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沈青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前几天在步行街上的那一幕随着他的面容被回想起来，那清脆响亮的耳光仿佛就在耳边，每每回想到此，她都会忍不住的颤抖一下，本能的，她退开了一步，将自己和他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徐朗脸上的微笑微微停滞了一下，想了一下，他缓缓的收起了笑意。
“你当时也在场？”
否则他想不出任何会让她现在这样排斥自己的理由来。
沈青很想撒谎说没有，可是身体的本能是不容忽视的，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在抗拒着和他近距离的接触，以两人之前熟识的程度，他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唉，这还真是多事之春啊。
叹了口气，沈青没有回避他询问的眼神，反而是勇敢的回看着他。
“对，我那天也在，不过我和易之在楼上吃饭，我们是偶然间看见的。”
这下他就明白为什么这才多久不见她就会对自己有着畏惧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见到了自己当时的决绝吧，或许是因为徐娇娇的纠缠吧，总之她将两人之间那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桥又收了回去，她又把自己的心藏回了自己那坚固的堡垒之中。
“对不起。”
不该让你看见我与前妻还在纠缠，不该让你看见生活已经折磨掉了我的耐心，也不该让你看见以前那样阳光的我因为婚姻的问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什么，不是你的错。”
沈青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这都不是他的错，是生活，是生活的各种变故凌乱了人心，是生活的变故磨圆了他们的棱角，是生活的变故让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的天真，这一切，都是因为生活。
路灯之下，两人相对无言，遛弯回来的人们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她没说要走，他也没说要留，两个人就站在路灯之下，看着彼此。
终于，还是徐朗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
“你有空吗？”
天色已经不早，但沈青并不想这么早回去。
“有。”
“那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这座城市有着数不清的茶楼，不过和别的城市不一样的是，这里的茶楼不仅仅只是喝茶，就像天津的茶馆不仅仅只是喝茶，还能听相声一样，这座城市的茶楼大多兼具了另一种职能——麻将厅。
入耳是稀里哗啦洗牌的声音，坐在靠窗的雅座边，两人面前摆着两杯茶，都没有开口。
氤氲的茶气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得有些明显，窗户外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倒是一点都不耽误这座城市进入另一种状态。
楼下三三两两的人群或邀约到茶楼摸会儿麻将消停下饭后时光，或找个路边烧烤摊，继续下一场酒宴，或走进附近的歌厅一展歌喉，或和三五好友去到附近的饭馆聚上一聚，或是拎着包匆匆往家赶，看着下面繁忙的人群，沈青陷入了沉思。
她面前的菊花茶是徐朗点的，其实她现在已经很少喝茶了，但是徐朗还记得她的喜好，那淡淡的菊花香气混着冰糖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让她回想起读书时的那些事情来。
“当时你说你不能再玩下去了，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你得上进，所以你努力学习，努力考试，努力进了尖子班……”
努力的离开了自己。
当初还以为他真的会像他跟自己解释的那样，好好的考个学校，好好的学习，好好的完成母亲对自己的奢望，谁知道他连高考都没参加就去当了兵，那他当初努力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了离开自己吗？那他为什么现在还要回来？
当初他们都在一个班级，到初三的时候为了应对考试学校把班级进行了划分，为了和简易之在一个班，沈青特意在考试的时候做了错误的答题，而徐朗却因为考前突击，进了所谓的尖子班，从此以后两人便没有了交集。
连分手都来不及说，两人就这样行同陌路，明明那时候就在隔壁的班级，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从分班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没有去找过他，而他也没有来找过她，两人之间就像是没有那段关系一般的，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徐朗知道自己当年的突然决定伤害了她，甚至在考上尖子班后因为母亲的威压，他根本不敢去见她，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切都还在她的心底没有散去。
“我努力的学习，努力的考试，努力的上进，努力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你而已。”
多少年了，他终于可以告诉她了。
当时的他沉迷于篮球和刚刚流行的电脑，学习成绩见天的往下掉，偏偏这时候学校又要进行分班，他这才了解到什么叫做危机。
那时候的沈青成绩在班上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尖子班对于她而言那也是很容易就可以进去的，但是他不一样，两年的放纵让他常年垫底，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努力的话就会从此跟她拉开距离。
所以他告诉她，母亲要求自己考去更好的学校，为他编织了成功之路，孝顺不允许他违逆母亲，所以他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
可是结果却是他考进了尖子班，而她却留在了原来的班级。
“为什么你当初会被留下来？以你的成绩，你是可以考进尖子班的！”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他的心头这么多年，今天他终于可以寻求一个答案了。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沈青反而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说她是因为简易之才没有好好作答的？还是说自己因为他的那番话心灰意冷，故意逃避？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是他抛弃了自己，没想到原来她才是最可恨的那个人。
“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得让人几乎听不见，此时，除了对不起她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如果当时两人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好好的沟通一下，是不是未来也就不一样了。
或许他们会继续在一起，或许他们会结婚，会生子，会拥有自己可爱的孩子，会一起相互扶持的把孩子养大，等到老了会互相搀扶着一起在河边的健身步道一边散步，一边看着夕阳缓缓落下。
可这一切都只是也许。
而现实却是他们互相误解了对方，因为各种自以为是的原因就那样疏离，两人背道而驰，相互越来越远，各自有了各自的婚姻，各自有了各自家庭，却又各自承受了不一样的苦难。
上帝是公平的，也是怜悯的，否则他们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聊着过去的事情。
对不起，多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那么多的心酸过往，但是他接受了。
“不，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
他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如果当初我告诉你就好了……”
这时候他能坦然的说出来，可是心底却是知道的，就算是回到当时，他也是没有勇气把这番话说出来的。
那时候正是自尊心正盛的年纪，他怎么肯承认自己比她弱，又怎么肯承认自己对她用情之深，再加上那时候母亲的确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会好好学习多少也是有点想要隐瞒两人之间关系的原因在里面，这一切的一切就造就了今日的错过。
“可惜没有如果。”
沈青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让她嘴里的那片苦涩不再那么明显。
她果然还是喜欢甜甜的东西，甜甜的茶水，甜甜的点心，甜甜的爱情，甜甜的生活……
每个女人都无可避免的有着公主一般的小心思，喜欢甜甜的事物是她们天生的本能，而长大以后那些女性失去了这些喜好，不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压抑了自己，当身上的重担没有了的时候，那美丽的公主心还是会回到她们身上的，就像是现在的沈青一样。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如此渴望成为公主的，还好方正还原了她已经错位的生活，她现在又能像从前一样，享受一切的甜蜜了，察觉到生活的美好了。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已经很轻松了，看见她这放松的样子，徐朗纠结的心也慢慢的舒展开，脸上的愁容也渐渐的淡化了不少。
“对呀，可惜没有如果。”
生活就是需要坦然面对，在来茶馆之前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解释，而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沈青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人，过多的解释反而会让她生疑，不如让她自己去看看，自己去了解。
“感谢生活给予我的困苦，感谢生活让我经历这么多。”
想通以后，他再学着她看看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的时候，心态已经和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生活就像是强奸，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就只能躺下来享受，那他就开始学着享受生活吧。
沈青没说话，而是笑了笑，她知道很多事情可能会因为今晚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可是看开了，徐朗还是打算把事情说清楚，这不算解释，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她必须要知道真相。
“倩倩是我的女儿。”
已经把思绪放飞出去的沈青因为这句话被拉了回来，目光也跟着回到了徐朗的脸上，看见他无比正经的表情，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曾经说过，那是他的前妻和别人的女儿，可是从他提到这个女儿时的语气可以听出来，他其实很爱这个女儿，即使是在知道自己的妻子背叛了自己以后，他还是宠爱着这个女儿。
“她上礼拜去世了。”
徐朗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甚至笑了笑，如果不是注意到他桌面上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沈青可能以为他是在骗着自己。
那被握得有些泛白的手掌上青筋直跳，和苍白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青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他，可是咽了下口水以后，她控制住了自己。
“节哀。”
徐朗又笑了笑，这一次却显得那样的无奈。
“在徐娇娇带走她后他们就跟着那个男人出了国，徐娇娇一天天都在忙着她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交集，孩子一直在发高烧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一天孩子开始流鼻血，而且根本止不住，佣人才不得不通知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徐娇娇居然还在忙着她的贵妇人之间的聚会。
急性白血病，两周不到的时间孩子就被拖累得没了个人样，因为治疗的花销太大，那个男人哄骗着徐娇娇带着孩子回了国，他承诺会一边赚钱，一边把钱打回来给孩子治病的。
可是当她们落地以后事情就变了，那男人从此失去的联系，徐娇娇找了他身边的所有关系，都说他是突然消失掉得，孩子的病需要钱，她找不到别人才来找的我。
病来得太快了，而且一开始的时候两人没有积极的治疗，等到我把孩子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让签病危通知。
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在我怀里慢慢的没有气息，那可是我的孩子啊，哪怕她从来没有喊过我一声爸爸，那也是我的孩子啊，就因为那该死的女人，我的孩子就那样永远的离开了我……”
说到后来，徐朗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横流，一点都没有那天面对徐娇娇时的冷静。
三岁，花一样的年纪，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着这个世界上那些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匆匆的回去了，一想到这，沈青就想到了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子。
他好歹还见过自己的孩子，而她呢，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她是男是女，甚至都没来得及照照四维彩超看看他/她的模样，他/她就被医生用冰冷的仪器从她身体里抽离，把他/她变成一块块支离破碎的模样，然后打上医疗垃圾的标签和其它的东西一起被处理掉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角也开始湿润。
外面像是感受到了两人的难受似的，难得晴朗了几天的天在这暗黑的夜里居然开始飘起了绵绵的细雨。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
缓慢而低沉的歌声在空气中响起，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童谣让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抬手擦了擦眼泪，看向了窗外，窗外的雨已经开始稀里哗啦的下了起来，就像是他们的眼泪一般。
