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巽（xùn），你回来了？”
伴随着熟悉的呼声，方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穿着黑衣的少年，少年背后暗红色的天宇，脚下血流成河的尸体，有男有女，即使并没有去数，方铭也清楚的知道数量是四十七。
“异巽，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少年拍了拍衣摆，笑嘻嘻的看着方铭。
“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方铭直接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方铭看着四周，脸上还带着迷茫。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状似疯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异巽啊异巽，你还是这样啊。”少年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会是我杀的呢？你看我多爱大家啊，一直在这里陪伴着他们，一日一日，一年一年。这样的我怎么会杀死亲爱的大家呢？你说是吧？”少年反问道，目光逐渐变得冷冽，直直的看着方铭。
“为什么不低头看看你自己呢？异巽。”
方铭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身上沾满暗红色的血迹，手里是染血的长刀。一瞬间方铭疑惑了，难道是我杀的人吗？无形的压力向他涌来，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难以呼吸。
“从以前开始，你就是这样啊，你的眼中看不见自己。”
“所以这样的后果就是，大家都死了！”
“因为你是光啊，像黑暗中的一盏烛火，虽然并不明亮，也不温暖。”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蛾子来说，你是唯一的救赎啊。”
“飞蛾和火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火被扑灭，另一个是蛾子们被烧死。所以嘛，大家都死了……”
少年的声音变得低沉，抬头看着方铭问道：“只是，你还记得大家的名字吗？”
少年又确定似的重复了一遍：“你还记得吗？”
方铭下意识的想念出地上那些尸体的名字，可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任何人，只是单纯的觉得他们很熟悉而已……很熟悉……下意识的觉得很熟悉，就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就像眼前这个叫着自己“异巽”的少年，自己也觉得很熟悉，仔细一想却发现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为什么我忘了呢？好像大家都是我重要的人啊？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方铭环顾四周，入眼的只有暗红色的天宇和遍地的尸体。
“哈哈哈哈，是吧？你的眼中就没有你自己！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看看自己呢。”
“是不是发现自己记不得大家的名字了？哦，我说错了，不止是名字，你应该全部都不记得了。”
少年拍拍手掌，方铭感到有一具无形的枷锁束缚在身上，自己动不了了。
“你还是这么懦弱啊。”少年摸了摸方铭的额头，像个温和的长辈正在安慰小孩子一样。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这样可没办法让人心悦诚服的。”
“你说是吧？异巽？”
“怀旧到此结束了。”
少年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往身后走，这时候方铭才发现少年的背上插着两把刀，刀身有大半刺入身体，却诡异的没有透体而出。
走了数十步后，少年停了下来，站在高高的山崖上，俯瞰着身下无际的平原，天际响起翅膀扇动的声音，暮光把黑鸦的羽翼染成一片诡异的黑红。
方铭看见黑鸦划过暗红色的天空，高处的烈风把他的黑袍撕扯得猎猎作响，光线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然后他被抛下了山崖，山崖上少年对他说道：
“异巽，我好像放弃了你，又好像一直在等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不能动弹的身体，胸口仿佛压着的石头，浓烈的窒息感，视线中越来越远的少年，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一点，一点点，触觉，身体开始能动了，虽然只是一点点，方铭动了动手指，身体的操纵权又回到了身上。
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张熟悉的小圆脸出现在视野里，露娜坐在自己胸口上，肉乎乎的小手正捏着自己的鼻子。
原来这就是那诡异的窒息感和胸口压着的重物吗……
“呀！你醒啦！”
“嗯。”方铭点点头，“你在干嘛。”
“等你起床啊，你睡了一天，都已经快到晚上了。”
方铭抓起露娜，弯腰坐起来，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还捏着自己鼻子上，随即有些无奈的看了小豹子一眼。
见对方看了自己一眼，露娜嘻嘻笑了起来，这才松了手。
方铭吸了吸鼻子，有一股熟悉的肉香味，伸手一摸，油乎乎的……
方铭更无奈的瞪了一眼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孩说：“用手抓了烤肉要洗手。”
“噗噜噜噜！”露娜吐了吐舌头：“嘿嘿嘿。”
方铭抬起手作势要打，小女孩已经麻溜的从床上跳起，房门轻响，已是一溜烟的跑出了屋子，半开的房门外，一线日光透过门缝落在地面上，光线中尘埃飘动。
方铭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想着梦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的确不认识对方，也不认识那些尸体，十多年来的生活轨迹清晰乏味，一个奇怪的梦呢。
“异巽，我好像放弃了你，又好像一直在等你。”
……
方铭走出房门的时候，天色果然已经不早了，太阳落向了西边，渐渐滑下地平线。
部落的族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篝火旁一起享用着晚食，怀特和露娜两人坐在自己生的篝火旁。小女孩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翻动着木棍，给炭火上的沙獭洒上香料，怀特挽着袖子，拿着小刀熟练的剥着皮，见到方铭过来，不客气的指了指脚边还没剥的另外两只沙獭。
方铭走到篝火旁坐下，接过对方递来的小刀，在铜盆里洗了把手，剥起獭子来。
“少见啊，昨晚没休息好？”怀特搓着手掌，将剥好的獭子皮放在一旁，开始剔除不能食用的部分。
“偶尔睡得沉一些。”
“哦，多休息休息也好，你还不知道吧，族长说两天后举行秋狩。”
“秋狩？”方铭有些疑惑，“今年的秋狩提前了吗？往年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月吗？”
“可能是因为这次暴雨吧，这次的秋狩地点在旱廓。”
“旱廓不是已经接近湮灭之眼了吗？旱廓...”方铭还想说什么，一只烤好的的獭子腿已经递到了他面前，上面是一层汪汪的獭子油，切开的肉缝中夹着细碎的香菜和火椒，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
“还没剥完呢。”
露娜可不管这么多，近乎塞在了方铭嘴里，不过说实话方铭的确饿了，睡了一天还没吃东西，这时闻到香味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吃了我烤的肉，下次可不能拉偏架了哦！”
“我只是实话实说。”
听见方铭想也不想的回答，怀特不厚道的笑出声来，结果就是被露娜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大概怀特已经没了。
一条獭子腿三两下就吃完了，方铭将骨头丢进火堆里，洗了把手继续剥着沙獭，怀特将处理好的獭子放进铜盆里清洗，然后均匀的涂着香料。
小女孩将烤好的另一条獭子腿递给怀特，没好气的道：“哝，赖皮鬼。”
“哦呦～谢谢小露娜。”
小女孩皱了皱眉头，两道清秀的眉毛皱在一起：“你要是不说话那该多好。”
“不说话可就有点难了。”怀特将獭子腿塞进嘴里，一边嚷嚷道：“味道真不错！”
“食物也不能堵住你的嘴吗？”
怀特点点头。
“呸。”小女孩嗤之以鼻。
方铭将处理好的獭子架在火堆上，“两天后的秋狩露娜也去吗？”
“那当然，这样的事怎么少得了我。”
怀特抹了抹油腻的嘴角，“你还是别去了，到时候忙着狩猎，你怀特哥哥可没时间照顾你呢，小拖油瓶。”
“我两年前就能单独狩猎魔蝎了。”
“哇！了不得啊，娜娜真是太厉害了呢！我在你这么大时还被沙獭按在地上打呢，可别说屁股都给我打开花了。”怀特说完不客气的咬了口辛香的獭子肉，只是得意的表情在露娜眼里格外的欠揍。
“老阴阳怪气了，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很讨人厌？”
“没吧，就讨你厌而已，你看方铭就不觉得，而且我觉得方铭也站在我这一边呢。”
“方铭刚才才吃了我烤的肉！”
“你不也给我吃了吗。”
“我可后悔给你吃了。”
“那你继续后悔吧，反正没用”
“嗯……露娜还是不去好一点。”方铭认真的道。
“喂！你怎么回事！”露娜有些气急败坏，没想到方铭吃肉无情，已经是怀特那个臭弟弟的盟友了！
“我就说吧，方铭是我这一边的。”
“你们不带我去我跟其他人去呗。”
“谁愿意带个拖油瓶啊，还是个脾气不好又麻烦的拖油瓶。”
方铭将烤好的獭子肉递给露娜：“旱廓已经接近湮灭之眼了，那里经常出没一些危险的魔兽，偶尔还有魔种出没。”
露娜有些黯然，一张小脸写满了不开心，狠狠的咬着手中的獭子肉，仿佛那是某个讨人厌的家伙。
“在外围的话应该是安全的，毕竟深入旱廓是资深者们才会做的。”
听到这，小女孩的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细长的眉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不是满嘴的油光，那真的是很好看了。
“那你可不准反悔！”
“嗯。”方铭看向一脸无奈的怀特，“在外围的话只要不深入，应该没什么危险。”
“唉，是喽是喽～本来还说今年秋狩试着深入一下，看来只能陪着拖油瓶在外围转悠啦！”
“赖皮鬼，你话太多啦！把我烤的獭子还回来。”
“小气包，我这就吐出来给你。”怀特装模作样的干呕两下道：“你看吧，那些獭子肉不愿意回来，他们已经在我肚子里安家了。”
“呸！懒得理你。”
就在这时，雄浑的鼓声响了起来，数十堆篝火的中心，一个瘦削的老人站了起来，敲响着厚重的大鼓。
等众人都将目光注视过来，老人朗声道：“阿尔卡纳部族的族人们，一年一次的秋狩马上到了，今年十四周岁的孩子们，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你们可以不用等到冬天，在这次秋狩上就可以猎杀魔兽完成你们的成人礼。”
话音落下，私下响起了稀碎的交流声。
三人对视一眼，怀特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今年十四周岁吧？”
“嗯。”
“冬狩的成人礼提前了啊……你就放心干吧，这个拖油瓶就交给我好了。”
露娜嘴一撇：“你才拖油瓶！我能保护自己好不好。”
怀特呵呵一笑：“猎个大家伙长长脸，可别只抓个小蝎子啊。”
感觉别冒犯到的小女孩哼了一声，刚吃完獭子肉还没洗的油腻小手一把揪住怀特的衣服，然后动作利落的擦了擦，洁净的衣服上瞬间多了两个手印。
“啊！这么小气，我就说说啊！”
“你再说下去我就把你的脸当抹布了！”
“啧，小不点脾气挺大。”
“啊！别！我不说了！”
看着拌嘴的两人，方铭微微一笑，拨动着面前的篝火，抬头望去，黑夜静临在这块荒芜广阔的云漠土地上，耳边欢声笑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