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刚鱼肚白，甄铁汉就来到体育场锻炼。忽然听到教师宿舍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他急忙赶过去一看，一伙人围在刘文博老师的宿舍门口。
“割腕自杀。”围观的教师窃窃私语。
甄铁汉不由分说挤进了门里。
“快！叫救护车。”
“快！拿担架。”
甄铁汉又急忙返回身去取担架。
救护车上有校医张大夫和系主任周嘉庆，还有刘文博宿舍隔壁的两位老师。不一会到了人民医院，刘文博被送进了抢救室。
“谁是O型血？病人需要输血。”大夫问。
“我是O型血，输我的吧。”甄铁汉答应着，跟着大夫走进了病房。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位老师知道吗？”系主任一脸诧异和不悦。
“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夜间听到刘文博和尚小云争吵声。”
“他们吵什么？听到没有？”
“隐隐惚惚听到一些。”
“都说什么？”
“刘文博说：‘小云，我等你五年了，今天你给我个准话，到底要不要跟我结婚？’尚小云说：‘文博，再容我考虑一段时间，我总是找不到结婚的感觉。我想——’‘闭嘴！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每次我问你都是这句话，你总是搪塞我，拒绝我。我知道你不爱我，你是爱你那个学生。’刘文博咆哮起来。尚小云也怨怼地吼叫了起来：‘你胡说，不准你造谣，不准你污蔑我的学生！’后来吵了一阵，尚小云摔门走了，过了一会，只听咚的一声，我们就推门进去了，只见刘文博躺在地上，流了一摊血。”
“爱她那个学生？哪个学生？”
周嘉庆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这时，甄铁汉已输完血出来。
“是他？甄铁汉？学生会主席”他差一点脱口而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下了断语，甄铁汉是学生会主席，又兼着五十一班的班主席。因为班里选举时全体投票一致同意让他兼。人品极佳，人气指数极高。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不过现在的事很难说，师生恋学校里已经司空见惯了。老师是偶像。可是女老师爱一个男学生还是头一回。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甄铁汉的脸煞白，抽血过多。大家上去，扶他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时间慢慢地过了一个多小时。大夫从手术室走了出来道：
“病人已脱离危险，留下一个人照顾，其余的人都回去吧。”
甄铁汉由于起身过猛头晕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周嘉庆赶紧扶住说：
“铁汉，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上课了。”
甄铁汉从医院出来，在街上买了两个烧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赶往学校准备上课。抽血吞噬不了他的精神力量，他还从来没误过课。他走到教室门口，听见教室里同学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这一节课是刘文博的文学评论课，因他的突发事件，这节课只好改成了自习课。同学们上自习已经不感兴趣了，刘文博的自杀震惊着每一个学生的大脑，议论的花边自然是形形色色，越发压抑不住。
“刘老师这么糊涂，为什么要自杀。”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刘老师自然逃脱不了这个法则。”
“嗳，听说刘老师是因为尚老师拒绝和他结婚自杀的。”
“刘老师说尚老师爱上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是谁呀？”
“是不是我们的大班长？”
“嘻嘻！师生恋，真有意思。”
“说够了没有？你们议论老师太不礼貌了！”
赵永旺站起来大吼一声，想制止议论，气得脸都发紫了。
支部书记刘笑天也站起来道：
“大家不要瞎说了，怎么可以非议、诽谤我们的老师呢？大家记住，这件事永远不要过问，这不是我们学生的事。至于班主席甄铁汉，更不允许中伤他，我相信他的人品，大家也会相信他的人格。从今天起，全班要团结一致，不得有所动荡，动乱者班委会、党支部有权处置。”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教室里的一切，甄铁汉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同学们说尚老师爱的那个学生，竟然是自己。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说，刘老师的自杀，是因为尚老师不爱他而爱自己？”
甄铁汉有些懵懂了，他爱尚老师，尚老师也爱他，这是真的。是师生爱还是师生恋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认真分辨过。他现在也不愿意去分辩，因为他不想急于跳入爱情的河流。过度的爱情追求必然会降低人本身的价值。一旦堕入爱河，就是神在爱情中也难保持聪明。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因爱情而发狂抛弃事业的人，因为伟大的事业需要抑制这种软弱的感情。
甄铁汉在教室门前停留了一会，心平静了下来，他决定不再进教室，返身出来，走向宿舍。自习课不上也罢，还是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
甄铁汉躺在床上，两位恩师对自己的关爱、教诲、栽培一幕幕展现在脑海。
刘文博在大学就是高才生，超尘拔俗，盛气凌人，很难让人接近。可是唯独对这个甄铁汉“情有独钟”，钟爱倍加。他常对人夸奖甄铁汉，得一学子不易啊！不知怎的甄铁汉写的文章，篇篇都是杰作。每次上写作课点评时，都要念他的范文；没办法，再找不出更好的范文了。正是这个甄铁汉，刘文博和这个班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每次上完课，总要留下五分钟给同学们唱跳段京剧；或是晚自习时，他到班上观顾一下，同学们给他搬开桌椅，让他连唱带表演一番。一会儿花旦，一会儿小生，扮相毕真，唱腔怪怪，同学们笑得合不拢嘴，不亦乐乎。最后，大家总是报以热烈掌声，表示“爱师”。
特别是在一次写作课上，刘文博对甄铁汉写的短篇小说《母亲》大加赞赏。
那时他的文学创作早已在全校小有名气，就像春天里的花，花香醉人，享有“学生作家”的盛誉，无疑是一颗耀眼的明星。在校刊的每一期，都可看到他力透纸背、激情昂扬的诗歌，行云流水般的散文和语言流畅、富于哲理的论文。还有和尚小云一起作词谱曲的歌曲，或如莺歌燕舞，或如浪涛澎湃，吹开人们的心扉，激扬人们奋发。真是鹤首翘立，让人望尘莫及。难怪连一向自命不凡的刘文博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天才，对他百般推崇；甚至在《晨旭》校刊上为甄铁汉写了篇《甄铁汉的创作一二》，并大胆推测，甄铁汉将来是朵文学创作的奇葩。
刘文博对甄铁汉的关爱、推崇，甄铁汉一想起来心头就热热的、暖暖的、重重的。他像敬重父母一样敬重他。尚小云老师，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同样对他关怀备至。
每到她办公室汇报工作，她都给他沏一杯浓浓的咖啡。每当校运会的前夕，天刚刚亮，她就来到操场上跟在自己后面跑步，跑完了塞给自己两个煮鸡蛋。她最爱看自己的跳高，最怕自己的单杠表演。有一次自己跌了下来，她竟然吓得哭了。
刘文博的自杀事件，在全校传得沸沸扬扬。本来刘文博和尚小云的恋爱早在全校就人尽皆知，再掺和进一个学生中的领袖人物甄铁汉，那新闻爆炸到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更具传奇色彩。有人说，刘文博为情捐躯，不值得、不可取、男子汉气魄没了；有人说，甄铁汉不知道天高地厚，太不该、太可恶，领袖的风范完了。说吧，嘴是堵不住的。但是，舆论导向的矛头渐渐转向了甄铁汉。
班党支部书记刘笑天，同学牟心雨、林心兰，给甄铁汉做工作。刘笑天：
“铁汉，你是无辜的，不要被谎言退却。学生老师有恋爱自由，只要是正当的就别怕。何况我们快要毕业了，有权谈恋爱。”
下午四点半，甄铁汉上完最后一节课，正要回宿舍，遇上了一帮学生的围攻。
“甄铁汉，你行啊！敢在两位老师中间插一杠子，了不起！”这是讽刺。
“甄铁汉，尊敬老师是学生的天职，你的仁义礼信那里去了？”这是谴责。
“大家别误会，我没有作对不起老师的事。”甄铁汉为自己辩白。
“你还敢抵赖？你是个混蛋！”一个学生说着，就给了甄铁汉一拳。其他学生一拥而上打了起来。这是惩罚。甄铁汉身子愰了愰，没有动，也再没有辩解。他知道，今天是说不清楚了，随他们便吧。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谴责、污辱他都不怕，他是一个能忍受一切苦难的孩子。可是这误解怎么消除呢？人言可畏啊！难道这是一个消除不了的污点？
在栗木校长的办公室里，尚小云也受到了栗木校长的审查和谴责。
尚小云毕业于上航音乐学院。刚分配到师大音乐系任教时，因没安排课，临时借调到中文系五十一班代理班主任。苗条的身材，白净的皮肤，一看就是典型的上海姑娘。浓浓的短发，恬静而一双明亮的大眼，透着无尽的爱心和善良。灵秀、端庄、典雅、落落大方的身姿和气质，显得清心脱俗。她一分配到校，师生们都啧啧称赞，这是一朵真正的校花。
“小云，你和刘文博的关系怎么弄到这种地步？你逼他割腕自杀，轰动了全校师生，也算一鸣惊人了。”
栗木校长气冲冲地谴责、挖苦起了尚小云，他冷峻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尚小云，接着又道：
“你们相处了五年，眼看就水到渠成、成家立业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太不慎重了，简直是一场儿戏。”
“栗校长，你别生气。我和文博之间只是朋友关系，还没有到热恋那一步。”
尚小云振作起来，开始辩解。
“啊！你们相处了五年还是朋友关系？难道没谈过恋爱吗？这太荒唐了，真叫人匪夷所思。”
“栗校长，我们虽然相处了五年，也试图去相恋，可我总是找不到爱的感觉，爱的声音，可以说，我还没有真正爱过他。”
“那你为什么不早早和他断绝关系。一拖人家五年，让人家白等了五年，这不是玩弄人家吗？这是一个教师应有的伦理道德吗？太放任了。”
“栗校长，您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长辈，可话也不能这样说。难道说交了朋友就要恋爱，就要结婚？我们也谈过恋爱，可恋爱不到一起。刘文博是等了我五年，可我早就告诉过他另择高枝，可他总是不听，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尚小云也生气了，气得眼泪哗哗，身子颤抖着哭泣起来。
“那你为什么又爱上了甄铁汉？和刘文博还没了结，再爱上一个学生，这是哪门子恋爱观？好好一个学生，难道想把他毁了不可？”
“造谣，这纯粹是造谣！我和甄铁汉从来没谈过恋爱。这是对甄铁汉的污蔑、中伤、诽谤。”尚小云感到冤枉、气愤极了，站起来和栗木据理力争。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搞糊涂了。”栗木也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不过，他停了一会儿恢复理智。
“不管你和刘文博的关系怎么样，可千万别伤害无故。凭我对甄铁汉的了解和感触，他是一个有定力、讲信义、超世俗的好学生。我要替他甄别，还他个清白。”
栗木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但他仍是心事重重理不出头绪来。他自认为甄铁汉是一朵不可凋零的奇花；他有能力、有责任为甄铁汉铺路搭桥，保护他一路平安、青云直上。
“小云啊，你在我身边工作，我要管不好你，是无法向你父亲交代的。你分配到校一是因为你的男朋友在柳城师大，二是因为我在这里。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我必须对你负责。你要洁身自爱，不要做出格的事。恋爱自由，谈情说爱，也无可非议，但你要把握住自己，千万不能乱来。看准了目标，就把它定下来，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挑挑拣拣，心无踪迹，荒废事业。”
栗木和尚小云的父亲尚志雄在七十年代就读于北京一家高等建筑学院，同窗学友，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谢谢您的关怀。这几年来没少让你操心，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但是，我在个人生活上，特别是对待爱情，我没有半点胡来。爱情的含意、标准、定律，虽是因人而异，但我牢牢记住了一条爱情是心灵的贴合和融通。爱情是圣洁的、珍贵的，不能受任何外力的侵扰。爱情不能随意施舍和强求，更不能伤害别人的自由。我以一个教师的名誉和尊严向您担保：尚小云决不把爱情当儿戏，任意伤害和践踏别人的幸福。我会遵循您的戒示和教诲，调整好事业和爱情的重心，歪的邪的我决不做。您放心好了，我会让你满意的。”
“好，说得好。你把眼前的这摊子乱事处理好，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快刀斩乱麻，赶快定下来。我相信你，会让我满意的。”
正当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尚小云接到父亲的来信，信上写着：
小云：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二叔来电说，上航音乐学院选派两名学生到奥地利维也纳音乐学院进行深造，一名声乐，一名钢琴演奏。其中钢琴演奏已圈定了你，认为你很有禀赋。不日将到维也纳敲定。你二叔已在维也纳为你安排就绪，你迅速做好一切准备……万万切记。
尚小云读罢信，又是兴奋，又是惆怅，心里很不平静。钢琴演奏一直是她追慕的心业。
她五岁时，母亲就教她弹钢琴。她很快就掌握了弹奏的技法、技巧。音乐剥开了她的心壳，使她变得颖慧，温存。音乐的力量不是逍遥。音乐勃发了她的热烈向往。小学三年级，她就获得了上海市少年钢琴演奏比赛一等奖。母亲对音乐的热恋和对她的培育和呵护，在她心中丝丝缕缕、连绵不绝，永铭心中。每当她夜沉人寂的时候，和母亲在一起的温馨画面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然而不幸的是母亲去世了。她是爬在钢琴上离去的。母亲的一生，也是她的一生。母亲把生命给了自己。她后悔莫及。为什么不好好照料母亲，让母亲耗尽了心血？早知如此，她宁可不要音乐，也要母亲。她长时间沉溺在亲情思恋的痛苦之中，她发誓不在学习音乐了。
可是，二叔不干了。
他跟父亲说：“小云有音乐天赋，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一名音乐家，天赐我也，把小云交给我吧，我会让她成才的。”
二叔是一名才情勃发、声名显赫的年轻音乐家。在上海蜚声一时，一说尚志鸣，无人不晓。父亲当然相信二叔的话，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了二叔。
之后，二叔从乐理、演唱、弹奏三个方面为自己潜心打造，铺展着音乐大道。越来越多的美妙音乐从她手指中流淌出来。
中学毕业，上航音乐学院破格把她招入学校，并在导师二叔的身边学习潜修，得到了二叔的浸心培养。她的进步是惊人的。她随同二叔到奥地利、匈牙利参加比赛演出，获得音乐家的高度赞扬。她记得，奥地利维也纳的一位钢琴家，还亲自为她献上一束鲜花，祝贺她：
“好好努力，欢迎你再到维也纳来弹《小夜曲》拿头奖。”
然而好景不长，她跟刘文博糊里糊涂来到柳城师大。四年了，虽然没有荒废音乐，但是长进也不大。而真正长进的远比音乐更加宝贵的是人生。她找到了人生基座，不再轻视生命。她感悟到了明澈的理性，人生的价值，深透了爱的内涵。精神不再单薄，思想不再缥缈虚无，生活不再枯燥无味。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芳香的土地，美丽的校院，什么都有滋有味。世界忽然变得豁达闪亮起来。人只要奉献出一颗爱心，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可爱。她感到自己好像长大了，成熟了。她看见美好的人生大道展阔在面前，未来在召唤。
维也纳，那个世界瞩目而向往的神圣音乐殿堂，她想去吗？当然想去。她能去吗？她不能去。她和五十一班情浓于血，稠稠密密地溶在了一起。情是根，她时时刻刻感到情的沉甸甸和不可或缺。她热爱这个五十一班；五十一班给她的太多了，她离不开这四十八个学生，更离不开甄铁汉。
四年来，朝朝暮暮相处的日子是那么美好。二十四个大男孩，个个英俊、挺拔；二十四个女孩，个个英姿飒爽、漂亮。有人说这是个美男班，又有人说是个倩女班。不知上帝怎么把四十八个俊男美女安排在了五十一班。当然，这赞美依然少不了领头羊班主任。她心里甜甜的、美美的、不由人地流露出漾漾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