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沙头后，杨格无比苦闷地从一个街区走向另一个街区。直至到了中山六路，他才不再折磨自己的腿脚，终于肯挤上了那开往广州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杨格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人，然后开始穿越火车站前的广场，他要进站买回程的车票了。在这个节眼上，突然从近旁处健步走来一个拉扯着小女孩的中年妇女，“扑通”一声跪下就向杨格磕起头来，每磕一回，她就说一声：“年轻人，行行好吧，我们母女从东北过来的，找不着亲人，现在连吃饭和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你给一点我们吧！”
杨格看见女人体格挺好的，那脸色也十分红润，她比划的各种动作也十分的老练利索，于是心里顿时雪亮：你其实比我富有得多，我怎么还要资助你呢！若是真的同情资助你这类四肢发达头脑健全而希冀不劳而获的人，那岂不是要我鼓励落后！对于眼前这种职业性的骗人伎俩，自己数年前在北京旅行时，在故宫午门前就碰上过两回。女人磕了四五回后，见感动不了杨格，终于嘴里愤愤暴出一句：“真是小气鬼”，跟着站起来曳着小女孩走向了别处的人群。
入夜后，杨格坐上八点五十分从广州开往梅州的387次管快列车回常平。十点三十分，列车准点到达东莞常平站。在列车缓速进站的时刻，隔着车厢过道坐在杨格斜对面的那个年轻女子，突然停下了与身畔那个自说要去往惠州的男子打情骂俏的甜言蜜语，她一下撒娇地搂住了男子的脖子，一边是努着涂得红红的嘴唇示意他亲吻自己。男人哪能抵得住她如此挑逗的诱惑，于是开始忘情地吻起她来。就在这个时刻，从旁边迅速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他飞快地弯下身子熟捷地从男子的后裤兜里盗取了钱包，跟着是迅速走离了这个车厢。待到列车完全静止的时候，女子也从男子的热吻中脱身出来，然后挤抢着争先下了火车。杨格心知那高大汉子和女子是一伙人，汉子就靠女子引开乘客的注意力，以此让自己从容得手。目睹这一切，车厢里看见的人谁也不敢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说出事情真相，因为刚才那偷盗的汉子刻意显露了他插在裤兜里的弹簧刀，当时他还凶狠狠地恶瞪了一圈四围的乘客。何况，大家认为这个去往惠州的男子感情太泛滥，上车前原本与那女子各不相识，只是在上车后的一路热聊便得意忘形了。现在被人偷盗，正是活该，就这么给他一个教训，恐怕会是最好最深刻的。
杨格雇坐一辆摩托回到司马，那时，工厂里已经下夜班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也压根不会知道，那时候的叶飞飞，正站在五楼的楼道上，倚扶着护栏看他从楼下走过。
夜里，杨格虽万分疲惫，但睡得并不沉稳。后来，还被后半夜绵密的大雨声惊醒了。早上起来，发觉厂区周围绿化带的泥地已被淋得透湿了，往日淀积在花草和树叶表面的那层尘土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上午，杨格整个人恍惚着一般，毫无神气。盛开水时汤伤了手，接听电话时把座机碰跌在地板上，给刘厂长报送材料时又拿漏了资料，结果被厂长板着面孔怒视了好一会。杨格在心里自想，厂长平时对待员工凶悍得很，要不是有着师姐曾经的关照，这回肯定脱不了要被他训骂得体无全肤了。
午饭过后，叶飞飞来到杨格的宿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的，才往返一趟广州城，去时还风风火火的龙精虎猛，可回来后弄得整个人却似散了骨架丢了魂魄一般，全没生气了。
杨格并不解释，只恳求叶飞飞快点离开。说自己的眼睛实在困得要命，此刻只想抓紧时间小睡一会，毕竟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空档时间。
下午，本是杨格分内的工作，柳小叶却帮他做了一大半。
晚饭后，杨格走到街上，他给陈翠妤去了电话，正好接听的也是陈翠妤。
“妤妤，你到家了，我可以放心了！”
杨格听出了是陈翠妤的声音后，他才说了这句话。可是陈翠妤那边之后只是静静地听，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了。显然她还在气头上，生着杨格的气，虽是这样，杨格却能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最后是杨格自己主动挂断了电话。
夜班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杨格和柳小叶两个人。至于周倩，她在上一周的星期三就请了假，厂长批了她半个月的假期。柳小叶自信周倩其实不是回老家去，她肯定是躲到外地医院做人流的。在她请假前的两天，她故作无意地与柳小叶说起：自己一位朋友打来电话问，是不是做过三次人工流产后就不能再怀孕了。当时，柳小叶是摇摇头，说自己不是医生，不清楚到底会不会那样子。
“杨格，恕我直言，你这次去广州，真的受伤不轻啊！”
“没有的事！”
“我是看着爱情小说成长的人，不管你嘴里承认不承认，但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着呢！现实你就是跌进了感情的泥淖里不能自拔，你瞒不过我的眼睛的。而且这不单是我看穿了，其实叶助理也猜定你去广州是约会恋人的。她说她是不忍看着你那般伤心痛苦才准了你的假。要知道，你走后，办公室就剩我一个人做事了。你知道她与刘厂长是什么关系么？我们的刘厂长是她一个远房姑妈的儿子。我住在她的隔壁，并且跟她又很投缘的聊得来，所以有什么我能不清楚她呢！就是你去广州的当晚，她紧张烦透极了，怕是彻夜未眠的。你知道不知道，那晚的深更半夜里，她走过来敲我宿舍的门把我叫醒，要我到她宿舍那边去。她问我，杨格此去会他的恋人会有危险么！我说这哪会有什么危险啊！她接着又问：这会杨格他们会不会已经都睡在一块了？看到她问得那样幼稚又那么的认真，当时，我真要大笑起来，可是你又不得不同情她当时那种难过又可怜又紧张的模样。原来她所指的危险就是这个意义上的危险。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钦佩她做事直白的勇气。杨格，叶助理对你的爱真的是从不拐弯抹角。她曾坦言：要爱杨格，周倩不配；司徒慧在这件事情上是自卑的，她不自信，所以不敢；柳小叶你有男朋友了，所以不该；至于厂里别的女子，有爱慕之心的人多多，但没有谁够胆量敢主动向他表白，所以她自信是惟一的。还有，你不是有个同学说了你跟她有夫妻相么，所以自从那次五一节深圳回来后，叶助理更笃信你是她今生的男人。”
“小叶，你别听她瞎说。我才不会爱上一个如此蛮横任性的她。至于面相的事，那全不可信。”
“那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才管不上！”
“不，小叶，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帮得上我，我也真心希望你能帮帮我，真的。”
“帮你！怎么个帮法，有这种可能或者必要吗？”
“有，只要咱俩往后故作亲密地走近，那不用过多久，叶助理就会放弃纠缠我了。当然我们还是好同事的关系，只是这让你受委屈了。”
“这谈不上是什么委屈，只是你就不担心有一天咱俩弄假成真么！”
“不会的，我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我没有进入过你的法眼，我自己也没有萌生过要在咱们厂里爱上谁的念头。我这么说，不会伤了你的自尊吧！”
“哪会呢，你的行止和眼神足以证明你的真诚！”
“小叶，这么说，你愿意成全我这个想法了。”
“可以，当然可以。只是，我也有点害怕和担心就因为这样而被叶助理炒鱿鱼，不过，我愿意为你豁出去，因为我非常高兴能遇上你这么一位对生活充满善良梦想的同事。我觉得现在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我深信能从你身上可以得到催我前进的力量。杨格，你真的很俊很美，有时想想：能站在你身边，都是一种幸福。所以，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你的知音。那种绵密亲切的关系只是心灵上的契合，是彼此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相互鼓励与欣赏对方，但与爱情无关。这些日子，我好几次萌动了想让你陪我到深圳赤湾去看看大海的念头，但一直羞于启齿。杨格，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你肯陪我去吗？”
“我当然会去的，只要是你的邀约。”
“你真的不怕叶助理生你的气么！”
“我又不是她的人，再者那又不是工作层面上的事，这方面她无权管控我。”
“其实，除了有意无意地沾带点霸气外，叶助理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你想想，她才来多久，可是对厂里的人和事却了解得很透彻。她做事蛮机警的，而且富有侠义心怀。说到这点，我又想起了发生在最近的那件事了，就是上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天里，我与她结伴到相邻的镇子上去玩，在路过一片商业新城住宅区时，却看到不远处正围着一群嘈杂的人群。那地方说是新城，其实我们打工者谁都知道那里实质是‘二奶’城，多是港澳台等外商及有钱的老板们包养二奶三奶的地方。待我们走前一看，一个穿着如绅士的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凶狠地扒扯着一个嘴角流着血水的妙龄女子的衣服。嘴里一边不停地恶骂：抄你妈的，我供你好吃好穿，是叫你背着我偷野男人么，现在让我剥光你这贱人的衣服，让天下人瞧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鸡婆的鸡瘩有多骚。看着那跌卧在地上哭泣无助的上身已被扒剥得半裸的女子，叶助理竟箭步冲上前去，一下把男人的双手架空起来。跟着狮子般威武地警告道：再敢这般侮辱地上的女子，就叫他趴倒在地吃泥巴。男人先是一惊，后来看见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来管他的闲事，于是恼羞成怒地二话不说挥来拳头。叶助理眼明手快，一下接住男人挥来的拳头，看不清到底是怎么的轻巧敏捷的推拉间，叶助理很快就把那男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男人发疯似的站了起来，然后愣头愣脑的凶狠地向叶飞飞挥来拳头，叶飞飞却是飞速地侧身躲开了，跟着是疾步跨前一步，然后是迅猛转身朝男人的胃部要害狠劲击了一记重拳。男人惊“哟”了一声便应声蹲下，没一刻便是紧捂着肚子卷曲起身子卧倒在地，那脸色也在刹那间里变得十分苍白，想来是疼痛得要命了。许久后，那男人才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可叶助理却一脚狠劲地踩踏在男人的下身上，一边说道：要爬起来跟我再斗，是吗？告诉你，这个社会是有正义正气的，还轮不上让你们这样的伪君子横行当道。不怕对你明言：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告诉在市里当刑侦大队长的亲表哥就可以把你这个侮辱人的家伙放进看守所里呆上十天半月的。一听这话，男人果然安分许多了。那时，围观在旁边的女人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数说男人的嚣张与过分。男人后来竟是索性放肆地躺在地上‘哎哟哟’地呻吟，但看得出来，这回的呻吟他是装着疼痛发出来的。叶助理过去扶起卧地的女子，一边又帮她穿上刚才被扒下的衣服，最后对她说：女人要有做女人的样子，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包养生活能有自尊吗，尊严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施舍给予的。后来，在回来的路上，我才知道叶助理原来学过多年的跆拳道。叶助理说，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亲表哥在市里当什么刑侦队长的，当时说那种话纯粹是为了要在气势上压垮对方。不过，她舅舅的一个战友的确是在市里的刑侦队工作，而且还是个副大队长呢。正因这样，好几次，看她紧张你的模样，我竟会突然心软起来，然后是希望她真能与你成就今世姻缘。你知道不，她曾很高兴地对我说，她试探过你了，你是一个可以让她完全放心的人。”
“看不出，原来一直自诩怀有一颗坚毅的心的你，有时也会有比我更软弱的时刻！”
“这不奇怪，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在我们工厂里众多的女子们中，你和司徒慧很有些异于旁人的特质。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此时此刻，我倒很好奇也很想知道你所要追求的生活目标是什么，或者直接说就是人生理想吧。”
“生活目标也好，人生理想也罢，都是一个复杂的东西。随着时间的催化，它可有，也可无。到现在，再谈自己的人生目标或者理想，我觉得我已经迷路了。”
“至少在以前，总该早早有过你所追求的方向啊！”
“我是山区孩子，父母都是农民，即便如此，我的向往却早早穿越了遥远山区里古老的村庄，梦想着文明的都市。高中开始，我就喜欢上了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后来还有林清玄的作品。在那个时期里，我把他们当成偶像去崇拜着。”
“那么说来，从事文学创作就是你最初的人生梦想了！”
“的确有过那样的冲动，不过付诸行动后才知道它十分艰难。结果，最后是心灰意冷地放弃了。”
“你不该放弃自己最向往的梦想，你既有文学细胞，就该好好珍惜并往那方面用功用力。所谓的困难，往往只是发生在开始的时候，只要你相信自己，不动摇自己的决心，那就决没有做不到的事。所谓不能，无非是我们自己用功不足，努力不够的缘故！小叶，信我吧，我们活着就不要轻言放弃自己的梦想！”
“可我已经放弃了。那是在知道高考落榜后的那一刻开始的。我家的兄弟姐妹多，家庭条件不允许我补习，那时的我，已感知自己的文学梦彻底灰飞烟灭了。于是没过多久，我便跟随打工盲流来到广州找工作了。第一份工作是给一家位置偏僻的旅馆拉客。做那种工作真是心虚。拉客之前，旅馆老板就对我们进行了系统的岗前培训，他的终极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们敢于并善于对客人说假话，设法把旅客骗到旅馆来。我们每天都是早早到达省汽车站和火车站，游走着物色那些可能会上钩的住客。最后干的一回，是欺骗了五个憨厚的江西老表。当时，我正在火车站的广场上物色对象，突然发现五个身背大袋，表情十分憨厚的男子们从临时售票处挤出来，我立刻走上前去，笑脸相迎地问他们：住旅馆吗？请到我们的旅馆来吧，我们那儿的条件很优惠。他们当中一位竟抢先说道：我们不住宿，我们只要买车票。我条件反射般地马上回答道：行啊！我们旅馆也帮旅客代办订购车票的业务。你们收手续费吗？有一个人又问。我看透他们是急于想弄到火车票，于是随即张口说道：每张车票只加收两元的手续费，请跟我走吧，你们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我们的上帝，我们会尽心为你们服务的。他们彼此看了看，竟是犹豫不决着。广源西路的大街距离这儿远吗，从这往哪个方向走去才能走到？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又问了起来。我知道在那广源西路的大街上有一处地方是专售往北去的火车票的。他们肯定是想自己走去那儿买票的。不行！我不能把到手了的猎物重新放走。于是我赶紧补充说：我们的旅馆就紧靠在广源西路的火车票售票处，请跟我走吧。于是那五个人便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随我来到我们旅馆备好的一辆载客小面包车旁，司机见我拉来了客人，便大声说：你们坐我们的车不用买票，我们旅馆的车包接包送，快上车吧。待他们都上了车，我随手撕给他们每人一张‘旅客住宿登记表’，并在表头上用笔写上我的岗位编号，那表示这是我拉到的客人。送走这几位客人后，我又开始继续搜寻新的猎物。至于刚才那五个人在到达旅馆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礼遇呢，我当然可以十分清楚的想象得到客人的情形：他们被拉到距离车站好远外的我们的旅馆后，一定是先过问购买火车票的事情。到了这回，购票的事你可先别忙了，得先住下来再说。假若他们说我们不住宿，只是要买火车票的。那服务总台上的人就会说：我们专车把你们拉来，只是让你们来住旅馆的，你们不住，叫我们吃西北风么？到那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他们的第一本能反应就是想着要背起行李离开。可是他们已走不成了，旅馆门口处早已有三四个牛高马大的保安员沉着脸把他们拦截住了。老板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瞪大眼睛会很恼火的说：兄弟，做人要讲良心吧，我不能白白地把你们拉到这儿来啊，既然你们要走，也行，每人交一百元车费，我马上放你们走人。强龙难压地头蛇，一看这样阵势，客人们晓知自己已走不成了。这个时候他们只能服软并最终无奈的每人掏出几十元钱登记住宿了，待他们又提起要订购火车票去往江西老家时，服务台的女子们会要他们每人先预交两百元钱。至于买得到票买不到票，她们也还不能知道。广州到他们江西老家的火车票不外是三四十元钱，结果到他们这里竟暴涨了五倍的价钱，不吓坏他们才怪。假如最后又拿不到车票，这钱还能退吗？他们肯定不敢再提买票的事了，最后只能是唉声叹气，自认倒霉！就是那回之后，我心里彻底虚了，没过多久，我就辞了那份工。然后找了一份在酒店做端菜的服务员工作。在那儿，也做不长久，只仅仅做了半年的时间。那种工作我实在受不了。你千万别以为酒店的饭菜很好很干净，其实那儿厨房里的卫生脏得要命，掉落在地板上的熟菜，依然是要放回碗碟上去的，遇上是刁钻的客人给了端菜服务员受委屈的时候，她们就会恶意地往送给那些客人的菜肴里吐唾液，让他们吃她们的口水。就在那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她目睹过好几回了。”
“想不到，你还有那样多的经历。”
“到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沾染了不少玩世不恭的姿态了，对于这点，我不相信你不是早有觉察的！”
“有时候，你的确有那样的姿态存在！”
“很令人讨厌吧！”
“还不致于那么严重！”
当然，杨格并不知道柳小叶再也没有把她后来的经历说出来了。柳小叶自己觉得那一段经历实在难以启齿。
在辞去酒店服务员的工作后，柳小叶其实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当起舞女。干这一行更不容易。那时，正好是炎热的夏季，柳小叶第一次到舞厅上班。老板要她去请客人跳舞，当时她真纳闷不解，从来只听说是男人请女人跳舞的，现在好了，竟是倒反过来了，要让女子主动去请男的。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舞厅，它只是在卡拉OK歌舞厅里另辟了一间面积稍大的房子，然后在门上挂一块暗红的厚绒布，里面被隔离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被柳小叶请起的那位客人是个矮胖子，年龄该是快近五十了。他说自己是个什么处长之类的人物。他一上来就伸手搂紧了柳小叶的腰，跟着直想要亲她的嘴唇。柳小叶吓得浑身发抖，当时真的害怕极了，自己还从来没有跟男人那样亲近过，于是苦苦哀求他别这样。可矮胖子却是嬉皮笑脸的不肯，他的双手也开始放肆地四处游走乱摸起来，最后竟是摸潜到了柳小叶的隐私处。柳小叶气愤得一下把他推开。矮胖子很生气了，他马上找来舞厅的老板冲柳小叶发脾气，说他花了钱就该得到应有的享受。老板陪尽笑脸向那矮胖子道歉，然后找来另一位舞女陪矮胖子跳舞。柳小叶被叫到外间去，老板狠狠地臭骂了她一顿。接下来的三四个月里，面对客人们一次次的投诉，舞厅老板最后只得炒了柳小叶的鱿鱼要她卷铺盖走人。柳小叶后来又到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夜总会上班。不过，柳小叶事先就跟夜总会的老总说好：如果客人的要求太过份，她是不能接受的。太过份？老总竟是很爽快地笑说：那行啊，我尊重你，看不出来你挺有个性的。不过，你其实可以教他们不要太过份的。可是，在那种环境里，柳小叶自己却也不知不觉地慢慢开始变得麻木了，她开始给自己降低了要求，因为她需要钱，需要用钱接济家里。所以在后来的客人们跟柳小叶跳舞时，他们的随意抚摸，甚至亲吻，柳小叶都不再拒绝了。至于她们的老总，他一有空就教唆她们这些舞女们该如何如何的去好好服侍客人们，要尽可能地温柔，尽可能地亲近。要她们不失时机的尽量多请客人们跳舞，多找他们要饮料喝，要烟抽，要小食吃……老总还给她们每人派发了不少的避孕安全套，说那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就这么近一年的舞女生涯，竟让柳小叶觉察了，那些前来夜总会消费的客人们是多么的阔绰和粗俗，他们往往是前呼后拥的过来。在他们到来之前，也多是在豪华餐馆里海喝豪饮，之后再醉醺醺地驾车过来唱歌跳舞。到结帐时，那消费的数目之大，真叫人咋舌。记不得当中有过的那么一次，好像是周末又或者是节日什么的，一位曾多次来过并自称是什么长的人驾着一辆小轿车引领着随后的三四辆小轿车浩浩荡荡的开过来。一进门，他便挥手招来她们的老总，说是让他清场，他全包了！老总当时很为难：‘这……恐怕……’‘怎么？我给不起钱是不是？’老总怕得罪不起这么样有头面的人物，最后只好做出笑脸走去小心奕奕地跟先来的客人们商量并道歉，恳请他们委屈一回，当然，他们先前所花费的是统统免了。跟下来，那伙人在歌舞厅里大显身手，是大叫大唱大跳，无比的发癲发狂。柳小叶和叫作春桃、夏花、秋玲、冬雨什么的十几个舞女被他们车轮大战般轮番的拉去跳舞。后来，几个愿意由他们各取所需的舞女们都去了暗无天日的KTV包厢里任他们肆意地嬉闹，那轻佻放荡的笑声和怪异刺耳的尖叫时不时从里间传出。最后，这伙人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驱车离去，结账时一共花了一万三千多元钱！老总和那些‘下海’的舞女们是黑着眼圈兴奋得不得了。事后，一个高兴得忘乎所以的舞女告诉说，当晚在那包厢里，大家几个全都脱去了衣服……最后，当中有人还满足了那伙人更出格更变态的需求，把点燃的香烟插夹在自己的下体中……
正是那一回之后，柳小叶仿佛一下子幡然醒悟了，再这么干下去，自己迟早也会像那几个舞女那样要下海的。在彷徨苦闷中她又撑过了三个月，然后是辞了工。几经周转后，她才来到了目前这个工厂里。
“也说说你的理想吧，我好想听听。”
柳小叶望着杨格说道。
“我的理想很单纯，甚至都不能算是理想呢，顶多只能说是一个愿望吧，就是盼望着要自己实现带上爷爷和姐姐去一趟北京的构想。”
“不会吧，这就是你的人生理想！”
“对呀，我就这么想着，你想想看，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到不了北京啊。”
“你要这么说，回过头来想一想，现实确实如此！”
“有行动，才能成就理想。人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为了能兑现自己的理想。所以，小叶，我希望你不忘记自己最初构设的梦想，从最近起，重拾旧梦，用实际行动继续追奔自己光辉的理想。你有山的情怀，山的气质，山的风骨，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有写作文字的天赋，所以你更不该辜负自己的天赋。只要肯努力，够努力，就一定会有成就。至少我是这么看待你的！”
“我很感动，更感谢你的鼓舞，就从今天开始吧，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好朋友，真正的知音，永远保持最纯洁的友情。”
“我也希望着，人生除了需要有纯洁的爱情，同样也需要有挚诚的知己。”
“其实，我真的钦佩你，钦佩你是那种可以隐忍品性的人，能将自己的苦痛掩映在深处不让人觉察，而只取快乐与别人分享。杨格，我们就以握手作约定吧！”
隔着办公桌，杨格和柳小叶伸出彼此的手紧紧握上了。
下夜班前的两三分钟时，叶飞飞走了进来。她说自己今晚嘴很馋，想到街上吃点东西，所以过来请他们两个和她结伴一起去。若在以往，柳小叶肯定会婉拒说自己不饿，你和杨格两个去吧，跟着是知趣地离开办公室。这次因为之前和杨格有了约定，所以她壮了胆子回应说：
“叶助理，非常感谢你啊。不过，我听杨格决定吧，他去我去，他不去我不去！”
“叶助理，你自己去吧！我肚子不舒服，不想多吃东西了，下夜班后，我只想早点休息。”
“那好吧，既然你们俩谁都不愿意，也罢！不勉强你们了，我自己去吧！”
叶飞飞说完便走了出去。
深夜如流水般温柔，星空碧蓝幽深。当小小月牙儿刚刚越过远处的山岗时，杨格却已疲倦得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