划破手掌，他的血与秦茵的血相融。
他冷冰冰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掌中的伤痕便深刻一分，钟离墨璇的表情却没有露出丝毫痛感，依旧冷寒如霜。
晋善呆呆看着他指缝间的血水冒出，如赤练般淌了一地，心下这才有了恐惧，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
然后，他听见煊靖帝说道，“李氏遗孤，李漾，你当真以为朕已经忘记你了么？今日必不是你一人寻仇吧？若此时告诉朕背后主使，朕还可饶你一命！”
钟离墨璇是真的想饶了他的，毕竟，他们虽素未谋面，他却一直惊羡于“京城第一公子”李漾于歌赋之上的才华。
当年，母妃贺兰晴之死令崇承帝钟离砚勃然大怒，扬言若是揪出幕后黑手，必定严惩不贷。
钟离墨璇是真真正正看到了顾梓桐的狠辣，可是不知为何，李氏一族却做了顾氏的替罪羊，被满门抄斩。
之后，便一直听闻李家还有一位名动天下的公子李漾潜逃在外。
如今想来，当年的顾氏正是繁盛之时，威逼李家用满门性命换李漾存活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再后来，顾氏举荐晋善，钟离墨璇却被皇家暗卫告知，如今这个粗粝却英挺的晋善，是当年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李漾公子。
晋善听见钟离墨璇将自己的来历道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显出了深深的恨意，他正欲不管不顾刺向钟离墨璇时，却被一旁一直按兵不动的钟离墨珩一记银针飞入了额心，当场毙亡。
这便是当年那个温雅无双、擅诗擅赋的京城第一公子的结局了，临死他也不曾知道，他的命运，或者说整个李家的命运，一直都操纵在顾氏的掌心中，他们从始至终所扮演的角色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故事快结束了，棋盘上的棋子，也该尽数收拾了。
钟离墨璇低头，看着晋善躺在地上，却万分狰狞的面孔，他的眼睛瞪着他，还承载着满满的恨意。
他摇头叹息，缓缓蹲下，用未受伤的手掌，抚上了晋善未合的双眼。
死不瞑目。
可是呵，李漾你从来不知道，你这些年恨错了人。
今时今日，朕就当着你的面，将我们真正的仇人，送入万劫不复的轮回当中。
钟离墨璇重新坐回王座之上，轻轻执起一旁秦茵早已冰凉如水的玉手，目光淡淡扫过四周的禁军，最终落在顾思无与顾太后带着王者傲气的脸上。
他并没有对他们说话，目光不曾移动半分，只凛冽微笑，对着一旁的钟离墨珩说，“王兄的暗器还是如当年精妙，不，是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离墨珩肃立在王座一侧，玄袍在夜风中鼓动，“暗器亦或谋略，不过都是为了吾皇而已，今日只愿臣下能护钟离一族平安无恙。”
此言一出，顾太后之流皆是眸光一暗，他们果然有深谋远略，钟离墨珩到底是临阵倒戈了。
顾太后傲然踱步至钟离墨璇身前，转脸睨着他，颇有睥睨天下之势，缓缓道，“恭仪亲王不愧是钟离氏的好子孙，不过现在为时已晚，整座皇宫都在禁军的把持中，整座寅城都被秦将军的队伍占领，你钟离墨珩无力与我们抗？ ，除非……”
“除非慕知岸在，除非秦衾也对顾氏倒戈相向！我的好母后，这一切，竟都让你帮朕说出来了呢！”钟离墨璇喟叹道，语气里含了惋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