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清沅走进含章殿的时候,萧译譞正端坐在书案上,执笔聚精会神地勾写着什么。
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她倒是好几年没有见到过了。一直以为他会背一只药箱济世救人,没想到经年后,他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去造福苍生。
“参见郡主。”四喜远远的见了她,就福身见礼。
独孤清沅微笑颔首,一夕之间从普通人变成郡主,真是有些不太习惯。上头坐着的萧译譞听见响动,抬起头,微笑着向她道:“阿沅你来啦!”
笑颜温宜,尽散千里浮云。
“师兄,”独孤清沅上前,问道:“听说,你封了我做长泽郡主?”
萧译譞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温声道:“阿沅,这并不是朕真正想要给你的,但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终究有许多的不得已。”
他意有所指,她心里明白。
当日芝英青庐里的那张桃花宣,还被她珍藏着。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过就是等着能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从芝英到金陵,当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曾经以为的初心不负,待到真正走到这个人面前,仿佛又不是这么的期待了。
只是,从前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六年来锦书寄托的思念情长,就凭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说句不得已就能放下的吗?
“师兄,我今日前来,是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师父被秋水宫的人害死了,我费尽千辛万苦,只为了能找到你,想法子为师父报仇。”独孤清沅冷静地开口。
“阿沅……”萧译譞拧着眉道:“阿沅,朕知道朕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确实受了很多苦。秋水宫的事情,朕自有决断。今后,你就好好待在朕的身边。”
“师兄……”
“阿沅,听话。”
独孤清沅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相信和依赖萧译譞的,即使两个人之间相隔了六年。
“师兄,阿沅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求你。”
“阿沅尽管说。”
“我想出宫一趟。”
萧译譞闻言,手中的笔一顿,眸中闪过一丝狠戾:“阿沅,你是要去见陆瞬崖吗?”
一阵寒风吹袭进大殿里,独孤清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一早,他便上书于朕为你求赏,甚至不要朕给他的赏赐,只为你求得这个长泽郡主一封号。阿沅,朕竟然不知,他与你走的这般近。”
清清冷冷的语调,独孤清沅分辨不出萧译譞是不是生气了。但是看到一旁四喜僵直难看的脸色,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沅,你是不是在责怪朕?”萧译譞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也许他也发现了,两个人的距离,就像一条线的两端,越来越远。
原来,长泽郡主这个封号是陆瞬崖向萧译譞求来的。
独孤清沅不知道陆瞬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应该很生气她昨晚这么不听话,和师兄相认后把他抛在一边。
“阿沅?”
“啊,师兄……”独孤清沅回过神,对上萧译譞沉郁的双眸,回答道:“师兄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我之所以要出宫一趟,不过是因为昨日相认仓促,未和陆大司马真正话别,感谢他一路的照顾之谊,这才前来央求你准我出宫一趟。”
萧译譞看着她,许久未曾说话。
“阿沅,你答应朕,会回来,朕便准你出宫。”
“可我听闻,郡主从没有常住皇宫的。”
“朕说可以就可以。阿沅,你答应朕会回来!”
“……我自然是要回来的。”独孤清沅点点头,认真回道。
“啪!”
萧译譞将一枚令牌放在她面前,温声说道:“阿沅,莫让朕等太久。”
***
朱雀街上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商客游人身影交织。
细分茶二楼雅间内,袅袅青烟升腾,茶香氤氲,模糊了对面坐着的人的容颜,纵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久,但是料想到此刻他的神情,必然是淡然出尘的。
“雨前龙井,虽然比不得皇宫里的贡茶,在金陵倒也算是上品了,比之冀州那时喝的茶叶更是不知道好了多少。适才第一泡茶已过,你来的正是时候。”
他今日依旧穿着白色锦袍,头发高高束起,在头顶戴了一顶白玉冠。指骨分明的手在拨弄茶盏,淅淅沥沥的茶水沿着白玉瓷杯倒入。一举一动之间,尽显不凡的气度。
“念卿,我……对不起。”独孤清沅站在茶桌对面,不敢上前。
她确实对她昨夜的举止感到抱歉,尤其是看他最后被魏鄞半架着离开的时候。
她原想找时机向他坦言寻找师兄的事情,未曾想话还没说出,师兄已经出现。
“你邀我出来,只为了说句对不起?”陆瞬崖眼风冷冷瞟过来。
他一夜未眠,不惜为她俯首低眉去求萧译譞,只为了她可以远离自己与萧译譞之间的争斗。虽然昨夜她的举动着实令他很是生气,但是他却舍不得见她伤心。
为她争取一个郡主的封号,也是给她一隅安居之所,日后能尽量远离朝野纷争。
但是她一来,就说了句对不起。
陆瞬崖这般聪明之人,怎会不知道这当中的意义?
她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她要回去,她要回到萧译譞身边去。
捏着瓷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用力,指尖泛着青白色。
他很想问她,他们一起经历的生生死死在她心里算什么,他能感觉出来她心里不是一点也没有他的位置。长长地呼吸了两口,最终只吐出一句:“你想好了?”
独孤清沅低下头,刻意避开他深沉的眼眸。
“你以为萧译譞还和你记忆当中的一模一样吗?”陆瞬崖握着茶杯,接二连三喝了几杯后,冷冷发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独孤清沅皱着眉。
“萧译譞五年前坐上这个位置,甫一开始就大刀阔斧改革,将前朝大臣换了一大半,你以为他这五年为何能坐稳江山?”
“你是说……”
“为了平衡前朝势力,下个月,陛下将会迎娶尚书之女入中宫,同时开始从中择选适龄贵女入宫。届时,你以为你那师兄还有多少心思可以分给你?”
“啪!”
茶盏落地,应声而碎。
茶水顿时飞溅,打湿了桌布和独孤清沅的袖口裙角。
“那些人,都是师兄喜欢的吗?”
出口的声音略带颤抖。她不知眼下自己的心情,也不知眼前他的隐忍。
他不疾不徐地向她走过来,拿出一张帕子,仔细地替她揩拭袖口的茶渍,温言道:“阿沅,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甚至能比他更多。你回头看看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