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一缕暖阳落了下来,映在夙儿脸上,美轮美奂。
“我的一生,极其简单。父亲是忠义镖局的当家,母亲只是普通的农家女,生下我和妹妹没多久因病过世……”
当季月轩抛开一切兀自回忆起旧事,心间不禁滑过一丝悲凉和失落。便在那空洞一般的眼神中,细细道来。
季月轩与季艳秋未出生时,季父便抱着极大的期待,希望夫人能诞下男儿,将来好继承他的镖局。
然而当月轩和艳秋出生时,季父是失望的。可面对千辛万苦才诞下两个孩儿的夫人,季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直到半年后,母亲离世。
在季月轩的记忆中,她和艳秋从小就必须和镖局的师兄们一起练武。如果表现不好,父亲便会很生气地责罚他们两个。
有一次,季月轩发现出去送镖的师兄落下一件货物,便急急忙忙追了出去。好不容易赶到师兄那儿,将货物交给他后,被一处琴音深深吸引。
悠扬婉转、跌宕心间,仿佛一枚石子,激起心中无数涟漪,久久未能平复。那是她第一次了解到,这世上还有一件极妙的东西叫做琴,第一次听见兵器相碰以外如此温柔的声音。
季月轩大起胆子,走进阁楼,第一眼便望见那正在抚琴的姑娘,琴声虽好,姑娘的眼中却甚是悲伤。
那时候,季月轩尚不知晓何谓琴音何谓心音。
此后,她若得空,便会去寻那姑娘,向她求学,抚琴、作画、弈棋,乐在其中。
父亲多年来不曾续弦,因而对他们的要求极其严格。季月轩天资聪颖、后天底子也较季艳秋更佳,因而父亲更加看重她。季艳秋虽先天不足,却痴爱习武,也为了博得父亲的喜爱和赞赏,纵然得到严厉的批评更多。
可事实却偏偏差强人意,天资过人的季月轩爱文不爱武,勤奋习武的季艳秋却老是被父亲责骂。久而久之,季艳秋不再如儿时那般,与姐姐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直到一个月前。
“一月前,也是战事未起之前,艳秋与我比试但是输了,又被爹爹狠狠责骂一顿。第二日,父亲押镖出城,艳秋赌气,也偷偷跟着出了文旭。
我万万没有想到,战事之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法预料,无法应变。
韩将军出城杀敌之际,意外发现艳秋的尸体,带了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艳秋出城之后,遇上了想要潜入文旭的伯曷细作……”
季月轩愤然,一把拍在桌子上,满眼仇恨之意。可伯曷已经投降,她再无寻仇的机会。
望着正伤心于胞妹无辜丧命的季月轩,夙儿心中却甚是明朗。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季月轩断然没有到焚苼阁签约的可能,也绝不会是第一眼中那凄楚、绝望的模样。
“季姑娘,你说的话我并不想怀疑,然你一定没有说全,对否?”为了一个季艳秋,季月轩未必会下定决心来到焚苼阁。纵然是为了妹妹,也不该有以命换命的念头,至少从她目前表述的故事内容中,她听不出丝毫和以命换命相关的情绪。
“夙儿,我心已死,难道真的不能允我么?”好一句心已死,季月轩此时一再追问,只求结果不论后果。
夙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季月轩的一众描述中,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此刻,她选择了沉默,以沉默应对季月轩,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还隐瞒些什么。
见夙儿许久没有开口,季月轩只得放弃,苦笑一声:“艳秋赌气离开文旭的时候,被阿睦撞见。阿睦担心她一个人出城会有危险,于是跟着艳秋一起出城。
结果,艳秋不敌细作,阿睦亦命丧敌人之手。如今,郑家痛失唯一的爱子,我责无旁贷。”
季月轩提及“阿睦”二字时,心中或喜,眼中有情,亦有泪。但更多的是绝望,是无可奈何。
“阿睦已去,我亦无心苟活,不若让艳秋回来,我来赎罪便好。
父亲虽对艳秋严词厉色,可也是疼爱有加的,只是艳秋没有体会到父亲的苦心。一切,只要赶在父亲回来之前完成,兴许……”
季月轩所表达的意思,应是心上人不在人世,她心如死灰?夙儿不禁想起她和项楚之之间,也曾有过这般誓约。为何,为何如此相似,亦或是天下所有有情人皆是如此?
但这一刻,夙儿并不想支持季月轩。“你的话是在告诉你自己,你父亲更疼爱你的妹妹,而不是你。故而你若故去,相对于你妹妹故去,你父亲更容易接纳?”夙儿始终不只是夙儿,不只是凡人,她还是神女,是身负天下之责的神女。
这一句质疑来得太快,季月轩不假思索便否定了:“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若不是如此,何以发生如此悲痛的事情,你第一不是想到如何安慰你的父亲,安慰郑家的人,第二没有考虑从此失去独子的郑家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反倒消极入我焚苼阁,想以命换命,让你妹妹代替你去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让她来代替你面对这一切么?”
那一句句锥心刺骨的话落在季月轩的耳边,太过残忍。季月轩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布满了愤怒:“你胡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登时站起,怒吼道。
夙儿却不以为然,缓缓起身,依旧不屑:“没有?没有你为何不是以命换命来换你的阿睦,难道你怕他活了,将来还会移情别恋,所以不值得你换,你也不敢换?”
“不!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这样怀疑过阿睦!”季月轩一掌击来,迅速又果断,力道极大。几乎崩溃的边缘,完全失控的情绪。
所幸夙儿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才及时接住了她这一掌,而后甩开了她的手:“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不去自己面对,自己解决?
事情已经发生,你妹妹和阿睦都已不在,对两家的伤害也已存在。现如今,你以命换命,可有考虑过后果?你离奇死亡,你妹妹却离奇复活,她又该如何面对众人的非议和揣测,难道她不会被众人当作妖孽烧死么?
你又可否考虑过,既然你的父亲待你和妹妹一样疼爱,那既然已经失去一次,你难道要他失去第二次?”
季月轩原以为夙儿是打击、讽刺她,或许也是不愿帮她,可当每一句寒心的话连在一起时,却又并非只是伤害。
夙儿所言皆是事实,失去艳秋或是失去自己,父亲一样会痛不欲生。而一直以来,她只是再做一件事,那就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