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但谁也不知道，最终守住的是有爱的人，还是只是一座死城。
1
上了动车刚刚落座，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坐到了我边上。
女孩坐下后摸了摸口袋，又翻了翻包，低低地说了声“坏了”，起身离开，可没过一分钟又折返回来，重新坐下。
我这才发现，这个女孩好像没有带行李。
女孩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着我说：“您好，能不能借您的手机用一下？”
说实话，我有点儿犹豫，车就要开了，而她又没带行李，万一她拿了我的手机就跑怎么办？
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说：“算了，不用了，不好意思。”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铃声响起后，车开动了。
我插上耳机听歌看书。
大约过了三首歌的时间，女孩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摘下耳机看着她，眼里写着“有事吗”。
女孩说：“我还是得打个电话，所以能不能……”
我“哦”了一声，拔下耳机，把手机递给女孩。
车正在行驶，我没有任何顾虑了。
女孩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手机打电话。
女孩就坐在我边上打电话，所以基本上整个内容我听得一清二楚。
女孩是打给她妈妈的，大概意思是，她和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不愿意，把她的东西都锁起来了。她什么都不要，就这样跑出来了。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被男朋友收起来了。她怕男朋友会打到家里胡说八道，所以先打电话回家说一声。
讲完电话，女孩看了看通话时间，准备折现给我话费。
我说：“算了，没多少钱。”
女孩说：“那……谢谢你了。”
2
车行驶了大约十三首歌的时间。
女孩从餐车回来，递给我一瓶康师傅冰绿茶。
女孩说：“我身上没多少钱了，还得留点儿打车回家，不然就请你吃盒饭了。”
我说：“请我吃盒饭你就亏大了。”
女孩坐下说：“不亏，热心人比什么都值钱。”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因为女孩的这句话，因为我当初恶意的猜测。
女孩说：“你是出差还是回家？”
我说：“回家。”
女孩说：“嗯……还是回家好。”
我说：“是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女孩说：“我想我不会再来北京了。”
我问：“因为你男朋友？”
女孩点了点头，说：“嗯，我是彻底心寒了。你听过一句话吗？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我一愣，心中冉冉升起一轮“卧槽”。
女孩看着我的反应，有些奇怪，她问：“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巧，这句话我也听过。”
女孩点了点头，说：“对于这句话，我现在是有非常深的了解了。”
我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我是做编剧的，所以好奇心特别重。”
女孩点了点头，说：“好啊，就当谢谢你吧，反正过去了。”
我笑了笑。
女孩就开始说她和男朋友的故事。
3
女孩说：“他和我是高中同学，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学酒店管理，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的心思不在学习上，他只想搞音乐，就回了北京。呵呵，搞音乐，现在想来真是……哎，对了，你喜欢听歌是吗？”
我说：“是呀。”
女孩说：“那省事了。你听过《大龄文艺女青年之歌》吗？”
我不太确定地说：“听过……吧。”
女孩说：“你等等。”
女孩掏了掏口袋，之后愣了下说：“唉……忘了，手机没在我这儿。”
我说：“没事，我搜一下，很快。”
找到这首歌后，我和女孩一人一个耳机听歌。
女孩说：“你注意看歌词呀。”
我说：“好。”
听完第一段后，女孩指着屏幕说：“啊啊啊！到了到了！”
因为戴着耳机，女孩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很大。
边上的人投来疑惑中带着怪笑的目光，仿佛我和女孩面前打着字幕“动车の痴汉vs素人盗摄.AVI”。
我羞愧地低下头看歌词：
大龄文艺女青年，
该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不是也该找个搞艺术的，
这样就比较合适呢？
可是搞艺术的男青年，
有一部分只爱他的艺术，
还有极少部分搞艺术的男青年，
搞艺术是为了搞姑娘，
搞姑娘又不只搞她一个，
嫁给他干什么呢？
搞姑娘又不只搞她一个，
奶奶奶奶奶奶的！
女孩跟着唱完这段就拿下了耳机。她的嘴角是微微往上的，但眼睛微微泛红。
我关掉音乐，拿下耳机，递给女孩一张纸巾。
她擦了擦眼角说：“不好意思，最近我特别情绪化。”
我说：“懂。”
女孩说：“当初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是我坚信我不会看错人。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他几次打电话给我说，在圈里发展得挺好，让我来北京，他说心里只有我。我还开玩笑说：‘还圈里，你是猪啊？’玩笑归玩笑，我还是来了。记得刚到北京的时候，他在外面租了房子，我上班，他在家里搞创作。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我梦想的二人世界，觉得北京特别好。因为一个人，我爱上了一座城。但现实就是现实，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当然，我不是什么文艺女青年，我只是个酒店实习生。唉……你说我干什么不好干这个。”
我愣了下，问：“酒店实习生怎么了？”
女孩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不干这个，我就不会发现他带着别的人开房。他估计是溜冰[ 即吸食冰毒，吸毒人员用“冰壶”来吸食的方法叫作“溜冰”。
]溜糊涂了吧，竟然跑到我上班的酒店来开房。哎，你知道溜冰的意思吧？”
我说：“嗯，听说过。”
女孩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件事之后，他就彻底变了，找出各种理由让我理解他，可我实在无法理解。我爱他没错，但爱不等于没有底线，对吧？好了，他就开始对我各种不耐烦，我说那分手好了。可他又不愿意分手，说对其他人都是应酬，对我才是真爱。呵呵，还能再操蛋点儿吗？后来的事估计你也知道了，就我电话里说的那些。”
我微微点头，说：“这么说，那恭喜你吧。”
女孩说：“是呀。刚开始真舍不得我们将近六年的感情，但现在想想，不能因为一个六年而毁了我接下来一个又一个的六年，对吧？”
我点了点头，说：“对的。”
女孩说：“假设我能活到六十岁，那他只占用了我十分之一的时间，更何况这十分之一并不全是糟糕的，对吧？”
我说：“你能这么想还蛮厉害的。”
女孩苦笑了一下，看了看窗外，说：“当初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可怎么也没想到，人还在，城还在，可是爱没了。”
4
列车广播提示，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下一个停靠站了。
女孩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变得轻松，因为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女孩说：“对了，我再给你说件事吧，是我听酒店的同事说的，我觉得也许可以当素材。”
我说：“好啊，谢谢你。”
5
我们酒店有个台湾客人租了间长包房，我同事常常去整理他的房间。这个台湾人一直很客气，每次都说：“谢谢，辛苦了。”同事对他印象挺好的。有一天同事整理完房间准备离开，这个台湾人突然说：“请等一下。”我同事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台湾人说：“小妹，你可以提供特殊服务吗？”我同事当时觉得又羞又气，红着脸看着台湾人没说话。台湾人掏出钱包说：“哦，你误会了。你看，这是我太太。”台湾人给我同事看他钱包里他和他妻子的照片，我同事一头雾水地看着台湾人。
台湾人说：“我本来答应带着我太太来这里定居的，什么都弄好了，可是她去年因为癌症离开了，所以……以后每次你打扫完以后，可以对我多说一句话吗？”
我同事问：“说什么？”
台湾人说：“别太忙了，下班早点儿回来，记得我在等你。”
我同事想了想，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台湾人说：“自从我太太过世后，我就很怕回家，我宁愿住在酒店里，因为起码每天能有一段时间屋子里会有两个人。”
我同事点了点头，心里觉得酸酸的。
台湾人说：“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主要是因为你长得和我太太太像了。”
我同事愣了下，说：“明白了，我会按您说的做的。”
台湾人说：“太感谢了。”
6
女孩问我：“你知道我同事为什么愣了一下吗？”
我说：“不知道。”
女孩说：“因为我同事和那个台湾人的太太完全两样。”
我也愣了一下，问：“所以那个台湾人说的是假话？”
女孩说：“不，是真的。后来我们问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因为太太过世受了刺激，所以得了应急性脸盲症，会把完全不同的两张脸搞混。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知道有这种病，好神奇。”
我点了点头，的确是长知识了。
7
车到站了。
女孩下了车。
我还在回想女孩和那个台湾人的故事。
女孩爱上北京，台湾人爱住酒店，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但谁也不知道，最终守住的是有爱的人，还是只是一座死城。
万一不幸，爱不在了，别怕，记得城是死城，但你是活的，对吧？
祝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