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打算帮顾迅，实现他给裴薇生日惊喜的事，我是以陈述性的语气告知晏弋的。我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当然他也没有对我明确表态。我猜想，他这可能是种“随你去吧，爱咋咋的”的放任式默认，他绝不会阻止我，但我如果挑明询问他意见，他一定说不同意。
段悠悠说过暗恋又不犯法，我没必要自觉低人一等。可换个角度想，曾经觊觎过别人的心头好，还用恶意揣测别人的内心，甚至不止一次期望他们有合有分，现在想来，心里对他们多少都有些过意不去。答应顾迅帮他实现愿望，他们高兴，我也算是做一点小小弥补，求一个心安理得。
暮色四合，月明星稀，难得老天赏脸送来一个没有狂风的夜晚。我和顾迅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在裴薇学校外肯德基旁边的小巷子里成功会合。
他抑制不住异常兴奋的心情，掏出背包里的U盘和粉色首饰盒递给我：“我下午给薇薇打过电话骗她说不能来，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挂断电话，我再打过去，一概不接。太好了，我就是要她这样的反应，越生气，待会儿的才会越惊喜。”
女朋友生气还笑得出来，我即使知晓其中原因，仍觉得顾迅此刻的笑容冒着傻气，和段贝山呆萌的样子有些类似。我同样也觉得，能被纯粹的他们喜欢的女生，无疑是幸运又幸福的。
接过东西，我肯定地说：“放心，我保证顺利圆满地完成任务。”
“谢谢你。咱们一起进去，我在楼下等你。把东西放好，就只能麻烦你自己回学校了，我要一直在楼下等到薇薇出现。”
他确实太客气，我摆手笑道：“我懂我懂，任务完成我会立刻闪人，祝你成功！”
“一定成功！”我凌空挥拳，他也跟着照做，忽然想到什么，又提醒我，“你先给薇薇打个电话吧，必须确认她现在不在宿舍。”
我哦哦着点头，摸出手机一顿，问：“万一她舍友也都不在，我没法进去呀。”
“不会，我刚才侦察过了，她宿舍亮着灯，有人在。”
“行行行，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接通提示音响了很久，裴薇一直没接，顾迅已显出焦虑之色，我忙又拨第二遍，还好七八声后，裴薇终于接电话了。
“冉夏凉？你找我有事吗？”
那头她好似很意外我的来电，声音里略带惊讶。我在顾迅请我冷静的手势中，将临时想到的借口，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出来：“裴薇，咱们班班长组织寒假回去开高中同学会，弄了个特别正式的邀请函。我想问问你在不在宿舍，放不方便上网，我把邀请函传给你。”
“呀，我这会儿正好不在宿舍，我在上自习呢。要不改天？”
“行啊行啊，我也不着急。”朝顾迅比大拇指，他安心地点点头，怕夜长梦多我忙跟裴薇道别，“那我不打扰你学习了，改天再聊，拜拜。”挂断手机。
“顾迅，好像有点不太……”
“太好啦！看来今儿老天爷也帮我。”
顾迅乐得打个响指，也打断了我的话。裴薇说她在上自习，我怎么隐约听见手机那头有喧闹的歌声。见他如此兴高采烈，我将到嘴边的话吞进肚里，告诉自己可能听错了。
接下来，把U盘和首饰盒送到裴薇宿舍的过程非常顺利。裴薇的舍友们也很配合，说待会儿裴薇回来了，她们就去隔壁宿舍，让她一个人尽情享受这份巨大的惊喜。任务完成走下楼，顾迅又对我说了一番感谢之词，搞得我好像他救命恩人似的。
受不起这样的答谢，我与他挥手道别，走出几步我又折回去，和他一起坐在偏僻但不影响视线的马路牙子边。他有点意外，问我怎么回来了。
裹紧羽绒服，我微笑着看向他，没有山花浪漫，没有眉目含情，更没有甜言蜜语。我以前也幻想过和他并排而坐的场景，他对我说话，我能对答如流，我说的笑话他也都能听懂。但没想过今天是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实现，我终于可以心胸坦荡，不会再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紧张悸动。
“裴薇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天这么冷，你一个人等多没意思，我陪你坐会儿，聊会儿天吧。”我说。
“好。”他没有客气地拒绝，爽快答应，不停搓着自己冻红的双手，喃喃道，“真的好冷啊！”
“这里不比南方，不戴手套会冻僵的。你等我一下。”
我起身跑进女生宿舍一楼的水房，从书包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杯灌满热水，再跑回马路边递给他：“拿着吧，热的，焐焐手。”
“谢谢。”他接过水杯捧在两手间，等我重新坐下，他蹙眉问我道，“你和裴薇同班，为什么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低了低头，再抬起对他笑笑：“一个班那么多人，我成绩不算最好，也没什么特长，你对我没印象太正常了。”
他眉间依然没有舒展，反而更为不解地说：“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我的确不够聪明，隐藏得还不够好，被他察觉出异常。好在我现在对他也再没有特殊的感觉，能坦然面对。我保持着微笑，说：“你不是校草嘛，学校里谁都可以不认识，不可能不认识你。你可一直都是我们女生的话题中心人物。”
“哦，”或许是太常听到类似的台词，他一点不觉意外也不难为情，倒很感兴趣地追问，“你们都聊我些什么？”
换成晏弋，我猜他一定当作没听见，毫无兴趣，更不会细问。如果他知道，我现在正和顾迅坐在路边聊天，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应该不会打扰我们，会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默默注视我，等待我，然后像前天晚上一样，生生闷气，发发小牢骚，最后又相安无事地继续对我好……
“冉夏凉，你笑什么？想到什么了？”
顾迅倏尔发问，扰乱我的思绪。我并没意识到自己在笑，不禁摸了摸嘴角，果然是上扬的弧度。
“没什么。”摇摇头，我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不能再陪你了，要回学校了。”
他也跟着起身：“嗯，我占用你太多时间，你也该赶快回去陪你男朋友。”
我没有否认，挥手再见，转身加快脚步，从没比此刻更迫切回到学校，更想和晏弋见面。
绕出宿舍楼前的小道，我刚走上主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对面走过来。不，确切地说，迎面而来的是一对男女，而我熟悉的只有其中一个。
被眼前一幕所震惊，我脚步僵住，呆呆地立在原地。与此同时，裴薇却并没看见我。她亲昵地挽着身旁的男生，笑靥如花，一定是说到什么令人特别愉悦的话题，她捶了捶男生的胸口，又笑弯了腰。再直起时，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我这儿，而后一顿，她也停下脚步。
两三米远的距离，这边的我陷入深深惊讶中无法言语。那边的她抽回挽在男生胳膊里的手，表情冷凝如霜，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僵持数秒后，我率先走近她，告诉自己不要胡乱猜测，也不要口无遮拦，尽可能平静地说：“裴薇，他是？”
“他是谁不重要，你来找我干什么？之前的电话是故意打给我的吧？”
我没想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冰冷高傲，说的每个字都像对我的厉声责问。我一下发蒙，欲做辩解，猛然想到还等在她宿舍楼下的顾迅。脑子里不再有任何想法，我莽撞地推裴薇转身，一时半刻也编不出好的理由，嘴里只管焦急地道：“时间还早，你们再多逛会儿，今天天气多好，别急着回宿舍。”
“冉夏凉，你干什么？！”裴薇被我搡得很不耐烦，拉着她身旁的男生想转过来，“我警告你不要再推我了，你有神经病吗？”
那男生要帮她忙，我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一起往宿舍相反的方向推：“你别问了，当我有病好啦，赶紧走，赶紧走。”
她彻底生气了，恼怒道：“你放开我！”
“冉夏凉，你的水……薇薇？”
背后毫无征兆地响起顾迅的声音，瞬间冻结住时间和空间，推推搡搡的我们三个人都同时定身。
生日当晚，脚踏两船的女孩，被特意前来给她生日惊喜的男友意外撞见。这样的情节如果出现在小说里，我一定摔书，大骂狗血。可一旦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尤其是身为其中的促成者，除了强烈的无力感，我连正视这一幕的勇气都没有。
收回手，我默默退到一旁。裴薇转过身看见顾迅，大为吃惊后变得目瞪口呆，像梦呓般喊道：“顾……”
“咣当！”
我的水杯从顾迅手中滑落，刺耳的落地声遏止了裴薇的声音，惊恐中的她草木皆兵，被吓得抖了一抖。水杯滚到脚边，我俯身拾起，直回腰，没看清顾迅的脸，他便像一股被盛怒围绕的劲风，从我面前飞快掠过。
“顾迅！”裴薇嘶喊着他的名字，奔跑追去。
一下子，马路边只剩下我和那个男生。我手握变成事件导火索的水杯，不知该走该留。那男生从顾迅和裴薇双双消失的背影中收回视线，有点尴尬，又有点可怜地望着我。顾迅是受害者，我理所应当替他打抱不平，走到男生面前，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回事？！他们是高中同学，在一起也大半年了，你掺和进来添什么乱啊？你这样做很不道德，很没品，你知不知道？”
他朝我深深鞠下一躬：“斯密……对不起。”
又是个外国人！一样都是外国人，他和段贝山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仔细一瞧，我发现他有些面熟。再用力回忆，正是当初在“君子嬉皮”里和裴薇一起的那个男生，我还因为跟踪他们被晏弋抓个正着。原来一切早在那时便初现端倪，时间给我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之后，又狠狠地嘲笑我们一番，愚蠢的人类永远赢不了命运的轮盘。
犹如虎虎生风的一拳打进软绵绵的细沙里一般泄尽所有力道，面对眼前的外国男生，我再生不出抱怨和愤懑，平静缓慢地问：“你会中文吗？或者英文？”
他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中文，一点点，可以。英文，不行。”
想起裴薇也是学的外语专业，好像是日语，我又问他：“日本人？”
他用力点头，说了一长串日语。
“再见！”
我赶紧利落地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