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澄变了一个人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了澄。这孩子自从去了一趟三清山,人就完全变了。穿着打扮都学道士。案头的书全部都是有关道教的。三天两头往道观跑,跟着道士们打醮,作法事。在家时也是吃素,不饮酒,练内丹、外丹。澄也曾请过道士来家里,但是被竑暗中解决掉了。竑虽然忙于馨儿的事,但他也了解弟弟的情况。他不允许弟弟这样下去。礼遇道教是一回事,自己的弟弟当道士又是另一回事。
“老曹,四殿下最近在忙什么?”他吩咐过曹吉祥,让他派人盯着澄。
“还是那样。那几个道士被赶走的事,四殿下好像猜出是陛下做的。”
“不用他猜。他要是问起来,就直接告诉他,是我干的。小孩子家家的,还炼什么内丹、外丹的。”
“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太高兴。”
“为什么让太后知道!”竑责怪道。
“可是瞒不了啊。现在都靠着太后她老人家主持后宫呢。”
竑叹口气,馨儿一病不起,六宫无主。都是太后在操心。“二殿下和四殿下那里。我们得多照看,不能让太后再生气了。”
“是。陛下大概有两个月没见四殿下了。”
“从他回来,我就见过他一面。”
“现在皇后娘娘也好多了。陛下要不要见见他?当面跟他说说,他最听陛下的。”
竑点头。他现在似乎终于可以松口气了。馨儿的身体,按照道长所说,没有任何问题了。只剩下醒来。她身边有梦月和小迪在照顾。竑是放心的。他心中暗暗期待,等馨儿彻底康复了,梦月也适应的宫中的生活,那时,他就心满意足了。带着难得的轻松心情,他让人将弟弟带了进来。
澄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进入耳中的完全不是那个他熟悉的清脆的娃娃声,而是一个略带沙哑的有些浑厚的男声。竑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肤色有点发黑,反而更凸显了明亮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齿。
竑离开座位,站到弟弟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澄。这还是他的那个调皮又机灵的弟弟吗?澄马上跪地磕头行礼,竑没有动,让弟弟完成了参见皇帝的礼节。等他站了起来,竑仔细打量他。当然是他的弟弟了。那双弯弯的笑眼睛,那对从一出生就长在腮上的酒涡。竑看着,满脸的笑容变成了微笑,微笑变成了出声的笑。他一把抱住弟弟,又推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捶捶他的肩,捧起他的脸,抚摸着:
“澄,真的是你吗?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就长大成人了!好嘛,都跟我一样高了。”他搂过弟弟,狠狠拍着弟弟的脊背,原来豆芽菜似的身体的少年已经是宽肩细腰的青年了。
竑搂着弟弟,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地打量着弟弟,看也看不够。澄却跟之前截然不同了。他竟然微微面带羞涩,有点忸怩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弟弟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竑哈哈大笑:
“澄居然也会不好意思了。”
曹吉祥端着茶进来。这是竑得规矩,凡是他亲近的人见他,都必须是他的亲信在一边伺候。一般的宫女、太监一律不得靠近。
“老曹,都说女大十八变,看来这男孩子也有十八变。”竑亲自将茶递到弟弟手中。
“是。四殿下也长大成人了。四殿下,皇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澄微微一笑,一改往日的伶牙俐齿,默默地坐着,不吭一声。
竑依旧满心欢喜:
“你这几个月进宫了吗?”
“常来。差不多两三天就来一次。”
“怎么也不来见我?”
“我怕皇上实在太忙了,不敢打扰。”
竑看着这个弟弟,他以前跟自己说话不是这样的。竑一言不发地看着弟弟,心想:这个小鬼头会不会在耍什么花样?不过,他有办法逼出他的真相。
“澄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嗯。该成亲了。”
“哥,”澄叫了一声。竑一笑,“怎么了?”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不成亲。”
“此时非彼时。当时是我让你留下,所以答应了你。况且,你那时还是个孩子,跟你也说不清楚。现在,你都是大人了,看看你的样子,怎么都该成亲了。”
“哥,”澄连声叫着。竑感觉从前的弟弟又回来了。他拍拍弟弟的头:
“那你跟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总不能一辈子不娶亲吧?”
“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成亲?”
“小子,光长个没用。成亲了,别人才会把你当大人看。你才能干你想干的事。”
澄低头不语。
“唉,真不该让你去三清山。这一回来,就变了不认识了。”竑叹息。
“哥,不去三清山,我就是个井底之蛙。”
“你现在整天地守着炼丹炉就不是井底之蛙了?是,不是井底之蛙,是炉底之蛙。”竑说完,看着弟弟,哈哈地笑了起来。
“哥,我是认真的。”
“我相信你是认真的。可那些骗子骗你,也是认真的。”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竑看着弟弟:
“知道我不允许,还那么干?”
“哥,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怪。可是,你要是有我那种经历,你就明白了。我之前过的浑浑噩噩的日子,我自己都不满意。我不愿像你那样,总是干些自己不愿干的事。我也不愿像二哥那样不着边际,拿不起来又放不下。可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样?这一路上跟着道长,虽然辛苦,但心里特别踏实,特别轻松。到了三清山,一看那山,那树、那水,真是物我两忘。我本来想留在三清山,可道长不同意。我知道,就算道长同意,你也会把我抓回来,所以我就回来了。哥,你就让我试试我自己想走的路吧。大哥,你不也一直想离开这个家吗?”
竑静静地听完弟弟的话,半晌没作声。他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眼前他唯一能抓住的感想就是对不起弟弟:
“澄啊,你从小就机灵,又爱说爱笑的。所以,哥哥忽略你了。以为你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回宫后做的那些个勾当也没想着回避你,后来,为了铲除冯家,还把你拉了进来。让你从小就见了那么多的黑暗,是哥哥对不起你。”
“哥,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要见到别人见不到的黑暗。哥哥没有对不起我。要不是哥哥在前面替我挡着,我不知道我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哥,你不要以为我现在很快乐。清醒有清醒的痛苦。从前的我很幸福,因为那时我心里总有一个念头,不管什么事,都有哥哥在。即便你离开了皇宫,去守陵。我也相信你永远都是我的依靠。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明白了,我总归是要离开哥哥的。但我不知我离开哥哥后能去哪?现在,总算有个方向了。哥,这不是很好嘛。我有了寄托,你也摆脱掉一个负担。”
“什么话,什么负担?你怎么会这样想。”弟弟的话让竑几乎掉泪了。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以后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澄握住哥哥的手。
“怎么可能不操心!你青春年少,正是该情窦初开的年龄,怎么偏偏选了那条路!都是哥哥不好。怎么就没想到你还小,见不得那些个尔虞我诈,不然,你也不会这样厌世。”竑不停地自责。
“哥,有件事我跟谁都没说。”
竑看着弟弟,满脸询问。
“就是三哥跟我说了一件事。”
竑大感意外,朗跟澄这个孩子说了什么。
“因为我总是跟长公主开玩笑。所以三哥把我叫了去,问我和灵灵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当时就告诉他,那纯粹是跟长公主开玩笑。三哥笑了。他跟我说,他和灵灵约好了,不管怎样,他们都永远等着对方。等他将来当了皇帝,就把灵灵接进宫中。永远在一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回绝长公主之后。”
竑心中隐隐作痛。如果他答应了朗和灵灵的婚事,那朗就不会偷偷出去见灵灵,那场祸事也就不会发生。说到底,还是他害死了弟弟。
澄看着哥哥的表情,不敢再说。竑缓和了一下情绪,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向弟弟笑了一下:
“你三哥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后来还说,他跟灵灵已经好上了。”
“怎么个好法?”
“就是有孩子的那种好法。”
竑苦笑:
“好过几次?”
澄摇头:“他没说。反正好几次。”
“都是在宫里?他也不怕被人发现?”竑自言自语。
“我也这样问他。他说没事,有可靠的人为他安排。即便被人发现,他也不怕,大不了不当这个皇太子。”
“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帮狗奴才。”竑恨恨地说,“白养了他们。”
“所以,三哥一出事,我就猜到跟灵灵有关。灵灵殉情,我一点都不意外。从那以后,我就有一种看法,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还有二哥的事。让我觉得情简直太可怕了。它能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那个样子。二哥是行尸走肉,到今天也没恢复过来。盼盼居然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所以,大哥,不是你害得我。是我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旁观,自己决定了要走的路。”
为了安慰哥哥,他又说道:“道长他们都是学养高深的人,要不然,也不能给皇后娘娘治病。”
“那是两码事。你告诉我,你修道修到什么程度了?”
“哥,我哪谈得上修道,我只不过刚刚有所接触。”
“所以啊,你现在就下结论,说你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是不是为时过早?”
澄语塞。
“你回去,马上把你那丹药、丹炉的都扔了、拆了。”
“哥,”澄抗议地叫道。
“你不要闭门造车。一清道长就在京城,一清观也修好了。你有问题多跟道长请教。不要找些不三不四的人。”
“哥,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竑冷着脸问。
“同意我修道?”
“我只同意你跟一清道长请教。如果道长说你没有那个道缘,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好吗?”竑跟弟弟商量。
澄点头同意。“不过,哥,你可不要给一清道长什么暗示。”
竑搂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尽是些鬼心眼子。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
“哥,谢谢。不麻烦了。”澄抱住了哥哥。
竑抱着弟弟,叹息:
“我想尽办法,让你们还跟小时候一样。看来,我是枉费心机。你二哥到现在魂还没收回来。你又有了这么个念头。算了。我也不管了,随你们吧。不过,千万不能让母后知道,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