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走在回医院的路上,迎着呼啸冰冷的北风,回首过往,心中一片凄凉,不禁感慨万千。
这样的结局,已是无法改变的结果。他只要想起,胸口处就觉得难受异常,如同撕裂般地疼。
可他又能怎样?难道只能任凭命运的摆布?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助过,那种绝望令他心灰意冷,情绪真是低落到了极点。
噙着伤心的泪,真想抱头痛哭一场。
不行!他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能被命运所击垮,必须勇敢去面对这一切,因为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也不能不去做。
回到医院的时间,比起昨天还要晚些。因为身上没剩多少钱,吃的也简单,随便找了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对付了一下,所以,当守在门外长椅上的周虎,问他吃过晚饭没时,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见吴妈睡下了,赵如诗枯坐着,守在床边,也打起盹来。
思寒见此情景,不便打扰她与吴妈休息,就准备退出房间。
还没走出房门,便被叫住了。
“怎么?刚回来,又要出去吗?”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思寒驻足。
看来,刚在门外,虽然自己没开口说话,但她已听到周虎的说话声,那一刻其实她已醒了。
“我就在走廊外,走走。”思寒轻声回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算是单纯对她问话的回答。
此时,赵如诗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想看见我呢?”
女人的神经就是敏感,认为他在躲着她。
“那倒不至于。”思寒依旧神情冷漠。
“下午招呼都不打,你就跑了,虎子到处找,找不到你人,你干嘛去了?”赵如诗走出房间,关拢房门,还是很随意地问道。
思寒极不高兴地看着她。自己去哪,好像用不着向她汇报吧!
赵如诗本想再问两句,但见他眼神,及时收住了口,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
然而,就在这对视间,借着走道的灯光,她看清他双眼略显红肿,有些觉得不可置信。他哭过?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一个大男人,竟然哭红了眼?
他经历了什么,她自然不知,不过她也没再追问,怕激怒他,转而轻声说:“好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什么都不必说了。”
周虎在一旁看得是胆战心惊,刚才的气氛实在有种风雨欲来之势,好在如诗小姐及时刹住,否则,一旦吵起来,自己都不知要帮谁说话。
三天后,吴妈的伤情已趋于稳定,而思寒又一次逼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
几个人的吃喝用,借来的钱已花完,关键医院找了他,说是费用已经不够维持,需要缴纳住院费。他知道医院毕竟不是慈善机构,不能这样长时间住下去。
眼见这日子一天天过去,钱与住处,成了他迫在眉睫,必须处置解决的头等大事。
钱的问题,再去找金医生借吧,他觉得太丢人,自己已经在赵如诗面前失了面子。可不去想办法,就会让她跟着自己遭罪,那就更加窝囊,没面子,如何是好?
还有,吴妈即使出院,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休养,不能跟自己回承德老家,不管是赵如诗留下来,还是周虎留下来,照顾吴妈,住的问题总要解决。
这,又该如何?
这样的窘境,他不由地想起当年与小寒在一起的那段艰苦日子,为了生活,小寒将她唯一值钱的鸳鸯玉佩拿去典当,换回十块大洋,也正是那十块大洋,才化解当时的危机。
而如今,他又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呢?
有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并非别无长物,身上不是有把勃朗宁手枪吗?虽说子弹只剩五发,但还是有一定的价值。
典当,拿去典当,少说也值个二三十块大洋,或许就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可是,哪家典当行敢收呢?这毕竟是枪l支啊!自己短期内是没有能力再将它赎回,万一落到坏人手中,那可就不好办了,会累及无辜之人。
念及此,他犯了难,又犹豫了起来。
周虎跟随他多年,了解其习性。以前在自家府上时,从来没有见过少爷为钱如此费神。
他可能无法去想象,他眼中的少爷,这些年在外头所遭的罪,受的苦。
于是他提议,由他去解决钱的事,怎么解决?当然是去赌坊。以他的赌技,在赌桌上只需一两天,便可不显山,不露水,不动声色,赢它个百儿八十块大洋回来。
不行!思寒清楚知道赌场上的规矩,赢了钱,赌馆是不会轻易放周虎走的,所以,他依旧是拒绝走此途径,其次,他还有一种担忧,那晚来行刺的歹徒,极有可能与赌馆有关联,万一被人认出来,势必会引出一场搏斗,他不想临走之前,再去铤而走险,惹出事端来。
正当思寒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之时,终于迎来了一位“救星”,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同时又解了他的后顾之忧,真可谓是一场“及时雨”。
这个人是谁呢?
陈府,玉玲还未从与思寒彻底分开的愁云惨雾中走出来,父亲就已经着手筹备她出嫁的事。
“要不,老爷子,咱再等等看吧,我听萍丫头说,他还守在医院,没回老家去……”陈夫人说。
“这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孩子都快出生了!”陈世杰严肃地嚷着,女儿目前这现状,真令他焦头烂额。
“等孩子生下来,再举办婚礼也未尝不可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吧?”
陈世杰很是惊讶地望着她,叹息一声,说:“你说你是不是傻呀?万一孩子生下来,玲儿突然变卦了,你说,到时该咋办?”
陈夫人似乎明白丈夫这样做的用意,拿未出生的孩子谈条件,就可以令女儿投鼠忌器,屈从于父亲的安排。
“那……是不是也要同伟光这孩子商量一下?”
陈世杰点了点头。
“不如直接开个家庭会议吧,咱几个坐一起,好好研究研究。”
就这样,玉玲的婚事,在父母亲的安排下,草草的决定了。
成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十二,只是这次有所不同,不再广发请柬,宴请宾客,更谈不上举行隆重的结婚仪式。
伟光对于这样的安排,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不,他心中有怨气,但也只能屈从。毕竟自己犯过浑,有过错,加之又是入赘陈家,更由不得他做主。
这场极不重视的婚礼,也成了婚后他与玉玲之间不合谐的音符。
玉玲却对婚礼之事毫不上心,听凭处之。
思寒离去了,她的心也跟着他走了,她觉得人生都没有了乐趣……
现在好像除了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事。
就在她陷入极度消沉世界的这段时日,香兰来看她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她丈夫罗家豪,两人正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
家豪与香兰,这对恋人,历经磨难,终修成正果,如今算是苦尽甘来。而玉玲与思寒,感情之路坎坎坷坷,起起伏伏,经历风风雨雨,磕磕绊绊,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玉玲这段时日里所遭遇的变故,香兰自是有所耳闻,也正因如此,她才亲自登门,一窥究竟。
人啊,往往在感情受挫的这个时候最为脆弱,极需要一个可以依赖的知心朋友,诉说心事,疏通心结,同时还可解愁化郁。
香兰便成了玉玲倾诉的最佳对象。
“我本以为能喝上你与寒大哥的喜酒,真没想到,生出了这样的事端来。”香兰感叹道,看着痛楚的玉玲,不知如何来安慰她。
“这就是命吧。”她鼻尖一酸,有股想哭的冲动,却发现自己早已欲哭无泪。
香兰的目光不由地落于她隆起的小腹,不禁感到诧异。
“孩子……你还打算生下来吗?”
香兰的问话里包含有多层深意。
“香兰,你该不是我娘请来当说客的吧?”玉玲用不信任眼神看向她。
“当然不是。”香兰急忙解释,显然从她的话中已经得知了答案,她要这个孩子,光凭这点,就得佩服她的勇气。
“只是,我听陈叔说,你要嫁给伟光了,他……他不介意吗?”
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去关心的问题。香兰不敢相信,伟光真能接受?虽说是入赘,可娶一个已经怀了别的男人孩子的女人为妻,这怕是很失尊严的事吧!明知而为之,那他的心怀该有多大呢?
“是他自己死皮乞脸地求我爹娘,他若介意,我不会嫁给他。”
玉玲这样一说,香兰已然明白。在她心头隐隐有一丝不安,同样身怀六甲,孩子将成为主宰这一切的根源,甚至可以预见,这种婚姻就像是一场豪赌,将一生幸福作为赌注,注定是要输的。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闺中密友输,却无能为力。
“寒大哥呢?他知道吗?”
玉玲点了点头。
“前几天,就在这间房里,我跟他见过面,全都跟他说了。”
“那他怎么讲?他撒手不管你了吗?”
“他很想带我离开,我没答应……”
“你傻呀!要换成我,只要有机会,我不会顾忌那么多的!”香兰率直地说。
“可我……不是你!”
“那……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玉玲颇感无奈地说,“我出不了家门,真不知他人在哪?”
“怎么?你又被陈叔软禁了?”
玉玲无言以对,香兰直摇头,直言表达自己的愤慨。
“陈叔也太不讲理了,怎么动不动就把你关在家里,真是的!”
“算了,你也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还不知我爹娘他们什么样的人么?”玉玲拉着她的手,“说真的,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那我去找他,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的吗?”香兰问。
玉玲想了想,伸手从脖子上解下那块鸳鸯玉佩来,递到她手里。
“把这个给他吧,你跟他说,本想找我娘要回我妹的那块,给他带在身边,娘不同意,这块玉佩是我的,差别不大,就权当是同一块吧。”
“好的,你放心,只要找到他,我定会转交给他。”
“还有,替我祝福他与赵小姐,愿他们白头偕老。”
“啥啥啥……”香兰怪叫起来,听不懂也看不懂她的意思。
一边是送东西,给他留念想,一边又祝福他与别的女人白头偕老?这赵小姐又是谁?从哪冒出来的?
“你刚才说的是哪家赵小姐?”
玉玲觉得有些唐突,香兰没有见过赵如诗,只得向她解释道:“她是从思寒老家来的,是思寒父母亲在家里为他迎进门的正妻。”
还有这等事?原来如此!
“那照你这么说,思寒岂不是在家就结过婚了?”
“你别误会,思寒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才带着我妹逃婚,私逃出来了,唉呀,这里头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还是你跟他见上面了,自己亲自去问他吧!”
虽是这样讲,看得出来,玉玲心里挺在意这位赵小姐的。
也就这样,香兰受玉玲之托,带着那块鸳鸯玉佩,打探思寒的下落。
思寒并不难找,就在她上班的那家华美医院,很顺利地见到了他,以及他老家来的人,当然,其间包括玉玲提到的赵小姐。
家豪从香兰口中得知了思寒的事情,回到家,他跟父亲谈起时,才知道思寒早已被父亲解雇了,理由是顾全面子,因为思寒是陈世杰的仇家人。
可父亲的做法令他很是生气,居然工资都没有结算给人家,这太不地道了!
先且不说,思寒为纺织厂创造了多大的价值,据他所知,平时父亲对他一直青睐有加,单凭这一点,就不能这般对人家,这是典型的虚伪。
再说,罗家也不差这点工钱,怎么能昧着良心做出这种事来呢?这难道是资本家表现出的本性吗?
为此,家豪见到思寒后,向他表达了歉意,并拿出一张银票,强塞到他手中,说是代父亲补发给他的工钱。
思寒扫视了一眼,票面上写着:银元一百整,运通钱庄兑取。
运通钱庄是罗家旗下的产业,思寒是知晓的,可这笔钱罗老爷知情吗?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笔钱,回去的费用是足够了,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正是急需用钱之际,他也没有推托,收下了。
香兰也与他聊了一些事情,并询问他今后的打算。
思寒告知她,自己要回家一趟,看望母亲,不过眼前需要找一地方,安置好腿脚受伤,行动不便的吴妈。
对于他当下面临的这个难题,香兰提议,若不赚弃,可住在她之前租房的那里,离医院不算远,只不过地方不大,也较简陋,安全居家不成问题,唯一不足之处,没有厨房,做饭有些不便。
毕竟不是只住一天两天,主治医生说了,等吴妈完全康复,能下地走路,只少需要两个月,这期间,吃饭问题不解决,显然不合适。
那总比住旅馆客栈要好,思寒想着,回头找赵如诗、周虎商量一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将就住下。
最后香兰临走之际,将思寒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拿出玉玲委托的那块鸳鸯玉佩,交到了思寒手中。
思寒见到熟悉的鸳鸯玉佩那刻,眼底深处透着一种虚无的凄凉。
“谢谢你!”
声音低沉,透着蚀骨的无奈与深切的悲伤。
“你手里拿的,是玉玲自己的那块……”
“我知道。”他分辨得出来。
“还有一句话,她让我带给你。”
“什么?”他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似要将之捏碎一般。
“她说,祝你与赵小姐白头偕老!”
思寒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苦笑,她怎能不了解他呢?他与赵小姐,怎可能?
他忽然想明白了,她这是想让自己把她忘了。
“你难道没有……要留给她的吗?或是我帮你带话给她?”香兰见他默然不语,眉梢轻锁,像是不相信他与玉玲就这样断了。
自从小寒不幸蒙难后,他便漂泊至此,身上除了小寒生前交到他手里的那块玉佩,早已没有属于自己有意义的物品。
要说他留给玉玲的,只有那个腹中孩子,也不知她坚持留下来,会不会成为她一生的负累。
该说的都已说过了,除了想带她走,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是他知道,带不走她。
他满脸怅然,掏了掏裤兜,摸出来那把袖珍手枪,一时间犹豫了。
好一会,他才开口说:“你把这个给她,留作纪念吧!”
香兰看着他手中的那把手枪,她知道这原是二哥视作珍宝之物,输了比赛,作为赌注,心甘情愿赠送给思寒的。
“你就不怕她……”想不开吗?香兰知道思寒刚才在犹豫什么。
“不会的!”思寒从她眼中读懂了她想说又未说完整的话,坚定的说,“她答应过我!”
“好吧,你实在没有合适的留给她,我会替你转交。”香兰暗自嘀咕,怎么能送枪呢?显然不合适。
不过,她还是收下了。
思寒亲自送香兰与家豪离开医院后,回到了吴妈的病房,准备找周虎、赵如诗共同商量往后的安排。
赵如诗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思寒,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刚才来找你的,都是你的朋友?”赵如诗眼里透着晶亮锐利的光芒,似将他看穿。
话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是来找他的,这关她什么事呢?真是多此一问。
思寒本可回可不回,但是为了满足她这点好奇心,还是如实地跟她介绍起情况来。
“他们两个都是我要好的朋友,家豪是这家医院的医生,香兰是这家医院的护士。”
“没看出,你人缘挺好的嘛!”赵如诗这样讲,是有她的依据的。
刚才思寒在廊外与他们见面交谈全过程,她全看在眼里,也听了大概谈的内容。
当然,并不是她故意要偷听偷看,只怪实在是太过无聊。
她观察力以及分析力都是很强的,不是很熟的人,见了面很难做到不拘谨,不信任的人基本不会慷慨解囊,尤其是那女子,还单独拖着思寒,离开过她的视线,足以证明她与思寒的关系,非同一般。
天啊,自己这是在嫉妒人家吗?与其说人缘好,倒不如说是女人缘好,小寒,玉玲,翠萍,加之今日见面,他口中的香兰,个个对他亲密无间,而他为何唯独对自己这般冰冷呢?
“也谈不上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助而已。”
思寒搪塞地回了一句,然后扯开话题。
“虎子,你待会跟着我,出去一趟。”
周虎突然被点名,整个人一惊,虎头虎脑地问:
“少爷!我们去哪?”
“先去找住的地方,然后等明天,你娘办了出院手续,直接搬过去住。”
“少爷,你有钱了吗?”周虎并不知思寒已经收了银票。
赵如诗见他们一问一答,完全将自己晾在一边,于是插了一句话。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家少爷刚收到了他朋友给的一笔救济金。”
思寒不慌不忙地拿出银票,并不急不缓,更正了她的说词。
“这本就是属于我的钱,是我在家豪他父亲的工厂,干活挣的工钱。”
是吗?他有撒谎吗?她居然一直都没问过他,这些年,在外头做过些什么。
“耶,一百大洋,少爷,够咱们这趟回去路上的开销了。”
周虎看到银票的面额,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好了好了,你拿好银票,咱们趁天色还早,去把钱兑回来吧。”思寒反倒显得很平静。
赵如诗不再讲啥,留下来照顾吴妈。
钱是由周虎去兑的,较为顺利。思寒没亲自去,还是有些许担心。
运通钱庄一直在罗家大少爷名下管理,与纺织厂之间有业务来往,万一自己出面,被罗大少爷认出来,怕惊动罗老爷。
当然,如果家豪征得他父亲同意,那事情还算好办,倘若是家豪私自给的钱,定会受责骂,怪他多管闲事。
豪门世家兄弟阋墙,引发的恩怨也见多不怪,或许是他想多了,他只是不想让家豪难做。
接着,他带着周虎,按照香兰提供的地址,来到了那间租房住处。
他看了周边环境,女孩子家住过的地方,整洁舒适这方面没得说,不过也确如香兰所说,简陋偏僻,且只有一居室。
如果只是睡觉,问题不大,短时间生活在这,就显得不太方便。
买菜做饭便是个大问题,总不能每天每顿都在外下馆子,何况吴妈的腿伤还在康复中,行动不便,不宜出门。
回来后,思寒与赵如诗,还有吴妈周虎,一起商量出院后的事情。
主要探讨两件事,一是解决住的地方,二是留下谁来照顾吴妈。
赵如诗想着钱的问题得到解决,提出自己留下来照顾吴妈,等腿伤痊愈,她再带吴妈回承德。
吴妈不同意,自己受伤成了大家的累赘,怎能反而让少奶奶来伺候她这个下人呢?
再说,少爷回去了,少奶奶却不跟着一道回去,老爷那边也交不了差,所以她只接受儿子来照顾自己。
周虎当然表示没有意见。可赵如诗想着回家,少说需十天半月时间,跟着这个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男人,这一路该有多尴尬,多无聊得慌……
她不同意,执意也要留下来,吴妈好言相劝,晓之以理,终得她勉强点头。
看着她不情不愿的模样,思寒也不好说什么。
谈到住的地方,周虎跟随思寒去看过了现场情况,此次又决定他留下来,因此他最有发言权,经过一番讨论,大家觉得确实不太合适。
不合适怎么办?当然只能重新另租房子。
可时间又得继续耗下去,吴妈比任何人都着急,不能因她耽误了少爷的正事。
正巧,金成来查房,碰到思寒正商量找地方安置吴妈的事。
“怎么这么着急着出院呢?”金成上前询问。
“我问过主治医生,腿骨骨折部位基本稳定下来,可以出院了。”思寒礼貌地回着。
其实是吴妈呆不住,现在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都是要开销花费,想省一点。还有就是自己晚一天出院,少爷就跟着晚一天回去。
“这才住几天,骨头没长牢,还很脆弱,万一磕碰到,造成二次伤害,岂不是要再遭受一次痛苦,甚至会落下残疾。所以,听我的建议,多住几天,这样会更稳固些。”
金成完全出于好意,思寒不是不懂,可眼下他们几人,驻守在医院,生活实有诸多不便。
赵如诗就跟他抱怨过,好几日没法洗澡,身上都起异味了。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娇气,虽说思寒平时也还算注意个人卫生,但特殊时期只能特殊对待,没有条件过多的讲究这些。
女人则不同,赵如诗出身高贵富贾之家,过的是精致优雅生活,哪经受过这些苦楚,加上这段时间赶上生理期,个人卫生更是在意。
可行李丢失,导致她身边连一件替换的衣裳都没有,身上的衣服由内到外,穿了一个星期没法换洗,浑身上下,早就痒得难受,真是遭罪。
思寒拉金成走出门外,将自己的无奈与迫不得已的情况跟他说了。若不是急于回承德老家见病重的母亲,就算住到完全康复也不要紧。
金成大概了解到他的难处,于是说道:
“既然这样,我想我可以帮到你。”
“那怎么好劳烦你,你已经帮我很多,怕是无以为报啊!”思寒实在不愿劳驾别人。
“你看你,说的哪的话嘛?放心好了,我只是做我力所能及的事。”金成热心肠地,真切地急人所急,诚意要帮他忙。
思寒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清楚他要如何帮自己,以为是关于钱的事,想委婉拒绝他的好意。
“今天上午,家豪给我送了些钱过来,他说是替他父亲补发我上班的工钱,已经够用了,我还想着先还你……”
“这事不急,我说的是你安置家人的事。”
“哦,这……我自己去租房,可以解决。”
“想找间合适的房,那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得好。”
“……”思寒沉下心来一想,是还得碰运气。
“我是想说,你真要着急出院,不如先去我家暂住。”
“去你家?”
“不合适吗?”
思寒想都没想过,去打搅他们兄妹的宁静生活。
金成见他像是有顾虑,解释道:
“你看喔,白天我跟我妹都要去上班,父母又不跟我们住一块,房间有空余的。”
思寒在他家住过一晚,除了他们兄妹各自的房间,还有两间空房,家中还雇有一个老妈子帮忙,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全都包揽了。
的确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去处。
金成盛情相邀,思寒盛情难却,就此决定去金成家。
次日,吴妈办理了出院。
金成帮忙借来一辆马车,思寒与周虎两人,小心翼翼将吴妈抬上车,赵如诗则帮思寒提着的那口破旧皮箱,跟随着他们,前往了大明湖畔金成的家。
思寒上次来金成家里做客,还是金秋时节,转眼间过去两月有余,进入隆冬。
想起那天,玉玲主动来找他,吐露心声,邀他来到金成家,和大家一起玩乐,喝酒吟诗,难得的开心,可以说,那是他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感到无比的幸福甜蜜。而今,那幸福的感觉已经离他很遥远,触不可及了。
“已经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金成领他们进门,边往里走边介绍。
赵如诗四周打量了一下。
宅院不大,平时可晾晒衣服,进来正对门便是正厅了,餐厅靠厨房,东西两侧都是厢房,中间连着的应是一间书房,再往后也有房间,推开后窗,皆可览湖光美景。
赵如诗惊愕地看了看这名不见经传的宅子,心生感慨。
“这儿的环境真好!”
是的,背靠美丽的大明湖,自然风景优美秀丽。
周虎背着母亲,在金成的指引下,进入一间收拾整齐的客房。
他小心让母亲平躺好,并将脚部垫高。
解决了大家住的难题,思寒悬着的心终于落定,现在,他就可以安心回承德了。
只是这路上,还有一个女人跟在身边,他犯了难,不知怎么跟她相处才好?
母亲一直是他心中的牵挂,尤其听到母亲病重卧床,更是忧心如焚,可他太多牵绊,身不由己。
此刻,对母亲的思念如暗潮般涌出。他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能飞到母亲身边,可他办不到,心里只能默默地对母亲说:
娘,孩儿明天就启程,回来看您!请原谅孩儿,在您病重之时,未能在您身边伺奉一碗汤药,孩儿是大不孝啊!
家里来了客人,金成吩咐老妈子上街多买几个菜回来,又亲自去沏茶,好不热情。
“这么大个屋子,这么多间房,就你一人独居?”赵如诗进来许久,除了刚出门的老妈子,不见别的人出来,好奇一问。
金成摆摆手,笑着回答:“不,我还有一个妹妹,不过——这个点她还没下班,等吃晚饭时,你就应该能见到她了。”
“哦。”赵如诗心里暗自想象着,金成这个妹妹,长得是啥模样,会不会也像她哥这般热情大方呢?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令她为难的是,自己没有衣服可换,必须先要去服装店逛逛,买两身行头回来才行。
可钱是由思寒保管着,放在他的手提皮箱里。自己先前剩的那点,显然不够,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他拿。
直到思寒说要出门办点事,她只能厚着脸皮,跟着他出去,说是买些东西。
就这样,两人一起出了门。
路上,两人话不多,偶尔有一搭无一搭的说些无关痛痒的事。
思寒首先要做的便是去火车站将两人回去的车票买好,然后才陪着她买她需要的东西。
路过服装店,赵如诗进去挑选了几件合身衣服,这会也管不了款式好不好看那些,再置办了些女人用品,胭脂水粉等。
思寒守在一旁,耐心地陪着,还帮着她拎东西,买这买那的钱,自然也是由思寒去付,他也不去多问,只觉是弄丢了人家的东西,这是理所应当的。
回到金成家,晚饭已经弄好了,不过大家都没动筷子,原因不用多说,就是在等他们回来。
周虎等得最为着急,见门开了,思寒走了进来,他就上前张口叫了声:“少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过他问也白问,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赶忙伸手接过思寒手中提的东西。
“让大家久等了!”思寒歉意地说。
盈秀从里屋跑了出来,面露微笑,说:“寒大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哥骗我呢!”
说话声叽叽喳喳,很甜,像只百灵鸟。
见到思寒的那刻,整个人的热情,一下子高涨了许多,不过看到思寒身后站立的女子,她的眼光停滞了。
赵如诗心中已然猜到,眼前这清丽素净的姑娘是谁,但刚见她跟李文天打招呼时的语气,那般亲切,那种欣喜,给她感觉,像是相识多年许久未见的朋友。
“这位小姐是?寒大哥,你不介绍一下吗?”
被盈袖这么调皮一问,思寒心里倍感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在盈袖面前说清,他和赵如诗这种特殊关系,更不知自己该用何种身份来介绍她。
赵如诗娇嫩的手伸了过去,不失礼貌地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赵如诗,你可以称呼我为赵小姐。”
盈袖聪慧过人,已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微妙。眼前这位赵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寒大哥老家的未婚妻。
她听玉玲姐说起过,寒大哥拒绝了这门亲事,带着心上人从家里逃出来的。
被未婚夫抛弃,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可从她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眸中看到的却是一股坚毅。
这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呢?她是千里寻夫而来的吗?那需要何等的勇气!
“你们都还不饿吗?”金成叫唤一声,“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聊,边吃边聊也行!”
在金成的号召之下,大家伙儿围桌而坐,只有吴妈没有来。
只是思寒没想到,这顿平常又普通的晚餐,成了他与金氏兄妹的践行饭。
赶明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何时能再来不得而知。
人是要走了,可他那颗的心,彻底落在这儿,因为这里有他最牵挂的人,和一群最要好的朋友。
饭桌上,思寒讲,他已经买好了明日的火车票,即将离开这里。
盈袖心头一怔,脸色有了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失望,夹杂着难舍与失落。
她内心深处曾有过一丝幻想,不过很快就熄灭了,因为她发现,他爱的人不是自己。
当她从哥的口中得知,思寒与玉玲因家族历史原因,不能长相厮守,她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才有了见面时的那份欣喜,谁知她才和他见上面,又要匆匆离去……
金成提议一起喝几杯,为思寒及赵如诗送行。
各自面前都摆放着酒杯,金成亲自为大家斟酒。
思寒举杯先敬金成,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并将吴妈拜托给他照顾。
金成满口接应,两人碰完杯,便一饮而尽。
周虎望着思寒面前喝空的酒杯,惊诧不已。他认识的少爷以前是不大会喝酒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豪爽”起来。
盈袖帮思寒杯中重新斟满酒。
“寒大哥,小妹敬你一杯,祝你此行一路平安!”说完,同样是一饮而尽。
赵如诗见状,怎么感觉他们像是在喝水一般呢?她也不示弱客气地举起杯来,敬金成兄妹俩,学着盈袖那般一口干了杯子。
酒入喉中,一股浓烈的火辣便冲了上来,赵如诗努力想要把这股辛辣压下去,可不成想这辣味直往上冲,迫使她一时连咳不止,眼泪都呛了出来,那模样真是太不雅,狼狈极了。
“少奶奶,那可是酒耶,你没喝过,怎能喝这么急呢?”周虎一旁叫了起来。
“没事,刚开始喝都差不多这样,慢慢就习惯了。”思寒淡然地说。
“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赵如诗表情尴尬,对盈袖倒是心生钦佩。
盈袖关心地说:“快,吃点菜入肚,压一压酒气,忍一会就好。”
赵如诗试着布菜,送进嘴里咀嚼,果真冲鼻的辛辣味减淡不少,怪不得喜欢喝酒的那些人,喝酒前总要问上一问,有没有下酒菜。
“我跟你说啊,我刚开始喝时,也跟你现在差不多样子。”盈袖冲她嘻嘻一笑,帮她加满第二杯。“来,我们试着再干一个,这回绝对不会那般辣喉了。”
“别,别,别……没喝过酒的人,不懂酒性,很容易醉的。”思寒阻止,若真喝醉,怕是会误了明天的事。
“那就——小抿一口。”
赵如诗端起酒杯,微微一笑,说:“我不善饮酒,只能陪你们意思一下。”
“没关系。”金成马上接口,“我们也就是助个兴。”
接着,他与思寒继续喝酒继续聊,闲谈间,盈袖问:
“寒大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思寒被问住了,他真没有去想过。
他竟发现自己已失去了人生目标,甚至活得有些迷茫。
他只知道眼下的事,必须要回一趟家,去看望自己病中的母亲。
“唉,以后嘛,走一步,看一步吧!”话语间透着无奈与沧桑。
这晚,大家并没有喝多。令思寒费解的是,不胜酒力的赵如诗与盈袖,两人相聊甚欢,一见如故。
终是到了离开泉城的这一天,真到了这一刻,思寒心中离愁万斛。
这座城,终究给他留下太多遗憾,但他从未后悔,因为他已无怨无悔的爱过!
火车站台,金成与盈袖一同前来,送别思寒与赵如诗,周虎帮着提行李,直至送上车。
火车驶离车站,站台上的人们挥动着手,互道保重,目送着列车上的亲人朋友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故事至此已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结束,因为,有些事情只是刚开了个头,未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至于思寒与赵如诗回到承德后,即将要面临什么,各自的命运又将如何?还有,鸳鸯玉佩会有重逢之日吗?
敬请期待!
第八部完(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