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使用纳米合剂的时间比正常时长要长的多，梁华面前的屏幕上一直在跳动各种数据，大概就是测试人体处在不同状态下的参数以便于让纳米合剂能够更好地发挥作用。一直有微电流在通过大脑和小脑刺激身体的各个部分做出反应，顺便保持他的大脑清醒。韩猛在他进铁棺材之前给他简单地介绍过，其实现在的纳米合剂已经没有什么危险性了，但是早年定下来的安全规程不好改变，更何况第一次注入是个挺有仪式感的事儿，就不要在睡梦中度过了。
梁华开了个玩笑，这个仪式就像是吸血鬼的“初拥”一样。
大约三个小时的注入结束以后，身体开始了新的一轮检查，这一轮检查非常快，只花了大约五分钟就完成了，而且比之前的检查结果要精确地多，纳米机器人已经遍布他的全身，能够准确地反馈他的身体数据了。
在很多的科幻作品中，作者都会讨论精神、灵魂与肉体的关系，纳米机器人理论上可以替换人体的每一个细胞，包括大脑里承载记忆和情绪的那些，那么灵魂就会失去原本的载体，到时候人是否还保有自我呢？当然啦，另一方面，人体自身的细胞也在不断地更迭变化，所以说肉体本身就在不断地死亡和新生，自我认知的连贯性不过是人类的一种错觉。
不过梁华现在暂时还没有面对自我认知的危机，他跳出医疗舱的时候，试着挥了挥拳，原地跳了跳。远处韩猛看到他的动作，不禁失笑。
“这也没什么变化啊。”梁华有些有些无辜地撇着嘴看着韩猛。但是他心里知道，至少有一个巨大的变化，他的病被治好了。
在梁华的那个年代，这场病需要经年累月的痛苦治疗，需要派对等待最好的医生来手工进行手术，然后还有一定的概率会死亡，但是即使是这么痛苦，很多人还要为这场痛苦付出比一生中其他阶段加起来还要多的金钱。
人类为了活下去，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只可惜，刚脱狼口，又入虎穴，他摸了摸脖子和下颌交汇的地方，果然多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凸起，这就是限制器了。无情的病魔和有情的主宰，哪个更糟糕？梁华真的说不好。
“不会立刻就有变化的，不过如果你有想要强化的方向，可以努力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纳米合剂在维护身体的时候多少会往那个方向发展，这样几个月之后你就会有变化了。”韩猛耸了耸肩。
“你呢？你强化了哪里？”梁华好奇地问道。
“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我们互相之间一般不打听这个事儿，不礼貌。”韩猛耸了耸肩，拍了梁华的后背一巴掌。梁华其实大概也猜到这件事情，不过不趁着自己是新人的时候瞎问问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自我强化？有啥值得强化的啊……梁华心里想象了一下，可能强化口腔肌肉比较有用，平时说话省嘴，关键时刻从嘴里吐出枣核牙签之类的暗器伤人。不过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轮到他也要动手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要是能强化智商的话，他倒是巴不得能让智商高一点。
因为眼下的情况对智商的要求越来越高。
梁华很希望陪着殷桃做完植入，但是韩猛告诉他，角斗场已经两天没人主持了，镇长先生希望他们不要荒废了本职工作，让他先回角斗场看一看。
“身体可以吗？”被韩猛这样的肌肉壮汉关心身体，梁华感觉有点怪怪的。
“没问题，算下来这两天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梁华点了点头，“但你不知道我多想来一杯咖啡。”
回到角斗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大家正在休息吃午餐。梁华先找一七一了解了这几天的情况，发现这两天的收入比之前下降了不少，一方面是因为梁华确实把最好的资源都用在了开头的几天，希望先声夺人，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一七一的主持水平实在是没法像他们两个人一样调动起观众来。
鲜血屠戮者和灰烬尖刺上次的战斗以鲜血屠戮者的胜利告终，但是他“放过了灰烬尖刺让他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按理说剧情都应该逐步推进到第三幕了，第三幕的主角应该是狂暴的中年战士冷钢断头台和他的儿子秩序朋克之间的矛盾推到高峰之后的父子战场相认戏码，但是一七一也看不懂什么叫剧本，梁华也没有时间给其他人说戏，这个事情就拖下来了。
眼下哪还有心情琢磨角斗的事儿呢，梁华在人群中找到了金力，试图跟他交换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然而金力给他的反馈不尽如人意，目光游移着仿佛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一样。
梁华皱了皱眉头，霍克传达的信息有误？还是说遇到了什么不可逆转的麻烦？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目光一转，就看到了站在金力旁边的李莉莉，她倒是抬起头来，跟梁华交换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可是你掌握了什么啊！梁华一头雾水，还不能走上前去问，他生怕李莉莉一嘴就把掌握的东西道破了，他现在脖子里装着窃听器，还不能张嘴提醒对方，万一李莉莉快嘴说出来了岂不前功尽弃。他赶紧伸了伸手掌，示意“稍安勿躁，找机会再说”。
他一转身，柳七和柳九就围上来堵住了他。
“梁先生，恕我冒昧，我已经两天没见到燕尾旗了，我去她的宿舍找过她，她也不在，我有点担心她的情况。”柳七每次谈话的时候都是文质彬彬的，但是关切倒是写了满脸。
“啊，柳先生大可放心，角斗士们在一段时间的表演结束以后都需要修整，如果是其他人就在宿舍休息了，秘银燕尾旗是机甲驾驶员，这几天正在测试新的装备，所以您平时可能在宿舍里见不到她。”梁华耸了耸肩糊弄道。
“原来是这样，这样就好，哈哈哈，我这两天本来想去找链锯甜心谈一谈，同样也没找到她，我还以为……她们俩一起离开了呢。”柳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呀，柳七先生你就放心吧，链锯甜心这两天测试中受了伤，正躺在医疗舱里休息呢。”梁华笑了笑，这家伙竟然随口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两个人确实是想要一起离开啊，没想到被抓回来了。
“梁先生，霍克先生……死了吗？”等到柳七满意而归，柳九却单刀直入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霍克先生也在养伤，前几天伤的不轻。”梁华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伤的不轻，但是还得回来主持工作，就先治疗我了哈哈。”
“我……可以理解你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够发展的心情，但是……霍克先生在体育场镇工作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事业这么热爱，落得这样结局，有点可怜呀。”柳九小声说道。
这两句短短的话里，梁华倒是对柳九高看了一眼，前面说过，怜悯在废土上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情绪，连萨博这样的人都很难理解，更不要说当着“霍克的宿敌”他的面表达这种情绪了，柳九是在替霍克求情啊。
但是梁华心里其实还是挺不高兴的，特么要不是霍克码下枪手准备干死他，后面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搞得他现在脖子里装着炸弹身不由己，现在这姑娘跑来给霍克求情真是明珠暗投，哼！更糟糕的是，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旭峰监控着，尤其是这两天，他肯定是重点监控对象，所以他不能跟柳九解释这些。
“柳姑娘，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的局面并不是我一个人选择的结果，我希望有一天能向你解释一下个中缘由，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能相信，事情发展成这样并非我的本意。”梁华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尽我所能善待霍克的。”
“谢谢梁先生。”柳九听到这个答复以后笑着点了点头。
“各位亲爱的贵宾，两天没见我了，有没有想念？我知道你们不想念我，我也不想念你们！但是没有办法，接下来的角斗比赛还要由我来陪你们度过，大家好好看比赛吧。”梁华跳上了场地中间的小舞台，激情饱满地开始了下午的主持工作。
“啊啊啊啊！”霍克发出一声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嘶吼声，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他的双手被疯人院常用的拘束服绑住，被扔在一个五面都是软垫的大坑里防止他自残。但是并不是为了防止他受伤害，而是为了让他能够受到尽可能完整的痛苦的折磨，纳米机器人能够直接针对他的肉体制造纯粹的痛苦，但是又保证他不会晕厥，梁华猜测应该还有提高神经敏感度之类的手段，霍克的身体就像是一部越了狱的手机，只可惜掌控权不在自己手上。下午的主持工作结束之后，旭峰专程带梁华来“看望他”。
最可怕的是霍克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所以理论上这场折磨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旭峰充满自信，能够从霍克嘴里掏出所有他需要的情报的原因。
梁华突然想起了殷桃之前说的，在废土上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人比死还糟糕，他当时还没有这么直观的认识。这个认知眼下来的如此真实而强烈，殷桃的那句“我这次相信你，你不要让我后悔”眼下沉重地压在他肩头。
就在梁华内心五味杂陈的时候，霍克抬起头看了梁华一眼，他的目光仍然凝实而有力，他仍然在跟这场折磨作斗争。
梁华意识到了希望就在霍克传给他的信息上，霍克还没说出那个信息，但是不知道他还能在这场折磨下坚持多久。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巨大的煎熬，梁华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拎住金力的领子，问他到底搞到了什么消息，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还是要云淡风轻地看着霍克，扮演好他的角色。
“镇长先生，霍克在体育场镇工作这么多年，对镇上功劳不小，我代表个人替他求个情，能不能……见好就收……”他的角色要求他现在应该这么说，他就说了。
“霍克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他是怎么拆除限制器的，一个小玩意儿，真是个奇思妙想，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旭峰笑眯眯地说道，“我已经拿给技术人员去检查了，但是他一直坚持自己只造了那么一个，这我就有点难以置信了，所以我才想仔细问问他。”
梁华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霍克为什么要这么激进地对付自己，被植入了这个小玩意儿以后，大家都是旭峰的玩具罢了，一个失去了主人喜爱的玩具，结果会怎么样呢？或许会被打发去做一些不重要的工作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到了下次补充纳米合剂的时候，他还能得到补充吗？如果得不到补充，他的限制器就会失效。旭峰会任由霍克控制器失效然后带着秘密离开吗？
不可能，霍克早晚死路一条。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暴起反抗。
梁华心里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知道，留给他的路也是一样的，就这么一条。
“接下来，梁先生，我得带你去看看体育场镇最重要的工作区了。”旭峰正色道，“你要知道，镇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进入这个区域，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寄予厚望。”
旭峰这句话里信息量很大，镇上的人只有极少数能进入这里，那就是还有镇子外的人喽？按理说梁华不应该一步就想到这里，但是他早就猜测有背后的势力在给旭峰的臆想科学实验买单，所以听到旭峰这么说自然而然就在往这个方向琢磨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扇普通的电梯门，但是韩猛和背后的四名卫兵走到这扇门前都停了下来，只剩下旭峰和梁华两个人走了进去。
“做好准备，梁先生。”旭峰笑了笑，自己摁下了电梯，梁华注意到，这电梯竟然是带指纹识别的，这片废土上还有这种高科技产品？
电梯下降了一段距离，从体感来看这电梯速度并不快，所以梁华也判断不好大概走了多深。门再打开的时候，梁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仓库之中，他身边堆积着数百个透明材料制作的大号箱子，这些箱子的设计充满了未来感，与废土上的破败凑合的气质丝毫不搭，显然是高水平的工业生产线的造物。每个箱子里面，都关着一个人类，每个箱子的大小不够他们站着，也不够他们躺平，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蜷缩着。
这时，正好有一辆小型叉车开过来，叉起一个箱子就走。那个叉车的员工穿着厚实的外骨骼防化服，看不出身材长相，而且对旭峰和梁华毫无表示。梁华的视线虽然很受阻挡，但还是在箱子堆里看到了四五个同样在奔忙的工作人员，这些人装束统一，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就各自默默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显得训练有素。
旭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梁华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就徒步往这个大监狱的深处走去。
走了没多远，梁华就在一个箱子里看到了打蛋器。
他看起来状况还好，脸上的淤伤虽然尚未消失，却看起来没什么严重的损伤，两腿抬高手枕在脑后躺着。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走过的两个人，基本上跟梁华同时发现了对方。但是他完美地保持着表情管理，根本看不出他跟梁华是旧识。不过等到梁华他们走近的时候，打蛋器却猛地跳了起来，像要砸碎玻璃箱子一样猛锤着墙体。
“嘿，那边那两个混球！要杀要剐你们痛快一点！别这么关着老子，老子快闷死了！”打蛋器大声喊道，“你们把我朋友带进去两天了！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哈哈哈，好有精神的实验体啊。”旭峰微笑着说道，“我早一点安排你进实验室。”
梁华则有些担心，卢娜已经被带进实验室两天了，打蛋器的意思很明显了，让梁华先去查一下卢娜的情况。但是如果说带进去就是做实验的话，卢娜现在多半已经被注射了红色纳米合剂，情况凶多吉少啊……
当然，他在表面上还是附和着旭峰：“他好像很关心他朋友，有条件的话应该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做实验。”
“哈哈哈，你还是不了解这些人，他们经常会隐藏自己的真实关系，非常影响实验效果，实验员们一般都不采信他们自己声称的关系。”
旭峰说着，两个人走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面前，这里就不像刚才的电梯门那么儿戏了，门口站着两台动力装甲做守卫，而且还都是战斗型的，旭峰又是扫描虹膜又是输入密码，折腾了半天铁门才缓缓打开。
“哎呦，是镇长来了，我正好想去找你呢，这实验室太无聊了啊，听说最近这段时间的角斗挺有意思，我们也想上去看看，能安排个隔离区给我们吗？”铁门后面是一个消毒舱，一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人看到旭峰走进来，拉下了口罩说道。那人说完，才看到镇长身后的梁华，他和梁华都愣住了，似乎苦思冥想了半天，然后才说道，“你是……李……刘……不对，你是制片人梁先生。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在这遇到你，真是太意外了。”
“我少说比你意外十倍……沈鹏先生。”梁华砸了咂嘴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